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卷二百一十四》

忠义十

○陈东欧阳澈马伸吕祖俭吕祖泰杨宏中华岳邓若水僧真宝莫谦之徐道明

陈东,字少阳,镇江丹阳人。早有隽声,俶傥负气,不戚戚于贫贱。蔡京、王黼方用事,人莫敢指言,独东无所隐讳。所至宴集,坐客惧为己累,稍引去。以贡入太学。钦宗即位,率其徒伏阙上书,论:"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言极愤切。明年春,贯等挟徽宗东行,东独上书请追贯还正典刑,别选忠信之人往侍左右。金人迫京师,又请诛六贼。时师成尚留禁中,东发其前后奸谋,乃谪死。

李邦彦议与金和,李纲及种师道主战,邦彦因小失利罢纲而割三镇,东复率诸生伏宣德门下上书曰:

在廷之臣,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缪不才、忌疾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

陛下拔纲列卿之中,不一二日为执政,中外相庆,知陛下之能任贤矣。斥时中而不用,知陛下之能去邪矣。然纲任而未专,时中斥而未去,复相邦彦,又相邦昌,自余又皆擢用,何陛下任贤犹未能勿贰,去邪犹未能勿疑乎?今又闻罢纲职事,臣等惊疑,莫知所以。

纲起自庶官,独任大事。邦彦等疾如仇雠,恐其成功,因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闲投隙,归罪于纲。夫一胜一负,兵家常势,岂可遽以此倾动任事之臣。窃闻邦彦、时中等尽劝陛下他幸,京城骚动,若非纲为陛下建言,则乘舆播迁,宗庙社稷已为丘墟,生灵已遭鱼肉。赖聪明不惑,特从其请,宜邦彦等谗嫉无所不至。陛下若听其言,斥纲不用,宗社存亡,未可知也。邦彦等执议割地,盖河北实朝廷根本,无三关四镇,是弃河北,朝廷能复都大梁乎?则不知割太原、中山、河间以北之后,邦彦等能使金人不复败盟乎?

一进一退,在纲为甚轻,朝廷为甚重。幸陛下即反前命,复纲旧职,以安中外之心,付种师道以阃外之事。陛下不信臣言,请遍问诸国人,必皆曰纲可用,邦彦等可斥也。用舍之际,可不审诸!

军民从者数万。书闻,传旨慰谕者旁午,众莫肯去,方舁登闻鼓挝坏之,喧呼震地。有中人出,众脔而磔之。于是亟诏纲入,复领行营,遣抚谕,乃稍引去。

金人既解去,学官观望,时宰议屏伏阙之士,先自东始。京尹王时雍欲尽致诸生于狱,人人惴恐。朝廷用杨时为祭酒,复东职,遣聂山诣学抚谕,然后定。吴敏欲弭谤,议奏补东官,赐第,除太学录。东又请诛蔡氏,且力辞官以归,前后书五上。既归,复预乡荐。

高宗即位五日,相李纲,又五日召东至。未得对,会纲去,乃上书乞留纲而罢黄潜善、汪伯彦。不报。请亲征以还二圣,治诸将不进兵之罪,以作士气;车驾归京师,勿幸金陵。又不报。潜善辈方揭示纲幸金陵旧奏,东言纲在中途,不知事体,宜以后说为正,必速罢潜善辈。

会布衣欧阳澈亦上书言事,潜善遽以语激怒高宗,言不亟诛,将复鼓众伏阙。书独下潜善'所。府尹孟庾召东议事,东请食而行,手书区处家事,字画如平时,已乃授其从者曰:"我死,尔归致此于吾亲。"食已如厕,吏有难色,东笑曰:"我陈东也,畏死即不敢言,已言肯逃死乎?"吏曰:"吾亦知公,安敢相迫。"顷之,东具冠带出,别同邸,乃与澈同斩于市。四明李猷赎其尸瘗之。东初未识纲,特以国故,至为之死,识与不识皆为流涕。时年四十有二。

潜善既杀二人,明日府尹白事,独诘其何以不先关白,微示愠色,以明非己意。越三年,高宗感悟,追赠东、澈承事郎。东无子,官有服亲一人,澈一子,令州县抚其家。及驾过镇江,遣守臣祭东墓,赐缗钱五百。绍兴四年,并加朝奉郎、秘阁修撰,官其后二人,赐田十顷。

欧阳澈,字德明,抚州崇仁人。年少美须眉,善谈世事,尚气大言,慷慨不少屈,而忧国闵时,出于天性。靖康初,应制条敝政,陈安边御敌十策,州未许发。退而复采朝廷之阙失,政令之乖违,可以为保邦御俗之方、去蠹国残民之贼者十事,复为书,并上闻。已而复论列十事,言:"臣所进三书实为切要,然而触权臣者有之,迕天听者有之,或结怨富贵之门,或遗怒台谏之官,臣非不知,而敢抗言者,愿以身而安天下也。"所上书为三巨轴,厩置卒辞不能举,州将为选力士荷之以行。

会金人大入,要盟城下而去,澈闻,辄语人曰:"我能口伐金人,强于百万之师,愿杀身以安社稷。有如上不见信,请质子女于朝,身使穹庐,御亲王以归。"乡人每笑其狂,止之不可,乃徒步走行在。高宗即位南京,伏阙上封事,极诋用事大臣,遂见杀,见《陈东传》。死时年三十七。

许翰在政府,罢朝,问潜善处分何人,曰:"斩陈东、欧阳澈耳。"翰惊失色,因究其书何以不下政府,曰:"独下潜善,故不得以相视。"遂力求罢。为东、澈著哀词。澈所著《飘然集》六卷,会稽胡衍既刻之,丰城范应钤为之祠学中。

马伸,字时中,东平人。绍圣四年进士。不乐驰骛,每调官,未尝择便利。为成都郫县丞,守委受成都租。前受输者率以食色玩好蛊訹而败,伸请绝宿弊。民争先输,至沿途假寐以达旦,常平使者孙俟早行,怪问之,皆应曰:"今年马县丞受纳,不病我也。"俟荐于朝。

崇宁初,范致虚攻程颐为邪说,下河南府尽逐学徒。伸注西京法曹,欲依颐门以学,因张绎求见,十反愈恭,颐固辞之。伸欲休官而来,颐曰:"时论方异,恐贻子累,子能弃官,则官不必弃也。"曰:"使伸得闻道,死何憾,况未必死乎?"颐叹其有志,进之。自是公暇虽风雨必日一造,忌娼者飞语中伤之,弗顾,卒受《中庸》以归。

靖康初,孙傅以卓行荐召,御史中丞秦桧迎辟之,擢监察御史。及汴京陷,金人立张邦昌,集百官,环以兵胁之,俾推戴。众唯唯,伸独奋曰:"吾职谏争,忍坐视乎!"乃与御史吴给约秦桧共为议状,乞存赵氏,复嗣君位。会统制官吴革起义,募兵图复二帝,伸预其谋。

邦昌既僣立,贼臣多从臾之,伸首具书请邦昌速迎奉元帅康王。同院无肯连名者,伸独持以往,而银台司视书不称臣,辞不受。伸投袂叱之曰:"吾今日不爱一死,正为此耳,尔欲吾称臣邪?"即缴申尚书省,以示邦昌。其书略曰:

相公服事累朝,为宋辅臣。比不幸迫于强敌,使当伪号,变出非常,相公此时岂以义为可犯,君为可忘,宗社神灵为可昧邪?所以忍须臾死而诡听之者,其心若曰:与其虚逊于人而实亡赵氏之宗,孰若虚受于己而实存以归之耳。忠臣义士未即就死,阖城民庶未即生变者,亦以相公必能立赵孤也。

今金人北还,相公义当忧惧,自列于朝。康王在外,国统有属,狱讼讴歌,人皆归往。宜即发使通问,扫清宫室,率群臣共迎而立之。相公易服退处,省中庶事皆禀命太后,其赦书施恩惠、收人心等事,日下拘收,俟康王御极施行。然后相公北面引咎,以明身为人臣,昧于防患,遭寇仇胁污,当时不能即死,以待陛下,今复何面目事君,请归死司寇,为人臣失节之戒,伏阙下俟命。如此,则明主必能察相公忠实存国,义非苟生,且弃过而录功矣。

今乃谋不出此,时日已多,肆然尚当非据,偃寝禁闼,若固有之。群心狐疑,道路混澒,谓相公方挟强金,使人游说康王,姑令南遁,为久假不归之计。上天难欺,下民可畏。相公若以愚言粗知觉悟,及此改图,犹可转祸为福于匪朝伊夕之间。过此以往,则相公包藏已深,志虑转异,外饰事端,悽日待期,而阴结寇仇,合从为乱,九庙在天,万无成理,伸必不能辅相公为宋朝叛臣也。请先伏死都市,以明此心。"

