《宋史·卷七十九》

蔡襄吕溱王素(从子靖从孙震)余靖彭思永张存

蔡襄,字君谟,兴化仙游人。举进士,为西京留守推官、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事去国,余靖论救之,尹洙请与同贬,欧阳修移书责司谏高若讷,由是三人者皆坐谴。襄作《四贤一不肖诗》,都人士争相传写,鬻书者市之,得厚利。契丹使适至,买以归,张于幽州馆。

庆历三年,仁宗更用辅相,亲擢靖、修及王素为谏官,襄又以诗贺,三人列荐之,帝亦命襄知谏院。襄喜言路开,而虑正人难久立也。乃上疏曰:"朝廷增用谏臣,脩、靖、素一日并命,朝野相庆。然任谏非难,听谏为难;听谏非难,用谏为难。三人忠诚刚正,必能尽言。臣恐邪人不利,必造为御之之说。其御之之说不过有三,臣请为陛下辨之。一曰好名。夫忠臣引君当道,论事唯恐不至,若避好名之嫌无所陈,则土木之人,皆可为矣。二曰好进。前世谏者之难,激于忠愤,遭世昏乱,死犹不辞,何好进之有?近世奖拔太速,但久而勿迁,虽死是官,犹无悔也。三曰彰君过。谏争之臣,盖以司过举耳,人主听而行之,足以致从谏之誉,何过之能彰。至于巧者亦然,事难言则喑而不言,择其无所忤者,时一发焉,犹或不行,则退而曰吾尝论某事矣,此之谓好名。默默容容,无所愧耻,蹑资累级,以挹显仕,此之谓好进。君有过失,不救之于未然,传之天下后世,其事愈不可掩,此之谓彰君过。愿陛下察之,毋使有好谏之名而无其实。"

时有旱蝗、日食、地震之变,襄以为:"灾害之来,皆由人事。数年以来,天戒屡至。原其所以致之,由君臣上下皆阙失也。不颛听断,不揽威权,使号令不信于人,恩泽不及于下,此陛下之失也。持天下之柄,司生民之命,无嘉谋异画以矫时弊,不尽忠竭节以副任使,此大臣之失也。朝有敝政而不能正,民有疾苦而不能去,陛下宽仁少断而不能规,大臣循默避事而不能斥,此臣等之罪也。陛下既有引过之言,达于天地神祇矣,愿思其实以应之。"疏出,闻者皆悚然。

进直史馆,兼修起居注,襄益任职论事,无所回挠。开宝浮图灾,下有旧瘗佛舍利,诏取以入,宫人多灼臂落发者。方议复营之,襄谏曰:"非理之福,不可徼幸。今生民困苦,四夷骄慢,陛下当修人事,奈何专信佛法?或以舍利有光,推为神异,彼其所居尚不能护,何有于威灵。天之降灾,以示儆戒,顾大兴功役,是将以人力排天意也。"

吕夷简平章国事,宰相以下就其第议政事,襄奏请罢之。元昊纳款,始自称"兀卒",既又译为"吾祖"。襄言:"'吾祖'犹云'我翁',慢侮甚矣。使朝廷赐之诏,而亦曰'吾祖',是何等语邪?"

夏竦罢枢密使,韩琦、范仲淹在位,襄言:"陛下罢竦而用琦、仲淹,士大夫贺于朝,庶民歌于路,至饮酒叫号以为欢。且退一邪,进一贤,岂遂能关天下轻重哉?盖一邪退则其类退,一贤进则其类进。众邪并退,众贤并进,海内有不泰乎!虽然,臣切忧之。天下之势,譬犹病者,陛下既得良医矣,信任不疑,非徒愈病,而又寿民。医虽良术。不得尽用,则病且日深,虽有和、扁,难责效矣。"

保州卒作乱,推懦兵十余辈为首恶,杀之以求招抚。襄曰:"天下兵百万,苟无诛杀决行之令,必开骄慢暴乱之源。今州兵戕官吏、闭城门,不能讨,从而招之,岂不为四方笑。乞将兵入城,尽诛之。"诏从其议。

以母老,求知福州,改福建路转运使,开古五塘溉民田,奏减五代时丁口税之半。复修起居注。唐介击宰相,触盛怒,襄趋进曰:"介诚狂愚,然出于进忠,必望全贷。"既贬春州,又上疏以为此必死之谪,得改英州。温成后追册,请勿立忌,而罢监护园陵官。

进知制诰,三御史论梁适解职,襄不草制。后每除授非当职,辄封还之。帝遇之益厚,赐其母冠帔以示宠,又亲书"君谟"两字,遣使持诏予之。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襄精吏事,谈笑剖决,破奸发隐,吏不能欺。以枢密直学不士再知福州。郡士周希孟、陈烈、陈襄、郑穆以行义著,襄备礼招延,诲诸生以经学。俗重凶仪,亲亡或秘不举,至破产饭僧,下令禁止之。徙知泉州,距州二十里万安渡,绝海而济,往来畏其险。襄立石为梁,其长三百六十丈,种蛎于础以为固,至今赖焉。又植松七百里以庇道路,闽人刻碑纪德。

召为翰林学士、三司使,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刬剔蠹敝,簿书纪纲纤悉皆可法。

英宗不豫,皇太后听政,为辅臣言:"先帝既立皇子,宦妾更加荧惑,而近臣知名者亦然,几败大事,近已焚其章矣。"已而外人遂云襄有论议,帝闻而疑之。会襄数谒告,因命择人代襄。襄乞为杭州,拜端明殿学士以往。治平三年,丁母忧。明年卒,年五十六。赠吏部侍郎。

襄工于书,为当时第一,仁宗尤爱之,制《元舅陇西王碑文》命书之。及令书《温成后父碑》,则曰:"此待诏职耳。"不奉诏。于朋友尚信义,闻其丧,则不御酒肉,为位而哭。尝饮会灵东园,坐客误射矢伤人,遽指襄。他日帝问之,再拜愧谢,终不自辨。

蔡京与同郡而晚出,欲附名阀,自谓为族弟。政和初,襄孙佃廷试唱名,居举首,京侍殿上,以族孙引嫌,降为第二,佃终身恨之。乾道中,赐襄谥曰忠惠。

吕溱,字济叔,扬州人。进士第一。通判亳州,直集贤院,同修起居注。坐预进奏院宴饮,出知蕲、楚、舒三州。复修起居注。

侬智高寇岭南,诏奏邸毋得辄报。溱言:"一方有警,使诸道闻之,共得为备。今欲人不知,此何意也。"进知制诰,又出知杭州,入为翰林学士。疏论宰相陈执中奸邪,仁宗还其疏。溱曰:"以口舌论人,是阴中大臣也。愿出以示执中,使得自辨。"未几,执中去,溱亦以侍读学士知徐州,赐宴资善堂,遣使谕曰:"此特为卿设,宜尽醉也。"诏自今由经筵出者视为例。

徙成德军,时方开六塔河,宰相主其议。会地震,溱请罢之,以答天戒。溱豪侈自放,简忽于事。与都转运使李参不相能,还,判流内铨,参劾其借官麹作酒,以私货往河东贸易,及违式受馈赆,事下大理议。溱乃未尝受,而外廷纷然谓溱有死罪。帝知其过轻,但贬秩,知和州。御史以为未抵罪,分司南京。起知池州、江宁府,复集贤院学士,加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

时为京尹者比不称职,溱精识过人,辨讼立断,豪恶敛迹。尝以职事对,神宗察其有疾色,勉以近医药,已而果病。改枢密直学士、提举醴泉观,遂卒,年五十五。赠礼部侍郎。帝悼念之,诏中书曰:"溱立朝最孤,知事君之节,绝迹权贵,故中废十余年,人无言者。方擢领要剧,而奄忽沦亡,家贫子幼,遭此大祸,必至狼狈。宜优给赙礼,官庀其葬,以厉臣节。"敕其妇兄护丧归。

溱开敏,善议论,一时名辈皆推许。然自贵重,在杭州接宾客,不过数语,时目为"七字舍人"云。

王素,字仲仪,太尉旦季子也。赐进士出身,至屯田员外郎。御史中丞孔道辅荐为侍御史。道辅贬,出知鄂州。仁宗思其贤,擢知谏院。素方壮年,遇事感发。尝言:"今中外无名之费,倍蓰于前,请省其非急者。"适皇子生,将进百僚以官,惠诸军以赏。素争曰:"今西夏畔涣,契丹要求,县官之须,且日急矣。宜留爵秩以赏战功,储金缯以佐边费。"议遂已。

京师旱,素请帝祷于郊,帝曰:"太史言月二日当雨,今将以旦日出祷。"素曰:"臣非太史,然度是日必不雨。帝问故,曰:"陛下知其且雨而祷之,应天不以诚,故臣知不雨。"帝曰:"然则明日诣醴泉观。"素曰:"醴泉之近,犹外朝耳,岂惮暑不远出邪?"帝悚然。更诏诣西太一宫,谏官故不在属车间,乃命素扈从。日甚炽,埃氛翳空,比舆驾还,未薄城,天大雷电而雨。

王德用进二女子,素论之,帝曰:"朕真宗皇帝之子,卿王旦之子,有世旧,非他人比也。德用实进女,然已事朕左右,奈何?"素曰:"臣之忧正恐在左右尔。"帝动容,立命遣二女出。赐素银绯,擢天章阁待制、淮南都转运按察使。时新置按察,类多以苛为明。素独不擿细故,即有贪刻,必绳治穷竟,以故下吏爱而畏之。改知渭州,坐市木河东有扰民状,降华州,又夺职徙汝。俄悉还其故,迁龙图阁直学士。

初,原州蒋偕建议筑大虫巉堡,宣抚使听之。役未具,敌伺间要击,不得成。偕惧来归死。素曰:"若罪偕,乃是堕敌计。"责偕使毕力自效。总管狄青曰:"偕往益败,不可遣。"素曰:"偕败则总管行,总管败,素即行矣。"青不敢复言,偕卒城而还。以枢密直学士知开封府。至和秋,大雨,蔡河裂,水入城。诏军吏障朱雀门,素曰:"皇上不豫,兵民庐舍多覆压,众心怦怦然,奈何更塞门以动众。"违诏止其役,水亦不害。

出知定州、成都府。先是,牙校岁输酒坊钱以供厨传,日加厚,输者转困。素一切裁约之。铁钱布满两蜀,而鼓铸不止,币益轻,商贾不行,命罢铸十年,以权物价。凡为政,务合人情,蜀人纪其目,号曰"王公异断"。复知开封。素以三公子少知名,出入侍从将帅,久颇鞅鞅,厌倦剧烦,事多卤莽不治,盗贼数发。御史纠其过,出知许州。

治平初,夏人寇静边砦。召拜端明殿学士,复知渭州,于是三镇、泾原蕃夷故老皆欢贺,比至,敌解去。拓渭西南城,浚隍三周,积粟支十年。属羌奉土地来献,悉增募弓箭手。行陈出入之法,身自督训。其居旧穿土为室,寇至,老幼多焚死,为筑八堡使居之。其从领于两巡检,人莫得自便。素曰:"是岂募民兵意邪?"听散耕田里,有警则聚,故士气感奋,精悍他道莫及。尝宴堂上,边民传寇至,惊入城。诸将曰:"使奸人亦从而入,将必为内应,合拒勿内。"素曰:"若拒之东去,关中必摇。吾在此,敌必不敢犯我,此当有奸言。"乃下令:"敢称寇至者斩。"有顷,候骑从西来,人传果妄,诸将皆服其明。