邦昌得书,气沮谋丧。明日,议迎哲宗后孟氏垂帘,追还伪赦,乃遣冯澥、李回等迎康王。

时王及之等犹请籍龙德宫宝货,斥卖灵沼鱼藕,以资官用。伸复慨然引义檄之曰:"古者人臣去国,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君之礼臣如此,臣之报君宜如何?今二圣远狩,犹未出境,天下之人方且北首,欲追挽而还之。君之府藏燕游,忍一朝而毁乎?尔等逆节甚矣!"力争乃止。

高宗即位,伸拜章以城陷不能救,主迁不能死,请就窜削。上知其有忠力于国,擢殿中侍御史,抚谕荆湖、广南,以诛邦昌及其党王时雍等。所过州县,诹察吏之贤否与民利疚,以次列上于朝。

伸自湖、广将入奏黄潜善、汪伯彦不法凡十有七事,草疏已具,朝廷方召孙觌、谢克家,乃先奏:"觌、克家趋操不正,在靖康间与王时雍、王及之等七人结为死党,附耿南仲倡为和议,助成贼谋。有不主和议者,则欲执送金人。觌受金人女乐,草表媚之,极其笔力,乃负国之贼,宜加远窜。"不报。伸又进疏曰:

陛下得黄潜善、汪伯彦以为辅相,委任不复疑。然自入相以来,处事未尝惬当物情,遂使女真日强,盗贼日炽,国本日蹙,威权日削。且三镇未服,汴都方危,前日遽下还都之诏,至今銮舆未能顺动。其不谨诏命如此。草茅对策不如式,考官罚金可矣,一日黜三舍人,乃取沈晦、孙觌、黄哲辈诸群小以掌诰命。其黜陟不公如此。吴给、张訚以言事被逐,邵成章缘上言远窜。其壅塞言路如此。祖宗旧制,谏官御史有阙,御史中丞、翰林学士具名以进,三省不敢预,厥有深旨。近拟用台谏,多取亲旧,不过欲为己助。其毁法自恣如此。张悫、宗泽、许景衡公忠有才,皆可任重,潜善、伯彦忌之,沮抑至死。其妨功害能如此。或责以救焚拯溺之事,则曰难言,盖谓陛下制之不得施设也。或问陈东之死,则曰不知,盖谓其事繇于陛下也。其过则称君、善则称己如此。吕源狂横,陛下逐去,不数月由郡守升发运。其强狠自专如此。御营使虽主兵权,凡行在诸军皆其所统,潜善、伯彦别置亲兵一千人,请给居处,优于众兵。其务收军情如此。广市私恩,则多复祠官之阙;同恶相济,则力庇王安中之罪。摭其所为,岂不辜陛下倚任之重哉?

陛下隐忍不肯斥逐,涂炭遗民固已绝望,二圣还期在何时邪?臣每念此,不如无生。岁月如流,时几易失,望速罢潜善、伯彦政柄,别选贤者,共图大事。

疏入,留中。明日,改卫尉少卿。伸以论事不行,辞不拜,录其疏申御史台,且叠上章言:"臣言可采,即乞施行,若臣言非是,合坐诬罔之罪。"移疾待命。旬日,诏伸言事不实,送吏部责濮州监酒税。时用事者恚甚,必欲杀之,以濮迫寇境,故有是命。趣使上道,伸怡然袱被而行,死道中。或曰王渊在濮,潜善密嗾其不利于伸。天下识与不识皆冤痛之。

明年,金人陷广陵,伸言始验,潜善、伯彦始以误国窜殛。于是台臣奏伸尝论潜善等罪,乃复以卫尉少卿召,实未知其存亡也。寻加直龙图阁。

绍兴初,胡安国上《时政论》,有曰:"伸言潜善、伯彦措置乖方,条其罪状,凡举一事,必立一证,皆众所共知共见,不敢以无为有,以是为非。而当时曾不从用,反以为言事不实而重责之,是罚沮忠谠,邪说何由而息,公道何由而明乎?伸既远贬,虽有诏命,邈无来期,君子闵焉。贲以龙图,犹未尽褒劝之典。乞重加追奖,及其子孙,以承天意。"诏赠谏议大夫。

伸天资纯确,学问有原委,勇于为义,而所韫深厚,耻以自名。建炎初,右正言邓肃尝论朝士臣邦昌者,例贬二秩,伸不辨也。凡有建明,辄削其稿,人罕知之。居官,晨兴必整衣端坐,读《中庸》一遍,然后出涖事。每曰:"吾志在行道。以富贵为心,则为富贵所累;以妻子为念,则为妻子所夺,道不可行也。"故在广陵,行箧一担,图书半之。山东已扰,家尚留于郓。常称:"孔子言:'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今日何日,沟壑乃吾死所也。"

有何兑者,昭武人,受学于伸。伸没,兑尝辑其事状。绍兴中,为辰州通判,都邮报,秦桧自陈其存赵之功,谓它人莫预。兑径取所辑事状达尚书省,桧大怒,下兑荆南诏狱,狱辞皆出吏手,兑坐削官窜真阳。桧死始放还,复其官。寻卒。

吕祖俭字子约,祖谦之弟也,受业祖谦如诸生。监明州仓,将上,会祖谦卒。部法半年不上者为违年,祖俭必欲终期丧,朝廷从之,诏违年者以一年为限,自祖俭始。

终更赴铨,丞相周必大语尚书尤袤招之,祖俭已调衢州法曹而后往见。潘时经略广东,欲辟为属,祖俭辞。寻以侍从郑侨、张杓、罗点、诸葛庭瑞荐,召除籍田令。

中丞何澹所生父继室周氏死,澹欲服伯母服,下太常百官杂议。祖俭贻书宰相曰:"《礼》曰:'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今周氏非中丞父之妻乎?将不谓之母而谓之何?中丞为风宪首,而以不孝令,百僚何观焉。"除司农簿,已而乞补外,通判台州。宁宗即位,除太府丞。

时韩侂胄浸用事,正言李沐论右相赵汝愚罢之。祖俭奏:"汝愚亦不得无过,然未至如言者所云。"侂胄怒曰:"吕寺丞乃预我事邪?"会祭酒李祥、博士杨简皆上书讼汝愚,沐皆劾罢之。祖俭乃上封事曰:"陛下初政清明,登用忠良,然曾未逾时,朱熹老儒也,有所论列,则亟使之去;彭龟年旧学也,有所论列,亦亟许之去;至于李祥老成笃实,非有偏比,盖众听所共孚者,今又终于斥逐。臣恐自是天下有当言之事,必将相视以为戒,钳口结舌之风一成而未易反,是岂国家之利邪?"

又曰:"今之能言之士,其所难非在于得罪君父,而在忤意权势。姑以臣所知者言之,难莫难于论灾异,然言之而不讳者,以其事不关于权势也。若乃御笔之降,庙堂不敢重违,台谏不敢深论,给、舍不敢固执,盖以其事关贵幸,深虑乘间激发而重得罪也。故凡劝导人主事从中出者,盖欲假人主之声势,以渐窃威权耳。比者闻之道路,左右{埶日}御,于黜陟废置之际,间得闻者,车马辐凑,其门如市,恃权怙宠,摇撼外庭。臣恐事势浸淫,政归幸门,不在公室。凡所荐进皆其所私,凡所倾陷皆其所恶,岂但侧目惮畏,莫敢指言,而阿比顺从,内外表里之患,必将形见。臣因李祥获罪而深及此者,是岂矫激自取罪戾哉?实以士气颓靡之中,稍忤权臣,则去不旋踵。私忧过计,深虑陛下之势孤,而相与维持宗社者浸寡也。"

疏既上,束檐待罪。有旨:吕祖俭朋比罔上,安置韶州。中书舍人邓驲缴奏,祖俭罪不至贬。御笔:"祖俭意在无君,罪当诛。窜逐已为宽恩。"会楼钥进读吕公著元祐初所上十事,因进曰:"如公著社稷臣,犹将十世宥之,前日太府寺丞吕祖俭以言事得罪者,其孙也。今投之岭外,万一即死,圣朝有杀言者之名,臣窃为陛下惜之。"上问:"祖俭所言何事?"然后知前日之行不出上意。侂胄谓人曰:"复有救祖俭者,当处以新州矣。"众莫敢出口。有谓侂胄曰:"自赵丞相去,天下已切齿,今又投祖俭瘴乡,不幸或死,则怨益重,曷若少徙内地。"侂胄亦悟。祖俭至庐陵,将趋岭,得旨改送吉州。遇赦,量移高安。二年卒,诏令归葬。

祖俭之谪也,朱熹与书曰:"熹以官则高于子约,以上之顾遇恩礼则深于子约,然坐视群小之为,不能一言以报效,乃令子约独舒愤懑,触群小而蹈祸机,其愧叹深矣。"祖俭报书曰:"在朝行闻时事,如在水火中,不可一朝居。使处乡闾,理乱不知,又何以多言为哉?"在谪所,读书穷理,卖药以自给。每出,必草履徒步,为逾岭之备。尝言:"因世变有所摧折,失其素履者,固不足言矣;因世变而意气有所加者,亦私心也。"所为文有《大愚集》。祖俭从弟祖泰。