换澶州观察使、知成德军,改青州观察使。熙宁初。还,以学士知太原府。汾河大溢,素曰:"若坏平晋,遂灌州城矣。"亟命具舟楫,筑堤以捍之。一夕,水骤至,人赖以安。入知通进、银台司,转工部尚书,仍故职致仕。故事,虽三公致仕,亦不带职。朝廷方新法制,素首以学士就第。卒,年六十七,谥曰懿敏。子巩,从子靖,从孙震。

巩有隽才,长于诗,从苏轼游。轼守徐州,巩往访之,与客游泗水,登魋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轼待之于黄楼上,谓巩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轼得罪,巩亦窜宾州。数岁得还,豪气不少挫。后历宗正丞,以跌荡傲世,每除官,辄为言者所议,故终不显。

靖字詹叔,蚤孤,自力于学,好讲切天下利害。以祖荫历通判阆州、知滁州,主管北京御史台。契丹数遣横使来,靖疏言:"彼利中国赐遗,挟虚声以济其欲,渐不可长,宜有以折之。"又请复明经科,加试贡士以策,观其所学,稍变声律之习。

擢利州路转运判官,提点陕西刑狱。乡户役于州县者,优则愿久留,劳则欲亟去,吏得权其迟速。靖一以岁月遣代,遂为令。徙河东长子县。贼杀人,捕治十数辈,不得实,皆释去。靖阅其牍曰:"此真盗也。"教吏曲折讯囚,果服罪。为开封府推官。曹、濮盗害,官吏久不获,靖受诏督捕,成擒者十八九。因言盗之不戢,由大姓为囊橐,请并坐之,著为令。

徙广南转运使。熙宁初,广人讹言交阯且至,老幼入保。事闻,中外以为忧。神宗曰:"王靖在彼,可无念。"即拜太常少卿、直昭文馆、知广州。居二年,入为度支副使,卒。

子古,字敏仲,第进士。熙宁中,为司农主簿,使行淮、浙振旱菑,究张若济狱,劾转运使王廷老、张靓失职,皆罢之。连提举四路常平,王安礼欲用为太常丞,神宗谓古好异论,止以为博士。加上仁宗、英宗谥,因升祔四后,初议不发册,古言:"发册之礼,虽为祔庙节文,而升祔之重,乃由册而后显。今既行升祔,则礼不可废。"乃诏用竹册。又定诸神祠封额、爵号之序。

出为湖南转运判官,提点淮东刑狱,历工部、吏部、右司员外郎,太府少卿。奉使契丹,异时北使所过,凡供张悉贷于民,古请出公钱为之,民得不扰。绍圣初,迁户部侍郎,详定役法,与尚书蔡京多不合。京言:"臣欲用元丰人额雇直,而古乃用司马光法。"诏徙古兵部,寻以集贤殿修撰为江、淮发运使,进宝文阁待制、知广州。言者论其常指平岁为凶年,妄散邦财,夺职知袁州。

徽宗立,复拜户部侍郎,迁尚书。与御史中丞赵挺之偕领放欠,挺之言:"古蠲除太多,欲尽倾天下之财,不可用。"遂改刑部。攻不已,以宝文阁直学士知成都。堕崇宁党籍,责衡州别驾,安置温州。复朝散郎,寻卒。

震字子发,以父任试铨优等,赐及第。上诸路学制,神宗称其才。以习学中书刑房公事,遂为检正。预修条例,加馆阁校勘,检正孔目吏房。

元丰官制行,震与吴雍从辅臣执笔入记上语,面授尚书右司员外郎,使自书除目,举朝荣之。兼修《市易敕》,帝谕之曰:"朝廷造法,皆本先王之制,推行非人,故不能善后。且以钱贷民,有不能偿,辄籍其家,岂善政也。宜计其负几何,悉捐之。"震顿首奉诏。

进起居舍人,使行西边,还为中书舍人。元祐初,迁给事中,御史王岩叟劾之,以龙图阁待制知蔡州,历五郡。绍圣初,复为给事中,权吏部尚书,拜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

震与章惇皆吕惠卿所荐,而素不相能。府奏狱空,哲宗疑不实。震谓惇抑已,于是颍昌盖渐有讼,许赂惇子弟,震捕渐掠治,颇得踪迹。惇惧,以狱付大理,而徙震为枢密都承旨,遂坐折狱滋蔓、倾摇大臣,夺职知岳州,卒。

余靖,字安道,韶州曲江人。少不事羁检,以文学称乡里。举进士起家,为赣县尉,试书判拔萃,改将作监丞、知新建县,迁秘书丞。数上书论事,建言班固《汉书》舛谬,命与王洙并校司马迁、范晔二史。书奏,擢集贤校理。

范仲淹贬饶州,谏官御史莫敢言。靖言:"仲淹以刺讥大臣重加谴谪,倘其言未合圣虑,在陛下听与不听耳,安可以为罪乎?汲黯在廷,以平津为多诈;张昭论将,以鲁肃为粗疏。汉皇、吴主熟闻訾毁,两用无猜,岂损令德。陛下自亲政以来,屡逐言事者,恐钳天下口,不可。"疏入,落职监筠州酒税。尹洙、欧阳修亦以仲淹故,相继贬逐,靖繇是益知名。徙监泰州税,知英州,迁太常博士,复为校理、同知礼院。

庆历中,仁宗锐意欲更天下敝事,增谏官员,使论得失,以靖为右正言。时四方盗贼窃发,州郡不能制。靖言:"朝廷威制天下在赏罚,今官吏弛事,群盗蜂起,大臣龌龊守常,不立法禁,可为国家忧也。请严捕贼赏罚,及定为贼劫质、亡失器甲除名追官之法。"

司天言太白犯岁星,又犯执法。靖上疏请责躬修德,以谢天变。使契丹,辞日,以所奏事书笏,各举一字为目,凡数十事。帝顾见之,命悉条奏,日几昃,乃罢。进修进居注。开宝寺灵感塔灾,复上疏言:"五行之占,本是灾变,朝廷所宜诫惧,以答天意。闻尝诏取旧瘗舍利入禁中阅视,道路传言,舍利在内廷有光怪,窃恐巧佞之人,推为灵异,惑乱视听,再图营造。臣闻帝王之道,能勤俭厥德,感动人心,则虽有危难,后必安济。今自西垂用兵,国帑虚竭,民亡储蓄,十室九空。陛下若勤劳罪己,忧人之忧,则四民安居,海内蒙福。如不恤民病,广事浮费,奉佛求福,非天下所望也。若以舍利经火不坏,遽为神异,即本在土中,火所不及。若言舍利皆能出光怪,必有神灵凭之,此妄言也。且一塔不能自卫,为火所毁,况藉其福以庇民哉?"

靖在职数言事,尝论夏竦奸邪,不可为枢密使;王举正不才,不宜在政府;狄青武人,使之独守渭州,恐败边事;张尧佐以修媛故,除提点府界公事,非政事之美,且郭后之祸,起于杨、尚,不可不监。太常博士王翼西京治狱还,赐五品服,靖曰:"治狱而锡服,外人不知,必以为翼深文重法,能希陛下意,以取此宠,所损非细事也。尝有工部郎中吕觉以治狱赐对,祈易章绶,陛下谕之曰:'朕不欲因鞫囚与人恩泽。'觉退以告臣,臣尝书之起居注。陛下前日谕觉是,则今日赐翼非矣。是非与夺之间,贵乎一体。小人望风希进,无所不至,幸陛下每于事端,抑其奔竞。"其说多见纳用。

会西鄙厌兵,元昊请和,议增岁赐。靖言:"景德中,契丹举国兴师,直抵澶渊,先帝北征渡河,止捐金缯三十万与之。今元昊战虽累胜,皆由将帅轻敌易动之故。数年选将练兵,始知守战之备,而锐意解仇,所予至二十六万。且戎事有机,国力有限,失之于始,虽悔何追。夫以景德之患,近在封域之内,而岁赐如彼;今日之警,远在边鄙之外,而岁赐如此。若元昊使还,益有所许,契丹闻之,宁不生心?无厌之求,自此始矣。傥移西而备北,为祸更深。但思和与不和,皆有后患,则不必曲意俯徇,以贻国羞。"擢知制诰。

元昊既归款,朝廷欲加封册,而契丹以兵临西境,遣使言:"为中国讨贼,请止毋和。"朝议难之。会靖数言契丹挟诈,不可轻许,即遣靖往报,而留夏国封策不发。靖至契丹,卒屈其议而还。朝廷遂发夏册,臣元昊。西师既解严,北边亦无事。靖三使契丹,亦习外国语,尝为番语诗,御史王平等劾靖失使者体,出知吉州。靖为谏官时,尝劾奏太常博士茹孝标不孝,匿母丧,坐废。靖既失势,孝标诣阙言靖少游广州,犯法受榜。靖闻之不自得,求侍养去。改将作少监,分司南京,居曲江。已而授左神武军大将军、雅州刺史、寿州兵马钤辖,辞不就。再迁卫尉卿、知虔州,丁父忧去。

侬智高反邕州,乘胜掠九郡,以兵围广州。朝廷方顾南事,就丧次起靖为秘书监、知潭州,改桂州,诏以广南西路委靖经制。智高西走邕州,靖策其必结援交阯,而胁诸峒以自固,乃约李德政会兵击贼于邕州,备万人粮以待之;而诏亦给缗钱二万助德政兴师,且约贼平更赏以缗钱二万。又募侬、黄诸姓酋长,皆縻以职,使不与智高合。既而朝廷遣狄青、孙沔将兵共讨贼。青却交阯,援兵不用,贼平。就迁靖给事中。御史梁茜言赏薄,又迁尚书工部侍郎。初,青兵未至前,戒部将勿战。靖迫钤辖陈曙出斗,败走。青至,按军法斩曙及指使袁用等于坐,靖瞿然起拜。及诸将班师,独留靖广西,遣人入特磨道擒智高母子弟三人,生致之阙下。加集贤院学士,徙知潭州,又徙青州。

交阯蛮申绍泰寇邕州,杀五巡检。以靖安抚广西,至则召交阯用事臣费嘉祐诘问之,嘉祐至,绐以近边种落相侵报,误犯官军,愿悉推治,还所掠及械罪人以自赎。靖信之,厚谢遣去,嘉祐遂归,不复出。

知广州,官至工部尚书,代归,卒。三司使蔡襄为靖言,特赠刑部尚书,谥曰襄。靖尝梦神人告以所终官而死秦亭,故靖常畏西行。及卒,则江宁府秦淮亭也。

彭思永,字季长,庐陵人。第进士,知南海、分宁县,通判睦州。台州大水败城,人多溺,往摄治焉。尽葬死者,作文祭之;民贫不能葺居,为伐木以助之,数月,公私之舍皆具,城筑高于前,而坚亦如之。

知潮州、常州。入为侍御史,论内降授官赏之弊,谓斜封非盛世所当有,仁宗深然之。皇祐祀明堂前一日,有传百官皆进秩者。思永言不宜滥恩,以益侥幸。时张尧佐已贵而犹觊执政,王守忠已受宠而求旄节。思永率同列言之,或曰:"俟命出,未晚也。"思永曰:"先事而言,第得罪尔;命一出,不可止矣。"遂独抗疏曰:"陛下覃此谬恩,岂为天下孤寒哉。不过为尧佐、守忠取悦众人耳。外戚秉政,宦侍用权,非社稷之福也。"帝怒,中丞郭劝、谏官吴奎为之请,乃以泛恩转司封员外郎而解台职,为湖北转运使。