祖泰。字泰然,夷简六世孙,寓常之宜兴。性疏达,尚气谊,学问该洽。遍游江、淮,交当世知名士,得钱或分挈以去,无吝色。饮酒至数斗不醉,论世事无所忌讳,闻者或掩耳而走。

庆元初,祖俭以言事安置韶州。既移瑞州,祖泰徒步往省之,留月余,语其友王深厚曰:"自吾兄之贬,诸人箝口。我虽无位,义必以言报国,当少须之,今未敢以累吾兄也。"及祖俭没贬所,嘉泰元年,周必大降少保致仕,祖泰愤之,乃诣登闻鼓院上书,论侂胄有无君之心,请诛之以防祸乱。其略曰:"道学,自古所恃以为国也。丞相汝愚,今之有大勋劳者也。立伪学之禁,逐汝愚之党,是将空陛下之国,而陛下不知悟邪?陈自强,侂胄童孺之师,躐致宰辅。陛下旧学之臣,若彭龟年等,今安在邪?苏师旦,平江之史胥,以潜邸而得节钺;周筠,韩氏之厮役,以皇后亲属得大官。不识陛下在潜邸时果识师旦乎?椒房之亲果有筠乎?凡侂胄之徒,自尊大而卑朝廷,一至于此也!愿亟诛侂胄及师旦、周筠,而罢逐自强之徒。独周必大可用,宜以代之,不然,事将不测。"书出,中外大骇。

有旨:"吕祖泰挟私上书,语言狂妄,拘管连州。"右谏议大夫程松与祖泰狎友,惧曰:"人知我素与游,其谓预闻乎?"乃独奏言:"祖泰有当诛之罪,且其上书必有教之者,今纵不杀,犹当杖黥窜远方。"殿中侍御史陈谠亦以为言。乃杖之百,配钦州牢城收管。

初,监察御史林采言伪习之成,造端自必大,故有少保之命。祖泰知必死,冀以身悟朝廷,无惧色。既至府廷,尹为好语诱之曰:"谁教汝共为章?汝试言之,吾且宽汝。"祖泰笑曰:"公何问之愚也。吾固知必死,而可受教于人,且与人议之乎?"尹曰:"汝病风丧心邪?"祖泰曰:"以吾观之,若今之附韩氏得美官者,乃病风丧心耳。"

祖泰既贬,道出潭州,钱文子为醴陵令,私赆其行。侂胄使人迹其所在,祖泰乃匿襄、郢间。侂胄诛,朝廷访得祖泰所在,诏雪其冤,特补上州文学,改授迪功郎、监南岳庙。丧母无以葬,至都谋于诸公,得寒疾,索纸书曰:"吾与吾兄共攻权臣,今权臣诛,吾死不憾。独吾生还无以报国,且未能葬吾母,为可憾耳。"乃卒。尹王柟为具棺敛归葬焉。

杨宏中字充甫,福州人。弱冠补国子生。孝宗崩,光宗以疾不能执丧。时赵汝愚知枢密院,奏请太皇太后迎立宁宗于嘉邸,以成丧礼,朝野晏然。遂命汝愚为右丞相,登进耆德及一时知名之士,有意庆历、元祐之治。韩侂胄窃弄国柄,引将作监李沐为右正言,首论罢汝愚,中丞何澹、御史胡绂章继上,窜汝愚永州。国子祭酒李祥、博士杨简连疏救争,俱被斥。宏中曰:"师儒能辨大臣之冤,而诸生不能留师儒之去,于谊安乎?"众莫应,独林仲麟、徐范、张行、蒋傅、周端朝五人愿预其议。遂上书曰:

自古国家祸乱之由,初非一道,惟小人中伤君子,其祸尤惨。君子登庸,杜绝邪枉,要其处心实在于爱君忧国。小人得志,仇视正人,必欲空其朋类,然后可以肆行而无忌。于是人主孤立,而社稷危矣。党锢敞汉,朋党乱唐,大率由此。元祐以来,邪正交攻,卒成靖康之变,臣子所不忍言,而陛下所不忍闻也。

臣窃见近者谏臣李沐论前宰相赵汝愚数谈梦兆,擅权植党,将不利于陛下。以此加诬,实不其然。汝愚乞去,中外咨愤,而言者以为父老欢呼,蒙蔽天听,一至于此。章颖力辨其非,首遭斥逐,闻者已骇;既而祭酒李祥、博士杨简相继抗论,毅然求去,告假几月,善类皇皇。一旦有外补之命,言者恶其扶植正论,极力牴排,同日报罢,六馆之士为之愤惋涕泣。今李沐自知邪正之不两立,而公议之不直己也,乃欲尽去正人以便其私,于是托朋党以罔陛下之听。臣谓二人之去若未足惜,殆恐君子小人消长之机于此一判,则靖康已然之监,岂堪复见于今日邪?陛下厉精图政,方将正三纲以维人心,采群议以定国是,遽听奸回,概疑善类,此臣等之所未谕也。

臣愿陛下鉴汉、唐之祸,惩靖康之变,精加宸虑,特奋睿断。念汝愚之忠勤,察祥简之非党,灼李沐之回邪,明示好恶,旌别淑慝,窜李沐以谢天下,还祥、简以收士心,臣虽身膏鼎镬,实所不辞。

书奏不报,则缴副封于台谏、侍从。侂胄大怒,坐以不合上书之罪,六人皆编置,以宏中为首,将窜之岭南。中书舍人邓驲上书救之,不听。右丞相余端礼拜于榻前至数十,丐免远徙。上恻然许之,乃送太平州编管。天下号为"六君子"。

明年,移福州听读。嘉泰三年,宁宗幸学,持旨放还。开禧元年,宏中登进士第,教授南剑州。太守余嵘,故相端礼子,与之相得甚欢。侂胄诛,先以言得罪者悉加褒录。嘉定元年,特迁宏中一秩,亦不拜。六年,以嵘与汪逵、赵彦橚荐,授户部架阁,俄迁太学正。八年夏旱,上封事,指切无隐。迁武学博士,改宣教郎。

时谏官应武论一学官,宏中季试策士及其故,武闻而衔之。秋戊祀武成王,祭酒行事。故事,博士摄亚献,至是不命宏中,宏中白于祭酒。于是武劾宏中与同列竞,且谓其激矫不自爱,遂通判潭州。以亲老请祠,差知武冈军,未受卒,年五十三。

端朝字子静,嘉定三年试礼部第一,终刑部侍郎兼侍讲。行字用叟,以父任补官,有二子,与端朝同登进士第。仲麟字景仲,傅字象夫,久居学校,忠鲠有闻,咸以不偶死。范自有传。

华岳,字子西,为武学生,轻财好侠。韩侂胄当国,岳上书曰:

旬月以来,都城士民彷徨四顾,若将丧其室家;诸军妻子隐哭含悲,若将驱之水火。闤阓籍籍,欲语复噤,骇于传闻,莫晓所谓。臣徐考之,则侍卫之兵日夜潜发,枢机之递星火交驰,戎作之役倍于平时,邮传之程兼于畴昔,乃知陛下将有事于北征也。

侂胄以后族之亲,位居极品,专执权柄,公取贿赂;畜养无籍吏仆,委以腹心,卖名器,私爵赏,睥睨神器,窥觇宗社,日益炎炎,不敢向尔。此外患之居吾腹心者也。

朝臣有以庸琐之资,请姻师旦,骤入政府者;有以谀佞之资,附阿侂胄,致身显贵者。陈自强老不知耻,贪不知止,私植党与,阴结门第,凡见诸行事,惟知侂胄,不知君父。此外患之居吾股肱者也。

爽、奕、汝翼诸李之贪懦无谋,倪、僎、倬、杲诸郭之膏粱无用,诸吴之恃宠专僣,诸彭之庸孱不肖;皇甫斌、魏友谅、毛致通、秦世辅之雕瘵军心、疮痍士气,以致陈孝庆、夏兴祖、商荣、田俊迈之徒,皆以一卒之材,各得把麾专制,平日剜膏刻血,包苴侂胄,以致通显,饥寒之士咸愿食其肉而不可得。万一陛下付以大事,彼之首领自不可保,奚暇为陛下计哉?此外患之居吾爪牙者也。

程松之纳妾求知,或以售妹入府,或以献妻入阁,鲁〈宜宜〉之贡子为郎,富宫之庸驽充位。此外患之居吾耳目者也。

苏师旦以秽吏冒节钺,牙侩名爵;周筠以隶卒冒戎钤,市易将相。此外患之扼吾咽喉者也。彼之所谓外患者实未足忧,而此之外患盖已周吾一身之间矣。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所贵乎中国者,皆听命于陛下也。今也与夺之命、黜陟之权,又不出于陛下,而出于侂胄。是吾有二中国也。命又不出于侂胄,而出于苏师旦、周筠。是吾有三中国也。女真以区区之地,犹能逼我淮、汉,曾谓外患之居吾腹心、股肱、耳目、爪牙及吾咽喉,而不冯陵吾之宗庙社稷乎?曾谓一家之中自为秦、越,一舟之中自为敌国,而能制远人乎?比年军皆掊克,而士卒自仇其将佐;民皆侵渔,而百姓自畔其守令,家自为战。此又启吾中国亿万之仇敌也。今不务去吾腹心、股肱、爪牙、耳目、咽喉与夫亿万之仇敌,而欲空国之师,竭国之财,而与远人相从于血刃相涂之地,顾不外用其心欤?