下溪蛮彭仕羲作乱,先移书激骂辰州守。守将讨之,思永按部适至,仕羲惧,遣使迎谢,寝其谋。

加直史馆,为益州路转运使。成都府吏盗公钱,付狱已三岁,出入自如。思永摄府事甫一日,即具狱。民以楮券为市,藏衣带中,盗置刃于爪,捷取之,鲜败者。思永得一人诘之,悉黥其党隶兵间。中使岁祠峨眉,率留成都掊珍玩,价直数百万钱,悉出于民。思永朘其三之一,使怒去,而不能有所中伤也。

寻为户部副使,擢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知瀛州。北俗以桑麻为产籍,民惧赋不敢艺,日益贫,思永始奏更之。徒知江宁府。

治平中,召为御史中丞。濮王有称亲之议,言事者争之,皆斥去。思永更上疏极论曰:"濮王生陛下,而仁宗以陛下为嗣,是仁宗为皇考,而濮王于属为伯,此天地大义,生人大伦。如乾坤定位,不可得而变也。陛下为仁庙子,曰考曰亲,乃仁庙也;若更施于濮王,是有二亲矣。使王与诸父夷等,无有殊别,则于大孝之心亦为难安。臣以为当尊为濮国大王,祭告之辞,则曰'侄嗣皇帝书名昭告于皇伯父'。在王则极尊崇之道,而于仁庙亦无所嫌矣,此万世之法也。"疏入,英宗感其切至,垂欲施行,而中书持之甚力,卒不果。

神宗即位,御史蒋之奇纠欧阳修阴事,挽思永自助。思永以为帷薄之私,非外人所知,但其首建濮议,违典礼以犯众怒,不宜更在政府。诏问语所从来,思永不肯对,而极陈大臣专恣朋党。乃出知黄州,改太平州。熙宁三年,以户部侍郎致仕,卒,年七十一。

思永仁厚廉恕。为儿时,旦起就学,得金钗于门外,默坐其处。须臾亡钗者来物色,审之良是,即付之。其人欲谢以钱,思永笑曰:"使我欲之,则匿金矣。"始就举,持数钏为资。同举者过之,出而玩,或坠其一于袖间,众相为求索。思永曰:"数止此耳。"客去,举手揖,钏坠于地,众皆服其量。居母丧,窭甚,乡人馈之,无所受。子卫,亦孝谨,以父老,弃官家居十余年,族里称之。

张存,字诚之,冀州人。举进士,为安肃军判官。天禧中,诏铨司以身言书判取士,才得二人,存预其选。改著作佐郎,知大名府朝城县。寇准为守,异待之。御史中丞王曙,屡荐为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

仁宗初亲政,罢百官转对,存请复之。又言:"前者曹修古辈同忤旨废黜,布衣林献可因上封事窜恶地,恐自今忠直之言,与夫理乱安危之机,蔽而不达。"因历引周昌、朱云、辛庆忌、辛毗事,以开帝意。历京东陕西、河北、转运使、户部度支副使。西边动兵,以天章阁待制为陕西都转运使。

黄德和之诬刘平也,存奏言:"平与敌接战,自旦至暮,杀伤相当,因德和引却,以致溃败。方贼势甚张,非平搏战,其势必不沮;延州孤垒,非平解围,其城必不守。身既陷没,而不幸又为谗狡所困,边臣自此无复死节矣。"朝廷采其说,始遣文彦博按治,由是平得直,而德和诛。

元昊求款附,议者犹执攻讨之策。存建言:"兵役不息,生民疲弊。敌既有悛心,虽名号未正,颇羁縻之。"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以母老惮行,徙泽州,还为待制。逾年,知成德军,复学士。

契丹与元昊结昏,阴谋相首尾,聚兵塞上而求关南。存言:"河北城久不治,宜留意。"乃以为都运使,尽城诸州。入知开封府,复使河北。王则反,坐失察,降知汀州。

存婿李易攵之弟李教,因醉为妖言,事觉自缢死。或言教不死,在贝州,父母私属以存故得免。御史案验无状,犹夺职知池州,又徙郴。久之,乃复职,以吏部侍郎致仕,凡十五年,积迁礼部尚书。

存性孝友,尝为蜀郡,得奇缯文锦以归,悉布之堂上,恣兄弟择取。常曰:"兄弟,手足也;妻妾,外舍人耳。奈何先外人而后手足乎?"收恤宗属,嫁聘穷嫠,不使一人失所。家居矜庄,子孙非正衣冠不见。与宾友燕接,垂足危坐终日,未尝倾倚。枣强河决,势逼冀城,或劝使他徒,曰:"吾家,众所望也,苟轻举动,使一州吏民何以自安。"讫不徙。卒,年八十八,谥恭安。

论曰:蔡襄、王素、余靖,皆昭陵贤御史也。襄数论治体,推韩琦、范仲淹之贤。素请罢不急之赏,论仁宗纳二女子为非。靖黜夏竦、王举正为不可用。盖仁宗锐于求治,数君子提纲振纪而扶持之,卒成庆历之治,良有以也。夫襄精于民事,吏不敢欺;靖用兵蛮徼,卒收功名;素在西边多惠政,其尹开封,虽颇厌烦剧,再为渭州,边民老幼,至相率称贺,其惠之在民者,深矣哉。若吕溱论陈执中,则不欲以口舌中人。彭思永名士,能识程颐之贤,而不能容欧阳修之刚;蒋之奇之诬,竟坐是黜,士论憾之。刘平之死,众莫敢言,张存独处而明之。使忠义之气,死而复生,较之诸人,亦无忝焉。

《宋史·卷七十九》译文及注释

蔡襄,字君谟,兴化仙游人。考中进士,任西京留守推官、馆阁校勘。范仲淹因言事去职,余靖争论救助,尹洙请求与范仲淹一起贬退,欧阳修上书责斥司谏高若讷,由是三个人都被谴斥。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京城人士争相传送抄写,卖书的人买了这首诗,也获取了厚利。契丹使者刚好到宋朝,买了此诗返归,张贴在幽州旅馆。