臣尝推演兵书,自去岁上元甲子,五福太一初度吴分,四神直符对临荆、楚,始击蜚符旁临瓯、粤,青门直使交次于幽、冀,黑杀黄道正按于燕、赵。考之成法,主算最长,客算最短。兵以先发为客,后发为主。自太岁乙丑至庚午六年之间,皆不利于先举。傥其畔盟犯义,挠我疆场,至于事不获已,然后应之,则反主为客,犹曰庶几。万一国家首事倡谋,则将帅内睽,士卒外畔,肝脑万民,血刃千里。此天数之不利于先举也。矧将帅庸愚,军民怨怼,马政不讲,骑士不熟,豪杰不出,英雄不收,馈粮不丰,形便不固,山砦不修,堡垒不设,吾虽带甲百万,餫饷千里,而师出无功,不战自败。此人事之不利于先举也。

臣愿陛下除吾一身之外患。吾国中之外患既已除,然后公道开明,正人登用,法令自行,纪纲自正,豪杰自归,英雄自附,侵疆自还,中原自复;天下自底于和平,四海自跻于仁寿,何俟乎兵革哉?不然,则乱臣贼子毁冕裂冠,哦九锡隆恩之诗,恃贵不可侔之相,私妾内姬,阴臣将相,鱼肉军士,涂炭生灵,坠百世之远图,亏十庙之遗业。陛下此时虽欲不与之偕亡,则祸迫于身,权出于人,俯首待终,何脐可噬。

事之未然,难以取信,臣愿以身属之廷尉,待其军行用师,劳还奏凯,则枭臣之首风递四方,以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傥或干戈相寻,败亡相继,强敌外攻,奸臣内畔,与臣所言尽相符契,然后令臣归老田里,永为不齿之民。

书奏,侂胄大怒,下大理,贬建宁圜土中。郡守傅伯成怜之,命狱卒使出入毋系。伯成去,又迕守李大异,复置狱。

侂胄诛,放还,复入学登第,为殿前司官属,郁不得志。谋去丞相史弥远,事觉,下临安狱。狱具,坐议大臣当死。宁宗知岳名,欲生之,弥远曰:"是欲杀臣者。"竟杖死东市。

邓若水,字平仲,隆州井研人。博通经史,为文章有气骨。吴曦叛,州县莫敢抗,若水方为布衣,愤甚,将杀县令,起兵讨之。夜刲鸡盟其仆曰:"我明日谒知县,汝密怀刃以从,我顾汝,即杀之。"仆佯许诺,至期三顾不发。归责其仆以背盟,仆曰:"平人尚不可杀,况知县乎?此何等事,而使我为之。"若水乃仗剑徒步如武兴,欲手刃曦,中道闻曦死,乃还。人皆笑其狂,而壮其志。

登嘉定十三年进士第。时史弥远柄国久,若水对策极论其奸,请罢之,更命贤相,否则必为宗社忧。考官置之末甲。策语播行,都士争诵之。弥远怒,谕府尹使逆旅主人几其出入,将置之罪,或为之解,乃已。

理宗即位,应诏上封事曰:

行大义然后可以弭大谤,收大权然后可以固大位,除大奸然后可以息大难。

宁宗皇帝晏驾,济王当继大位者也,废黜不闻于先帝,过失不闻于天下。史弥远不利济王之立,夜矫先帝之命,弃逐济王,并杀皇孙,而奉迎陛下。曾未半年,济王竟不幸于湖州。揆以《春秋》之法,非弑乎?非篡乎?非攘夺乎?当悖逆之初,天下皆归罪弥远而不敢归过于陛下者,何也?天下皆知仓卒之间,非陛下所得知,亦谅陛下必无是心也,亦料陛下必能清表妖氛,以雪先帝、济王父子终天之愤。今逾年矣,而乾刚不决,威断不行,无以大慰天下之望。昔之信陛下之必无者,今或疑其有。昔之信陛下不知者,今或疑其知。陛下何以忍清明天日,而以此身受此污辱也?盖亦求明是心于天下,而俾有辞于千古乎?为陛下之计,莫若遵泰伯之至德,伯夷之清名,季子之高节,而后陛下之本心明于天下。此臣所谓行大义以弭大谤,策之上也。

自古人君之失大权,鲜有不自废立之际而尽失之。当其废立之间,威动天下。既立则眇视人主,是故强臣挟恩以陵上,小人怙强以无上,久则内外相为一体,为上者喑默以听其所为,日朘月削,殆有人臣之所不忍言者。威权一去,人主虽欲固其位,保其身,有不可得。宣缯、薛极,弥远之肺腑也;王愈,其耳目也;盛章、李知孝,其鹰犬也;冯榯,其爪牙也。弥远之欲行某事,害某人,则此数人者相与谋之,曷尝有陛下之意行乎其间哉?臣以为不除此数凶,陛下非惟不足以弭谤,亦未可以必安其位,然则陛下何惮久而不为哉?此臣所以谓收大权以定大位,策之次也。

次而不行,又有一焉,曰:除大奸然后可以弭大难。李全,一流民耳,寓食于我,兵非加多,土地非加广,势力非特盛也。贾涉为帅,庸人耳,全不敢妄动,何也?名正而言顺也。自陛下即位,乃敢倔强,何也?彼有辞以用其众也。其意必曰:"济王,先皇帝之子也,而弥远放弑之。皇孙,先皇帝之孙也,而弥远戕害之。"其辞直,其势壮,是以沿淮数十万之师而不敢睥睨其锋。虽曰今暂无事,未也,安知其不一日羽檄飞驰,以济王为辞,以讨君侧之恶为名?弥远之徒,死有余罪,不可复惜,宗社生灵何辜焉?陛下今日而诛弥远之徒,则全无辞以用其众矣。上而不得,则思其次,次而不得,则思其下,悲夫!

制置司不敢为附驿,却还之。以格当改官,奏上,弥远取笔横抹之而罢。

嘉熙间,召为太学博士,当对,草奏数千言,略曰:"宁宗不豫,弥远急欲成其诈,此其心岂复愿先帝之生哉?先帝不得正其终,陛下不得正其始,臣请发冢斫棺,取其尸斩之,以谢在天之灵。往年臣尝上封事,请禅位近属,以洗不义之污,无路自达,今其书尚在,谨昧死以闻。"

将对前一日,假笔吏于所亲潘允恭,允恭素知若水好危言,谕笔吏使窃录之。允恭见之,惧并及祸,走告丞相乔行简,亦大骇。翼日早朝,奏出若水通判宁国府。退朝,召阁门舍人问曰:"今日有轮对官乎?"舍人以若水对,行简曰:"已得旨补外矣,可格班。"若水袖其书待庑下,舍人谕使去,若水怏怏而退。自知不为时所容,到官数月,以言罢,遂不复仕,隐太湖之洞庭山。

贾似道在京湖,闻其名,辟参军事。若水雅思其乡,乃起从其招,因西归蜀。居山中,有盗夜劫之,若水危坐不动,盗击其首,流血被面,亦不动,乃舍去。若水为学务躬行,耻为空言。削木为主,大书曰"自古以来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之位",岁时祀之。有一子,膂力绝人,筑山砦,以兵捍卫乡井。砦破,举家遇害。

僧真宝,代州人,为五台山僧正。学佛,能外死生。靖康之扰,与其徒习武事于山中。钦宗召对便殿,眷赍隆缛。真宝还山,益聚兵助讨。州不守,敌众大至,昼夜拒之,力不敌,寺舍尽焚。酋下令生致真宝,至则抗词无挠,酋异之,不忍杀也。使郡守刘騊诱劝百方,终不顾,且曰:"吾法中有口四之罪,吾既许宋皇帝以死,岂当妄言也?"怡然受戮。北人闻见者叹异焉。

莫谦之,常州宜兴僧人也。德祐元年,纠合义士捍御乡闾,诏为溧阳尉。是冬,没于战陈,赠武功大夫。

时万安僧亦起兵,举旗曰"降魔",又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旋亦败死。

徐道明,常州天庆观道士也。为管辖,赐紫。德祐元年,北兵围城,道明谒郡守姚訔请曰:"事急矣,君侯计将安出?"訔曰:"内无食,外无援,死守而已。"道明亟还,慨然告其徒曰:"姚公誓与城俱亡,吾属亦不失为义士。"乃取观之文籍置石函,藏坎中。兵屠城,道明危坐焫香,读《老子》书。兵使之拜,不顾,诵声琅然;以刃胁之,不为动,遂死焉。

《宋史·卷二百一十四》译文及注释

陈东字少阳,镇江丹阳人。早有俊秀的声名,洒脱不拘不肯屈居人下,不为贫寒低贱所忧惧。蔡京、王黼用事专权,人们不敢指责,只有陈东无所隐瞒忌讳。他所到场的宴会集会,在座的客人害怕连累自己,逐渐避开。陈东以贡士进入太学。宋钦宗即皇帝位,陈东率领他的门徒拜伏于宫阙下上奏书,议论说:“今天的政事,蔡京败坏乱政于前,梁师成暗中策划做坏事在后,李彦结怨仇于西北,朱面力结怨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仇于辽国、金国,创开边事。应当诛杀六贼,把他们的首级传送四方,以谢罪于天下。”言语极为愤恨恳切。第二年春天,童贯等人挟持宋徽宗向东巡行,陈东独自上奏书请求朝廷追回童贯按典刑治罪,另外选择忠信的人前往侍奉徽宗左右。金人迫近京师,陈东又请求朝廷诛杀六贼。当时梁师成还留在禁中,陈东揭发他的前后奸诈阴谋,于是被贬谪而死。

李邦彦建议与金国求和,李纲和种师道主张抗金,李邦彦因为小小的失利罢免李纲而割让三镇,陈东又率领太学诸生拜伏在宣德门下上奏书说:

“在朝廷的大臣,奋勇不顾自身安危,以身任天下重任的,是李纲这样的人,这就叫作国家的大臣。其庸俗荒谬没有才能、忌贤妒能动不动为自己谋算,不体恤国家大事的是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通、蔡懋、李..等这些人,这就叫作国家的贼臣。

“陛下提拔李纲位列大臣之中,不到一二天为执政大臣,中外互相庆贺,知道陛下能任用贤能了。斥退白时中而不加任用,知道陛下能去掉邪恶了。但李纲任事而未能单独掌权,白时中受到摈斥而没有离开朝廷,恢复李邦彦的宰相职位,又以张邦昌为宰相,其余的人又都提拔任用,为什么陛下任用贤能还不能不怀疑,去掉邪佞还不能不疑虑呢?现在又听说罢免李纲的官职,我们感到惊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李纲起自下级官吏,独任国家大事,李邦彦等人像仇人一样憎恨他,恐怕他成功,因为用兵有小小不利,于是得以趁机会钻空子,归罪于李纲。大概一胜一负,兵家常事,怎么可以就因此排挤任事的大臣!我私下听说李邦彦、白时中等人都劝陛下临幸他地,引起京师动乱,如果不是李纲替陛下陈述意见,那么皇帝播迁,宗庙社稷已经成为废墟,百姓已遭受残害。依恃陛下聪明不被迷惑,特地同意李纲的请求,大概李邦彦等人谗言嫉妒无所不至。陛下如果听信他们的话,罢斥李纲不予任用,那么国家存亡,就不能知道了。李邦彦等人坚持意见割让土地而河北危,河北实在是朝廷的根本,没有三关四镇,这是丢弃河北,朝廷能够再建都大梁吗?而且不知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以北之后,李邦彦等人能够使金人不再背弃盟约吗?

“一进一退,在李纲本人来说很轻,对朝廷来说是很重大的事情。希望陛下马上推翻前命,恢复李纲的旧职。以安定中外之心,把军事托付给种师道。陛下不相信我的话,请遍问各国人民,必定都会说李纲可用,李邦彦等人可以罢斥。任用与舍弃之间,不可不审慎!”

因随从陈东的军民有几万人。奏书传到皇帝手里,传圣旨慰抚的人交错,众人不肯离去,正要抬登闻鼓把它击破,喧哗呼喊震地。有宦官出来,大家割他的肉并把他裂体分尸。于是急速诏令李纲入朝,重新统领行营,派人安抚劝谕众人,才逐渐退去。

金人已经撤走,学官互相观望,当时宰执议论除去拜伏在宫阙上的士人,首先从陈东开始。京兆尹王时雍想把学生们全都下狱,人人恐惧。宋朝廷任用杨时为祭酒,恢复陈东的职位,派聂山到太学安抚示谕,然后安定下来。吴敏想平息诽谤,建议奏补陈东官职,赐给住宅,被任为太学录。陈东又请求诛杀蔡氏,而且极力辞官以回家,前后五次上奏书。既然回去,又参与乡荐。

南宋高宗即皇帝位五天,以李纲为宰相,又过五天召陈东到朝廷。陈东没有得到应对的机会,适逢李纲去相位,就上奏书请求挽留李纲而罢免黄潜善、汪伯彦。没有得到答复。陈东请求皇帝亲征以使徽、钦二帝回来,对诸将不进兵予以治罪,来振作士气;皇帝车驾回京师,不要临幸金陵。又没有得到答复。黄潜善等人才揭示李纲要皇帝临幸金陵的旧奏章,陈东说李纲在路中途,不知道国家事体,应该以后说为正,必须迅速罢免黄潜善这些人。

恰逢布衣士人欧阳澈也上奏书讨论国家大事,黄潜善就以话激怒高宗,说不赶快杀陈东,将要又鼓动众人拜伏在宫阙上。诏书惟独传达到黄潜善的住所。府尹孟庾召陈东讨论事情,陈东请求吃了饭才走,亲手书写对家事的分别处置,字画像平时一样,写完就授给他的跟从说“:我死,你把它送回去给我的双亲。”吃完饭上厕所,官吏面有难色,陈东笑着说“:我是陈东,害怕死就不敢说话,已经说了肯逃避死亡吗?”官吏说:“我认识您,怎么敢相逼迫。”一会儿,陈东备办帽子衣带出来,告别同事,就与欧阳澈在集市中被斩杀。四明李猷赎买他的尸体埋葬。陈东起初不认识李纲,只是因为国家的缘故,到为之而死,认识与不认识陈东的人都替他悲伤流涕。当时陈东年纪四十二岁。

黄潜善已杀害陈东、欧阳澈二人,第二天,府尹报告事情,只诘问他为什么不先禀报再杀,稍微显示不高兴的脸色,以表明不是自己的意思。过了三年,高宗感动悔悟,追赠陈东、欧阳澈为承事郎。陈东没有儿子,以他的亲戚一人及欧阳澈的一个儿子为官,命令州县安抚他们的家人。等到皇帝车驾过镇江,派守臣祭祀陈东墓,赐予缗钱五百。绍兴四年(1134),陈东、欧阳澈一起加朝奉郎、秘阁修撰,以他们的后代二人为官,赐给田地一百亩。

欧阳澈字德明,抚州崇仁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善于谈论世事,崇尚气节和正大的言论,意气激昂不为屈服,而忧国悯时,出于他的天性。靖康初年,应对制策条陈弊政,上陈安边御敌十策,州官府不准传送,欧阳澈退下州府而又搜集朝廷的阙失,时政的乖违,可以用来保卫国家抵御恶俗的办法、除去蠹国害民的贼臣十件事,再次写成奏章,并且被传送给皇帝。不久又论列十事,说:“我所进献的三个奏章确实是切中要害,但是有的是触犯当权大臣,有的是违背陛下的听闻,或者结怨于富贵人家,或者遗怒于御史台、谏院的官员,我不是不知道,却敢于向陛下直言不讳的原因,是希望用自身而使天下安定。”欧阳澈所上奏书为三个巨轴,驿站的士兵推辞拿不动,州将为此挑选力士扛在肩上行走。

适逢金人大举入侵,胁迫宋朝廷在汴京城下缔结盟约而离去,欧阳澈听说此事,就告诉他人:“我能够用口讨伐金人,比百万军队要强,愿意杀身以安定社稷国家。如果皇帝不信任我,请把我的子女放在朝廷作为人质,自身出使金国,奉亲王返回。”同乡人每每笑他狂妄,阻止他而不能,欧阳澈就徒步走到皇帝临时居住的地方。宋高宗在南京即皇帝位,欧阳澈拜伏在宫阙上上书奏事,极力诋骂当权的大臣,于是被杀害,见《陈东传》。死时年纪三十七岁。

许翰在政事堂,退朝后,他问黄潜善处分什么人,黄潜善说:“斩陈东、欧阳澈。”许翰大惊失色,因而查究诏书为什么没有送政事堂的原因,黄潜善说:“只送给我黄潜善,所以你不能看到。”许翰于是极力要求解除职务。他替陈东、欧阳澈撰写哀词。欧阳澈所著《飘然集》六卷,会稽胡衍已把它刻印,丰城人范应钫在学校中为欧阳澈建立祀祠。