庆历三年(1043),仁宗更换宰相,亲自提拔余靖、欧阳修及王素任谏官,蔡襄又写诗祝贺,三个人一同推荐蔡襄,仁宗即任命蔡襄知谏院。蔡襄为进谏之路开放而欢喜,同时也担心正人君子难以长久立于朝廷,于是上书说:“朝廷增加任用谏官,欧阳修、余靖、王素一天之间一同任命,朝廷内外互相庆贺。然而担任谏官不难,听取进谏却是难事;听取进谏不难,采纳谏言、按谏言办事却是难事。他们三人忠诚刚正,一定能尽其所言。我恐怕邪佞之人不利于他们,而制造一些中伤他们的谣言。这不外乎有三条,我来替陛下一一分辨。一是说他们好名。忠臣引导君主合乎正道,论事唯恐不周全,如果回避好名的嫌疑而没有什么陈述,那么像土木一样的人,都可以做忠臣了。二是说他们好进升。前代谏官的灾难,被忠心愤恨所激励,遭逢世道昏乱,死犹不辞,何好进升之有?近代奖掖提拔太快,但是很长时间不升迁,即使是死在这个官位上,也不后悔。三是说他们彰扬君主的过失。直言规过的臣子,大概是因掌管过失而被荐举而已,人主听从而实行,足以导致从谏的声誉,有什么过失能被彰扬?至于花言巧语的人也是这样,事情难说就哑口不言,选择其中没有什么忤逆的,偶尔一发,如果没有实行,就退而说我曾经谈论某事,这叫好名。默不作声随众附和,无所惭愧羞耻,追随资历积累等级,以达到显赫官位,这叫好进升。君主有过失,不在未发生之前去救助,流传天下后代,事情愈加不能遮掩,这叫彰扬君主的过失。希望陛下省察,不要造成只有好谏的名声而无其实。”

当时有旱灾、蝗灾、日食、地震的灾变,蔡襄认为:“灾害的到来,都是由于人事。几年以来,上天的告诫接连来到。推究之所以导致天诫的原因,是由于君臣上下都有过失。不擅专断,不独揽威严和权势,使号令不被人所信服,恩泽不能及于百姓,这是陛下的过失。操持天下的权柄,掌管百姓的命运,没有好的独特的谋划来纠正时弊,不能尽忠竭节来符合职责使命,这是大臣的过失。朝廷有败坏的政治而不能纠正,百姓有疾苦而不能消除,陛下宽大仁义不擅专断而不能规劝,大臣默守陈规回避大事而不能责斥,这是我们的罪责。陛下既有自己承担过失之言,就通达于天地神灵了。希望陛下能认真应付它。”奏疏出来,听说的人都感到紧张。

升任直史馆,兼修起居注,蔡襄更加履行职责议论朝事,无所回避。开宝佛塔发生火灾,塔下有过去埋下的佛舍利,诏令取佛舍利入禁宫,很多宫人灼臂剃发为僧。正议论重新营造佛塔,蔡襄进谏说“:不符合道理的福运,不可以侥幸希求。现在百姓困苦,外族骄横傲慢,陛下应修明人事,为什么专门信奉佛法?有人认为舍利子有光亮,推为神异,他们所居住的佛塔尚且没有能力保护,哪有什么威严灵异。上天降下灾祸,以示惩戒,反而大兴工役,这是想要用人力来排斥天意呀!”

吕夷简为平章国事,宰相以下的官员到他的住处讨论政事,蔡襄奏请废除。元昊投诚,开始自称“兀卒”,既而又译为“吾祖”。蔡襄说:“‘吾祖’犹‘我翁’,轻慢侮辱之意很重。假使朝廷赐予诏书,而且也叫‘吾祖’,这是什么话呢?”

夏竦被罢免枢密使职务,韩琦、范仲淹在位,蔡襄说:“陛下罢免夏竦而任用韩琦、范仲淹,士大夫在朝廷,百姓也高兴,以至于饮酒高歌相庆。贬退一邪,进用一贤,难道就能关系到天下的轻重吗?大凡一邪被贬退其同类也被贬退,一贤被进用其同类也被进用。众邪一同被贬退,众贤一同被进用,全国有不平安的吗?虽然这样,我很忧虑。天下的大势,譬如病人,陛下既已得到良医了,对之信任不疑,不但使病愈,而且又使百姓长寿。医生虽有高明的医术,如果不能尽用,那么病会更加加重,即使扁鹊在世,也难以见效了。”

保州士兵作乱,推懦弱的十多名兵士为首要分子,杀掉他们以求取招抚。蔡襄说“:天下军队百万,如果没有诛杀决行的法令,必定开骄横傲慢暴乱的源头。现在州兵杀官吏、关闭城门,没有讨伐就同意招抚他们,岂不被天下笑话。请允许我带兵入城,将他们全部诛杀。”诏令同意蔡襄的建议。

因母亲年老,蔡襄请求任福州知州,改任福建路转运使,开拓古五塘灌溉民田,奏请减省五代时丁口税的一半。恢复修起居注官职。唐介攻击宰相,皇上大怒,蔡襄急速进言说:“唐介实在是狂妄愚蠢,但念他出于进忠,希望保全宽恕。”不久贬唐介于春州,蔡襄又上疏认为这是必死的谪所,又得以改贬英州。温成皇后追认册封,蔡襄请求不要立忌讳,而罢监护园陵官。

进升知制诰,三个御史因论梁适被解除职务,蔡襄不起草诏书。以后每次授官不适宜的,蔡襄往往封还。皇帝对待他更加优厚,赐给他母亲帽子披肩以示宠爱,又亲自书写“君谟”两字,派使者送给他。升任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蔡襄精通吏事,谈笑剖析判决,侦破奸恶揭发隐秘,胥吏不敢欺骗他。