马伸字时中,东平人。绍圣四年(1097)进士。不喜欢奔走趋赴,每次调任官职,未曾选择便利的地方。任成都郫县县丞,郡守委托他收取成都的租税。从前收缴税的人都因接受美色珍玩喜好引诱而失败,马伸请求杜绝素来就有的弊端。百姓争先输纳租税,以致沿途和衣而睡等到天亮,常平使者孙俟早上出行,奇怪地询问他们,百姓都说“:今年马县丞接受纳租不使我们为难。”孙俟向朝廷推荐马伸。

崇宁初年,范致虚攻击程颐制造邪说,下令河南府把他的学生全部逐走。马伸为京西法曹,打算依程颐门下求学,托张绎求见,来回十次反而愈加恭敬,程颐坚决辞谢。马伸想辞官而来,程颐说:“时论正异,恐怕给你连累,你能丢弃官职,那么官就不必舍弃了。”马伸说:“使我得以闻见道理,死有什么遗憾,何况未必死呢?”程颐感叹马伸有志气,引进了他。从此马伸闲暇时即使是刮风下雨必每天去造访程颐一次,嫉妒的人流言蜚语中伤他,他不顾,终于受学《中庸》而返回。

靖康初年,孙傅以卓越德行推荐马伸,御史中丞秦桧迎接征召他,提拔为监察御史。等到汴京陷落,金人立张邦昌为皇帝,集中百官,周围用军队威胁他们,使他们推戴张邦昌。众人唯唯诺诺,马伸唯独挺身说:“我的职守是上谏争论,忍心袖手旁观吗?”就与御史吴给相约秦桧共同写议状,请求保存赵氏,恢复嗣君的皇位。适逢统制官吴革起义,招募军队以图恢复徽、钦二帝的皇位,马伸参预了吴革的谋划。

张邦昌已僭立皇帝位,贼臣多随从献媚他,马伸首先写信请张邦昌赶快迎奉元帅康王。谏院没有肯与他连名的人,马伸独自拿着信前往,但银台司看到信不称臣,拒辞不接受。马伸拂动衣袖叱责说“:我今天不惜一死,正是为了这个而已,你想要我称臣吗?”银台司立即向尚书省交付陈述,以给张邦昌看。其信大略说:

“相公事奉几朝,为宋朝的辅佐大臣,近来不幸被强敌逼迫,使你担任伪号,事变出于突如其来,相公此时难道认为节义可以侵犯,君主可以忘却,国家百姓可以蒙蔽吗?之所以忍耐片刻死亡而假装听从他们,其心里像在说:与其白白逊位给他人而实际上亡掉赵氏的祖庙,不如虚受于自己而实际上保存赵氏以归位。忠臣义士没有立即就死,全城百姓没有立即发生变乱的原因,也是认为相公一定能够立赵氏遗孤为皇帝。

“现在金人北还,相公义当忧虑恐惧,自行列于朝臣。康王在外面,国家统绪有所属,监狱里的罪犯歌颂,人们都归心向往。应该马上派使臣往来问候,清扫宫室,率领群臣一起迎康王而立他为皇帝。相公易服退隐居住,禁宫之中的大小事务都禀命于太后,其下赦书施以恩惠,收拢人心等事,暂且拘束,等康王登皇位施行。然后相公称臣由自己承担错误的责任,以表明身为人臣,为防止祸患所欺瞒,遭受仇敌胁迫玷污,当时不能就死,以待陛下,今天还有什么面目事奉君主,向刑部投案自首请求处死,作为人臣失去气节的惩戒,拜伏宫阙下等待命令。像这样,那么贤明的君主一定能够明察相公忠实保存国家,本义不是偷生,而且忘记过错而以功录用。

“现在你的计谋不是从这出发,已经很有些时候了,毫无顾忌还当作出乎意料的凭据,安卧在禁中,好像是本来就有的。大家的心犹豫不决,道路纷乱弥漫,说相公正挟持强大的金国,派人去游说康王,暂且令他南逃,作为使他久远不回来的计策。上天难欺,百姓可畏。相公如果因我的话粗略有所觉悟,至此改变图谋,还可以转祸为福于朝夕之间。过了这之后,那么相公包藏已深,志虑转向异志,对外掩饰事端,荒废日子等待希望,却暗中交结仇敌,联合作乱,帝王祖先在天,决没有成功的道理,马伸一定不能辅助相公成为宋朝的叛臣。我请求首先在都市受死,以表明这种心迹。”

张邦昌得到马伸的奏书,气沮谋丧。第二天,讨论迎接哲宗皇后孟氏垂帘听政,追还伪赦令,于是派冯氵解、李回等人迎接康王回朝。

当时王及之等还请求登记龙德宫珍贵的物品,变卖灵池鱼藕,以资助官府用度。马伸又慨然引证气节晓谕他们说:“古代人臣离职,三年不再返回,然后收回他的田地房屋。君主这样礼遇臣下,臣下报答君主应当怎样呢?现在徽、钦二帝到远地巡狩,还没有出国境,天下之人翘首北望,想要追随把二帝拉回来。皇帝的财物文书,能忍心一个早上而被毁掉吗?你们违背节义太过分了!”马伸力争才使王及之等人罢手。

宋高宗即皇位,马伸跪下上奏章以都城失陷不能救援,君主被掳走不能死义,请求就地放逐削职。皇帝知道他有忠义之心效力于国家,提拔他为殿中侍御史,抚谕荆湖、广南,以诛杀张邦昌及其党徒王时雍等人。马伸所过州县,询问考察官吏贤能与否以及百姓的利害病端,以便依次排列向朝廷上奏。

马伸从荆湖、广南将要入朝上奏黄潜善、汪伯彦不法行为共十七事,草疏已经备办,朝廷正召用孙觌、谢克家,于是首先上奏:“孙觌、谢克家旨趣操行不端正,在靖康年间与王时雍、王及之等七人结为死党,依附耿南仲倡为和议,助成奸贼的谋划,有不主张和议的人,就打算捉住送给金人。孙觌接受金人的女子乐队,起草章表献媚金人,极其笔力之所能,是有负于国家的奸贼,应该加以流放远地。”没有得到朝廷的答复。马伸又进疏说:

“陛下得到黄潜善、汪伯彦任他们为辅佐宰相,委任不再怀疑。然而自从他们入为宰相以来,处理事情不曾符合众人的感情,于是使女真日益强大,盗贼日益势盛,国家根本日益迫促,威严权力日益削弱。而且三镇不服,汴都正危,前天忽然下还都的诏书,至今皇驾不能顺利动身。他们不谨遵诏命如此。在野未出仕的人对策不合法式,考官罚钱可以了,一天贬斥三个舍人,而用沈晦、孙觌、黄哲这些群小来掌管诰命。他们升降进退人材如此不公平。吴给、张..因言事被逐贬,邵成章因向皇帝言事被流放远地。他们堵塞言路如此。祖宗原有制度,谏官御史有缺额,御史中丞、翰林学士开列名单以进用,三省不敢干预,有深刻的含义。近来拟用台谏官,大多取用亲戚故友,不过是想作为自己的助手。他们败坏法律毫无顾忌如此。张悫、宗泽、许景衡公正忠诚有才能,都可以担负重任,黄潜善、汪伯彦忌妒他们,后压抑迫害他们至死。其妨功害能如此。有人责成他们以救火拯溺的事情,就说难言,大概认为陛下控制他们以致不能够执行。有人询问陈东之死,就说不知道,大概认为这件事是由于陛下的缘故。他们有过错就声称是君主、有好事就声称是自己如此。吕源狂妄刁横,陛下把他贬逐离开朝廷,不到几个月他由郡守升任发运使,他们强狠自专如此。御营使虽然主掌兵权,凡是行在各军都属他的统辖,黄潜善、汪伯彦另外建立亲军一千人,请托供给居住的地方,比众兵优厚。他们勉力收拢军心如此。广泛地贩卖私人恩惠,就多恢复祠官的缺额;共同作恶的人互相救助,就极力庇护王安中的罪行。摘取他们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辜负了陛下的重托吗?