以枢密直学士的身份又任福州知州。福州士人周希孟、陈烈、陈襄、郑穆以操行有德义闻名,蔡襄备礼招纳延请,让他们用经学教诲学生。福州习俗重视丧葬礼仪,父母死亡有的秘不发丧,而大肆铺张地请和尚做法事,甚至有因此而破产的,蔡襄下令予以禁止。移任泉州知州。万安渡距离泉州城二十里,隔海而渡,人们往来畏其险恶。蔡襄立石为桥梁,梁长三百六十丈,在基底种植牡蛎来稳固桥梁,至今仍依赖于此。又种植松树七百里以荫庇道路,闽人刻碑纪念他的功德。

入京任为翰林学士、三司使。蔡襄比较天下的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剔除腐败,簿书法度大小都可以效法。

英宗身体有病,皇太后听政,用辅佐大臣的身份说:“先帝既已立皇子,我更加迷惑,而且知名的亲信大臣也是这样,差点坏了大事,最近已经焚毁这个奏章了。”不久外面的人就说蔡襄有议论,皇帝听说后怀疑他。恰逢蔡襄几次请求辞官,因而命令选择人代替蔡襄。蔡襄请求任松州知州,拜授端明殿学士前去上任。治平三年(1066),其母亲去世。第二年蔡襄去世,终年五十六岁。赠吏部侍郎。

蔡襄工于书法,为当时第一,仁宗尤其喜爱他,制《元舅陇西王碑》文命蔡襄书写。等到令他书写《温成后父碑》,蔡襄就说“:这是待诏的职责而已。”没有奉行诏令。他对朋友崇尚信义,听说朋友去世,就不吃酒肉,设置灵位哭泣。曾经在会灵东园饮酒,客人射箭误伤他人,就指陈是蔡襄射的。后来皇帝问此事,蔡襄再拜愧谢,最终没有自我争辩。

蔡京与蔡襄同郡但年轻一些,他想要依附名门,于是自称是蔡襄的族弟。政和初年,蔡襄的孙子蔡佃廷试宣布名次,居于考试首位,蔡京在殿上侍候皇帝,以族孙避嫌,降蔡佃为第二名,蔡佃终身都怨恨他。乾道年中,赐蔡襄谥号叫“忠惠”。

余靖,字安道,韶州曲江人。少年时非常活泼,放荡不羁,因其富有文才而在乡里很有名气。中进士而身登官场,任为赣县尉。应试书判拔萃科,因成绩突出而改任将作监丞、知新建县,迁为秘书丞。多次上书论事,认为班固的《汉书》有很多谬误,皇上令他与王洙一起校勘司马迁的《史记》和范晔的《后汉书》二部史书。校勘完毕后,被提升为集贤校理。

范仲淹被贬饶州,谏官御史们都不敢出来说话。余靖说“:范仲淹因讥讽大臣而遭到了重责,倘若他的话不中陛下之意,陛下则可听可不听,怎么好因此治他的罪呢?西汉的汲黯在朝廷时,认为平津非常狡诈;东吴时张昭评论朝臣,则认为鲁肃太过粗俗。汉皇、吴主常常听到对他们的毁谤非议,却仍用之不疑,怎么就没有损害他们的德行呢。陛下自从亲临朝政以来,屡屡驱逐上书言事的人,长此以往,恐怕就没有人敢言事了,乞请陛下不要再如此而行了。”皇上看了他的上疏,即将他降职监筠州酒税。尹洙、欧阳修也因范仲淹的缘故,被相继贬逐,余靖由此而声名大振。迁任监秦州税,知英州,又为太常博士,再任为校理、同知礼院。

庆历年间,仁宗决定根除天下之弊端,增加谏官,让他们陈论国家政事之得失,任命余靖为右正言。当时各地盗贼蜂起,州郡政府无力制止。余靖说:“朝廷治理天下重在赏罚分明,现在官吏不能尽职尽责,群盗蜂拥而起,大臣只能因循苟且,对此如果不制定严格的律令加以管制,那真要为国家感到忧虑了。请对捕贼之官员要赏罚严明,并订立对那些被贼劫持、丧失器甲的人要除名罢官的法令。”

司天官员说太白星侵犯岁星,又侵犯执法星。余靖上疏请皇上下罪己诏,修德行,行仁政,以向天谢罪。皇上派余靖出使契丹,在辞别的那一天,余靖将所要上奏的事书写在记事的笏板上,每件事各举出一个字为纲目,总计有数十件。皇上见到笏板之后,命他将各事逐条详细地奏报上来,直至夕阳西斜才停止。进升余靖修起居注。

开宝寺灵感塔发生火灾,余靖又上疏说“:五行占卜的结果表明,这是要发生灾变,朝廷应当谨慎戒备,以顺应天意。听说皇上曾经下诏取塔中过去的舍利到宫中观看,民间传说,舍利在宫中发生奇怪的光,我担心有奸佞之人造谣将此说成是反常的变异,用来混淆视听,图谋不轨。我听说帝王之道,在于勤俭治国,广施德政,以感动人心,这样即使有什么危难,人们都会拥戴他以克服危难。而今自从西部边境战争开启以来,国库空虚,民无积蓄,搞得十室九空。陛下如果能勤劳治政,向天下人下诏谢罪,以百姓之忧为己忧,那么天下之黎民就可以安居乐业,全国上下就托您的福了。如果陛下不体恤百姓疾苦,而仍然大肆铺张,奉佛求福,劳民伤财,则不是天下之黎民百姓所愿看到的。如果因为舍利能经火烧而不损坏,就认为它非常神异,这是不对的,因为它本来就埋在土中,火不能够烧着。如果说舍利能放出奇怪的光,必定有神灵依附在上面,这也是虚妄之言。舍利连一座塔都不能卫护好,而终被火焚,那又怎能凭借它来庇护天下百姓呢?”

余靖在职时多次上书言事,其中曾上书指斥夏竦为奸邪之辈,不能让他做枢密使;王举正太无能,不能在朝任职;狄青只是一个武将,让他独自镇守渭州,恐怕会败坏边防;张尧佐因其侄女为宫中修媛的缘故,除任提点府界公事,并非他有政绩所致,况且郭皇后被废之祸起因于杨、尚二妃之得宠,因此对他不可不特别注意。太常博士王翼从西京治理完狱案后返回京师,皇上赐他五品官服饰。余靖说“:因治理狱案而赐给官服,外人不知道详情,必定认为王翼实行严刑峻法,能揣摩陛下的心思,投陛下之所好,以此来取宠于陛下,这样所带来的坏的影响就不小了。工部郎中吕觉曾经因治理狱案而受到皇上召见。在召见时,他要求陛下给他以奖励,升迁他的官职,陛下晓谕他说‘:我不想因什么人审判了狱案囚犯就给他以恩赐。’吕觉退朝后将此事告诉了我,我也曾将此事记入了起居注。陛下前次晓谕吕觉是对的,而现在陛下因同样的事情给王翼以恩赐则有点不对了。奖惩赏罚,贵在前后一致。有些奸诈小人常常是寻找机会,借机求宠,所幸的是陛下每每在关键时都把握得很好,没有给他们机会。”他的意见大多被皇上采纳了。

刚好西部边境停罢战争,元昊求和,要求赐给他们更多的财物。余靖说“:景德年间,契丹举国兴兵,一直打到澶渊。先帝北上御驾亲征,渡过黄河,定下澶渊之盟,也只捐给他们金帛三十万。现在元昊尽管每战必胜,这都是由于领兵将帅大意轻敌的缘故。多年来选将练兵,到现在才知道战守之所需,而今天停战讲和,却要给他们金帛二十六万,这实在不值。再说战事也还有转机,国力却有限,如果照他们的条件停战讲和,以后后悔只怕也来不及了。就拿景德年间之讲和来说,那还近在封域之内,每年给他们的财物只有那么多;现在的危机远在西部边境之外,每年却要赐给他们这么多。如果答应元昊他们的条件而停战讲和,那么契丹知道这件事后,难道不会生异心?这样贪婪的要求从此就会越来越多,国无宁日了。倘若以西部之兵力移至北部边境防守,祸患就大了。既然讲和与不讲和都有后患,则没有必要曲意求和了,以免国家蒙受耻辱。”升迁余靖知制诰。

元昊既已归顺,朝廷就想册封他,而契丹则将军队带到西部边境,并派遣使者到朝廷说:“我们来为中国讨伐贼子,请不要与他讲和。”朝廷对此感到非常为难。刚好余靖多次说契丹非常狡诈,认为这是威胁、要挟,不能轻易答应,于是派遣余靖前往斡旋,同时对夏国的册封诏令也暂时留而不发。余靖到契丹,终于使他们罢兵而还。朝廷于是发出了对夏国的册封令,元昊对宋朝称臣。这样西部边境战火停息,北边也相安无事。余靖三次出使契丹,也学会了外国语言,曾经用蕃语作诗,对此,御史王平等人弹劾余靖,说他有失使者身份。余靖被贬出知吉州。

余靖为谏官的时候,曾经弹劾太常博士茹孝标不守孝道,隐匿其母亲丧事,不回家奔丧守孝,茹孝标因此被罢免。余靖既然已失势,茹孝标这时也到朝廷说余靖少年时游于广州,曾经犯过法,受到过责罚。余靖闻知此事后,心里感到很不自在,于是以侍奉双亲为由,上书朝廷请求归家。改任将作少监,分管南京,居住于曲江。不久授任左神武军大将军、雅州刺史、寿州兵马钤辖,他推辞不去上任。又改任卫尉卿、知虔州。其父死,归家。

侬智高在邕州起兵叛乱,乘胜掠占九个郡,并派兵包围了广州。朝廷为了平息这场叛乱,即起用余靖为秘书监、知潭州,又改知桂州,诏令广南西路受余靖节制。侬智高向西逃往邕州,余靖估计到他必定与交趾结盟,并胁迫当地诸峒人以为援助,于是与李德政相约,集合兵力在邕州围剿叛贼,并储备了上万人所需的粮食在邕州等待侬智高。朝廷亦下诏给李德政缗钱二万以帮助他起兵,并约定,平息叛乱后再赏赐他缗钱二万。又招募侬、黄各姓的酋长,给他们封官,使他们不与侬智高勾结。接着朝廷派狄青、孙沔率兵讨贼。狄青击退交趾,使侬智高失去援兵,最后平息了叛贼。就地升迁余靖为给事中。御史梁..认为余靖讨叛贼,立功很大,而赏赐太轻了,于是又升他为尚书工部侍郎。

当时,狄青的部队还没到达时,戒令各部将不得出战。余靖强迫钤辖陈曙出战,失败了。狄青到达后,按军法处斩了陈曙及袁用等人,余靖为此也诚惶诚恐。等各将领班师回朝后,只将余靖留在广西。余靖派人到特磨道擒获了侬智高的母亲、儿子、弟弟三人,将他们押送到朝廷。加封余靖为集贤院学士,徙知潭州,又迁任知青州。交趾蛮申绍泰攻打邕州,杀了五个巡检官。朝廷又委任余靖为广西安抚使。他到任后即召来交趾用事臣费嘉..,质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费嘉..即报告说是边境当地的各种族部落相互侵犯,误伤了官军,他们愿意归还所掠夺的财物并押交肇事的罪人,以此赎罪。余靖相信了他的话,重重地感谢他,并放他走了,而费嘉..回去后则再没有回来了。知广州,官至工部尚书,代归,卒。三司使蔡襄上书为余靖申言,朝廷特赠他为刑部尚书,谥号曰襄。余靖曾经梦见有神人告诉他死的时候的官职以及死的地方在秦亭,所以余靖常常害怕向西去。等到他死了,才知是江宁府秦淮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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