“陛下勉力含忍不肯贬逐他们,极端困苦劫后残留的人民已经感到绝望,二帝回朝的日子在什么时候呢?我每每想到这些,就不如没有生命。岁月如流,时机容易失去,希望陛下迅速解除黄潜善、汪伯彦的权力,另外选择贤能,共同图谋国家大事。”

奏疏入内,留在朝中。第二天,马伸改任卫尉少卿。马伸因论事不被采纳,辞谢不接受官职,抄录他的奏疏申送御史台,又多次上奏章说:“我所说的可以采纳,就请求施行,如果我所说的不对,应当按欺骗蒙蔽治罪。”上书称病辞职等待命令。十天后,诏令马伸所说的事不符合实事,送吏部责令他到濮州监酒税。当时当权的人非常愤怒,一定想杀掉他,因濮州近敌人边境,所以有这一命令。当权者催促马伸上路,马伸安适愉快地整理行装而上路,死在道路途中。有人说王渊在濮州,黄潜善秘密促使他对马伸下手。天下认识或者不认识马伸的人都为马伸感到冤屈痛惜。

第二年,金人攻陷广陵,马伸的话开始灵验,黄潜善、汪伯彦才因误国被流窜诛戮,于是御史台官员上奏马伸曾论黄潜善等人的罪行,就又以卫尉少卿召用马伸,实际上不知道他是活是死。不久加官直龙图阁。

绍兴初年,胡安国上《时政论》,其中有这样的话说:“马伸说黄潜善、汪伯彦处置违逆,条陈他们的罪状,凡是举一事例,必定立一证据,都是众人所共知共见的,不敢以无为有,以是为非。但当时曾没有听从施行,反而以为他所说的事情不实而重重责罚他,这是惩罚沮丧忠义正直,邪妄之说怎么停息,公道怎么明晰呢?马伸已被贬逐到远地,虽然有诏命,但归期渺茫,君子感到悯惜。以龙图阁作为文饰,还是未尽褒奖劝诫的法度。请重加追奖,泽及他的子孙,以承奉天意。”诏令赠马伸为谏议大夫。

马伸天资纯朴刚强,学问有本末,勇于为义,但蕴藏深厚,以自我出名为耻。建炎初年,右正言邓肃曾论朝廷官员对张邦昌称臣的人,一律贬二秩,马伸没有为自己争辩。凡是有所心得,就删削修改稿子,人们很少知道他。当官时,早晨起来必须整衣端坐,读一遍《中庸》,然后出来处理事务。每每说“:我的志向在于行道。以富贵为心,就被富贵所牵累,以妻子儿女为念头,就被妻子儿女而改变自己的志向,这样道就不能传播了。”所以在广陵时,一担行李,一半是图书。山东已乱,家还留在郓州。马伸常常称:“孔子说:‘有志的士人不怕抛尸深沟,勇敢的士人不害怕丢掉自己的脑袋。’今天是什么时候,深沟是我死亡的地方。”

吕祖俭字子约,婺州金华人,是吕祖谦的弟弟,像学生一样受学于吕祖谦。监明州仓,将要上任,恰逢吕祖谦去世。按照吏部四选注授官员差遣的规定半年不上任的为逾限过犯,吕祖俭决心打算服满为期一年的丧期,朝廷同意了他的请求,诏官员上任逾限以一年为期限,以吕祖俭开始。

吕祖俭守满一年丧赴铨选,丞相周必大告诉尚书尤袤招用他,吕祖俭已调任衢州法曹而后来前往拜见。潘时经略广东,想要征召他为属官,吕祖俭辞谢。不久因侍从郑侨、张杓、罗点、诸葛庭瑞推荐,朝廷召见他授予籍田令。

中丞何澹亲生父亲的继室周氏死,何澹打算穿哀悼伯母的丧服,传送太常礼院百官杂议。吕祖俭写信给宰相说:“《礼》曰:‘作为亻及的妻子,是为白的母亲。’现在周氏不是中丞父亲的妻子吗?打算不称她为母亲而称什么呢?中丞作为讽谏的御史台长官,却以不孝,使百官僚臣如何看待这件事。”被任命为司农簿,不久以后请求补任外官,通判台州。宁宗即皇帝位,任命他为太府丞。

当时韩..胄渐渐当权,正言李沐议论右相赵汝愚要求罢免他。吕祖俭上奏“:赵汝愚也不能没有过错,但是没有到像议论的人所讲的那样的地步。”韩..胄愤怒地说“:吕寺丞难道要干预我的事情吗?”适逢祭酒李祥、博士杨简都上书为赵汝愚辨冤,李沐都一一弹劾罢免他们。吕祖俭就用袋封缄上书奏事说“:陛下刚开始政治清明,选拔重用忠良之士,然而未执行多久,朱熹是耆宿儒臣,有所议论,就赶快使他离开朝廷;彭龟年是旧时学者,有所议论,就赶快答应他离开朝廷;至于李祥阅历多而练达世事、笃敬诚实,没有偏向,这是众人所共同信服的,现在又终于被斥责放逐。我恐怕从此天下有应当说的事情,必将会相视以为告诫,闭口不敢进言的风气一旦形成而不容易纠正过来,这难道对国家有利吗?”

吕祖俭又说“:现在的敢于讲话的士人,他们所犯难的不是在于得罪君王父亲,而在于忤逆权势。姑且以我所知道的讲一讲,难莫难于议论灾异,但言而不讳的,是因为其事与权势之人无关。如果是皇帝御笔之降,朝廷不敢难违,御史台、谏院不敢深加议论,给事中、中书舍人不敢固执己见,原因是因为此事有关贵要宠臣,很担心乘间激发而受牵连得罪他们。所以凡是劝导皇帝事从中出的人,大概想借皇帝的声势,以逐渐窃取威权而已。近来路人皆知,左右亲近大臣,在官吏的进退升降、任免之际,间或得到显达的人,车马辐凑,门庭如市,凭借权力宠爱,摇撼朝廷。我担心事态积渐而扩及,政归宠臣,不在朝廷,凡所引荐进用的都是其所亲近的人,凡所倾覆陷害的都是其所厌恶的人,其只是侧目畏惧,不敢指责,而且阿附顺从,内外表里的祸患,必将出现。我因李祥获罪而深究及此,这难道是矫激自取罪戾吗?实在是因为士气颓废之中,稍稍忤逆权臣,则离去不再回来。私下担忧太甚,很担心陛下势单力孤,而相与维持国家的人渐少。”

奏疏已上呈,祖俭在家待罪。有圣旨,吕祖俭与人互相勾结欺罔皇帝,贬谪到韶州居住。中书舍人邓阳交奏,祖俭罪不至贬。皇帝御笔批示“:祖俭意在没有君主,罪责当杀,流窜贬逐已经是宽恩他了。”恰逢楼钥给皇帝进读吕公著元..初年所上陈十事,因此进言说:“像吕公著是国家大臣,还可十代宽宥其家,前不久太府寺丞吕祖俭因言事得罪,他是吕公著的孙子。现在把他投贬岭外,万一倘若死去,圣朝有杀害言官的名声,我私下替陛下怜惜。”皇帝问“:吕祖俭所说的是什么事?”楼钥然后才知前不久对吕祖俭的贬谪不是出自皇帝的意思。韩..胄对他人说:“再有救助吕祖俭的,当把他安置在新州居住了。”众人不敢说话。有人对韩..胄说:“自从赵丞相离开朝廷,天下已经愤恨到极点,现在又把吕祖俭贬投瘴气之地,如果不幸死亡,那么怨恨愈加严重,不如稍稍徙往内地。”韩..胄也醒悟。吕祖俭到达庐陵,将要往岭外,得朝旨改送吉州居住。遇朝廷大赦,酌量移往高安。庆元二年(1196)去世,诏令归葬。

吕祖俭贬谪,朱熹写信给他说:“我以官职则比子约你高,以皇上顾遇恩礼比子约你重,但坐视一群小人的作为,不能讲一句话以报效皇上,却让子约你独舒烦闷不平,触犯众小人而赴祸机,非常惭愧叹息。”吕祖俭回信说“:在朝廷参予时事,就像在水火中,不可以居住一早上。如果住在乡闾间,治乱不知,又怎么多说呢?”在谪所,吕祖俭读书穷理,卖药以自给。每次出行,一定穿着草鞋徒步行走,作为过南岭的准备。他曾说:“因为世道变化有所摧折,而失去一向节操的人,本不值得讲了;因为世道变化而意志勇气有所增益的,也是出于本心。”所写文章有《大愚集》。吕祖俭堂弟吕祖泰。

吕祖泰字泰然,寿州人,吕夷简六世孙,寓居在常州的宜兴。性情通达,崇尚义气友谊,学问广博。遍游江、淮地区,交结当代知名人士,得到钱物有时分给他们携带离去,毫无吝啬之气。饮酒至几斗不醉,议论时事无所忌讳,听说的人有的掩耳而走。

庆元初年,吕祖俭因言事被贬谪到韶州居住,既而移住瑞州,吕祖泰步行前往省视,逗留了一个多月,告诉他的朋友王深厚说:“自从我兄长被贬,各人紧闭嘴巴,我虽然没有职位,义必以言报国,当稍稍等待,现在不敢因此连累我的兄长。”等到吕祖俭死于贬所,嘉泰元年(1201),周必大降职少保辞官,吕祖泰对此愤恨,就到登闻鼓院上书,论说韩..胄有无君之心,请求杀之以防止祸乱。其大致说“:道学,是从古代就作为国家所凭借的东西。丞相赵汝愚,是现在有很大功勋劳绩的人。树立伪学之禁,贬逐赵汝愚的朋辈,这是将要掏空陛下的国家,而陛下不知醒悟吗?陈自强、韩..胄以儿童妇人之师,逾越等级到宰相辅臣的位置。陛下旧学大臣,如彭龟年等人,现在在哪里呢?苏师旦,是平江的吏胥,因皇帝即位之前居平江而得到符节和斧钺;周筠,是韩氏的仆役,因皇后亲属得做大官。不知陛下在平江宅邸时果真认识苏师旦吗?后妃的亲属中果真有周筠吗?凡是韩..胄之徒,自我尊大而卑视朝廷,一下到了这样的地步!希望速诛..胄及苏师旦、周筠,而且罢免贬逐陈自强之徒。只有周必大可以任用,应该以他代理相位,不然的话,事情将不能预测。”奏书一出,中外大为惊骇。

有旨:“吕祖泰挟私怨上书,语言狂妄,发连州拘禁管制。”右谏议大夫程松与吕祖泰亲近友爱,恐惧说:“人家知道我平素与他交游,岂不以为我预闻吗?”于是独自上奏说:“吕祖泰有当杀之罪,而且他上书一定有教唆的人,现在即使不杀,可当杖脊黥面流窜远方。”殿中侍御史陈谠也这样说。于是杖脊一百,发配钦州牢城收管。

开始,监察御史林采说伪习之成,自周必大发端,所以有降为少保的诏命。吕祖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希望以自身唤醒朝廷,没有畏惧之色。既到州府堂上,府尹用好话劝诱他说:“是谁教你一起写奏章?你且说出来,我将会宽恕你。”吕祖泰笑着说“:你怎么这样愚蠢地问呢?我本来知道必死,而可以受教于人,又与人议论他人吗?”府尹说:“你丧心病狂了吗?”吕祖泰说:“依我看,像现在依附韩氏得到美官的人,就是丧心病狂。”

吕祖泰已被贬斥,经过潭州,钱文子任醴陵县令,私下赠送给祖泰路费。韩..胄派人追寻祖泰踪迹之所在,祖泰于是躲藏在襄阳、郢州之间。韩..胄被杀,朝廷访求得到吕祖泰所在地方,诏令洗雪他的冤屈,特补上州文学,改授迪功郎、监南岳庙。母亲去世无以埋葬,到都城与诸公商量,染上寒病,索取纸张书写说“:我与兄长一起攻击权臣,现在权臣被杀,我死而无憾。唯独我生还无以报国,又没能埋葬我母亲,是可遗憾的事情。”于是去世。府尹王木冉替他备办棺材殓尸归葬。

华岳字子西,贵池人,为武学生,轻财好侠。韩..胄当权,华岳上书说:

“一个月以来,都城士人百姓彷徨四顾,好像将要丧失其家室;军队士兵的妻子儿女隐哭含悲好像将要驱使他们赴水火。市区喧腾纷乱,想要说又闭口不言,惊骇于传闻,不知道所说什么。我慢慢考证之,则是侍卫之兵星夜兼程地遣发,朝廷重要机构的驿车星火交驰,征伐的战役倍于平时,邮传的路程加倍于往昔,于是知道陛下将会有事于对北征战。

“韩..胄以皇家族之亲,位居极品,擅掌权柄,公然收取贿赂,蓄养没有官籍的吏员仆从,以腹心来委任,出卖国家名器,私自以爵位封赏,侧目窥察帝位,窥伺宗社,日益昌炽,只是不敢出声而已。这是居于我腹心的外患。

“朝廷大臣有以平庸猥琐的资质,请求与苏师旦联姻,骤然进入政府中的人;有以阿谀谄媚的资质,依附奉承韩..胄,使自己显贵的人。陈自强年老不知羞耻,贪赃不知止境,私自培植党羽,暗中勾结门第,凡是见诸行事,只知韩..胄,不知君父。这是居于我帝王左右的外患。

“李爽、李奕、李汝翼诸李贪生懦弱没有谋略,郭倪、郭巽、郭倬、郭杲诸郭富贵子弟没有用,诸吴恃宠专事僭越,诸彭平庸低劣不肖,皇甫斌、魏友谅、毛致通、秦世辅损伤军心,创伤士气,以致陈孝庆、夏兴祖、商荣、田俊迈这些人,都以一个士卒的才能,各得以把持旗帜专制用事,平日搜括民脂民膏,贿赂韩..胄,以致通达显贵,饥寒交迫的士人都希望吃他们的肉而不可得。万一陛下把大事交付给他们,他们的脑袋自己都不可以保证,怎么有空替陛下计议呢?这是居于我武臣中的外患。

“程松纳妾求得知遇,或者因出卖妹妹入官府,或者因献妻进入..门;鲁宜宜进贡儿子为郎官,富宫平庸迟钝充位。这是居于我耳目中的外患。

“苏师旦以污吏的身份冒充节钺之权,买卖名器爵位;周筠以差役的身份冒掌军队大印,买卖将相。这是扼住我咽喉的外患。他们所说的外患其实不足忧虑,但这些外患已遍布我朝廷全身之间了。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中国所可贵的,在于都听命于陛下。现在生杀予夺的命令,官吏进退升降的权力,又不出自陛下,而出自韩..胄。这是我们有两个中国。诏命又不出自韩..胄而出自苏师旦、周筠,这是我们有三个中国。女真以区区之地,尚且能够进逼我淮河、汉水地区,怎说居于我腹心、股肱、耳目、爪牙和我咽喉的外患,却不会凌驾我宗庙社稷呢?怎说一家之中各自为秦、越,一船之中自为敌国,而能够扼制外族人吗?近年军队都聚敛贪狠,而士兵自然仇视其将佐长官;人都侵夺谋取,而百姓自然反叛他的太守县令,家自为战。这是又开启我中国亿万仇敌。现在不致力消除我腹心、股肱、爪牙、耳目、咽喉与亿万仇敌之患,却想倾全国的军队,竭尽国家的财力,而与外族人征战于沙场,反而不是外用其心吗?

“我曾经推演兵书,自从去年上元甲子(1204),五福太一刚经过吴地,四神直符对临荆、楚,始击蜚符旁临瓯、粤,青门直使交次于幽、翼,黑杀黄道正按于燕、赵。考察已有的法则,主算最长,客算最短。用兵以先发为客,后发为主。从乙丑年(1205)到庚午年(1210)六年期间,都不利于首先发兵。倘若金人背弃盟约违犯道义,骚扰我国边地,至于事情不得已,然后对付它,那么反主为客,还说得过去。万一国家首先从事倡议谋划,那么将帅内部不合,士兵向外叛变,万民惨死,血刃千里。这是天数不利于首先发兵。何况将帅平庸愚蠢,军民怨恨,马政不加讲求,骑兵不熟练,豪杰不出来,英雄不被收录,军饷粮食不丰富,有利的地理形势不牢固,山寨不修,堡垒不设,我虽然带兵百万,千里运送粮饷,但师出无名,不战自败。这是人事不利于首先举兵。

“我希望陛下清除国家一身的外患。我国家中的外患既已清除,然后公道开明,正人君子被提拔任用;法令自然实行,法度自然端正,豪杰自然回来,英雄自然归附,被侵占的疆土自然归还,中原自然恢复,天下自然达到和平安定,四海自然跻身于仁厚而且长久,为什么要等待战争呢?不这样,那么乱臣贼子毁裂皇冠,哦吟多次赐与隆恩的诗歌,依仗尊贵一副不可求的样子,私下结交内姬,暗中臣服将相,鱼肉兵士,涂炭生灵,毁掉百世的远大谋略,毁坏十朝遗留下来的基业。陛下这时候虽然不想与之一起灭亡,但祸迫于身,权出于他人,低头等待终结,后悔已迟。

“事情没有发生,难以取信,我希望以身归属廷尉,等待军行用师,得胜回朝,就把我悬头示众风递四方,作为天下欺君罔上的告诫。倘若战争接连不断而来,败亡相继,强大的敌人从外进攻,奸臣在内跋扈,与我所说的尽相符合,然后令我归老田里,永远为不收录的百姓。”

书奏上,韩..胄大怒,把华岳投入大理寺狱,贬斥到建宁牢狱中。建宁郡守傅伯成怜惜他,命令狱卒让他出去不加拘禁。傅伯成离开,华岳又得罪郡守李大异,又把他置于牢狱。

韩..胄被杀,华岳被放回。又入太学登进士第,为殿前司官属,郁郁不得志。谋划除去丞相史弥远,事情败露,被投入临安牢狱。罪案已成,因议论大臣当判死罪。宁宗知道华岳的名字,打算救他,史弥远说:“这是想杀我的人。”最终被杖击而死,弃尸于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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