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卷三十二》

○许敬宗李义府少子湛

许敬宗,杭州新城人,隋礼部侍郎善心子也。其先自高阳南渡,世仕江左。敬宗幼善属文,举秀才,授淮阳郡司法书佐,俄直谒者台,奏通事舍人事。江都之难,善心为宇文化及所害。敬宗流转,投于李密,密以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徵同为管记。武德初,赤牒拟涟州别驾。太宗闻其名,召补秦府学士。贞观八年,累除著作郎,兼修国史,迁中书舍人。十年,文德皇后崩,百官缞绖。率更令欧阳询状貌丑异,众或指之,敬宗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左授洪州都督府司马。累迁给事中,兼修国史。十七年,以修《武德》、《贞观实录》成,封高阳县男,赐物八百段,权检校黄门侍郎。高宗在春宫,迁太子右庶子。十九年,太宗亲伐高丽,皇太子定州监国,敬宗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中书令岑文本卒于行所,令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太宗大破辽贼于驻跸山,敬宗立于马前受旨草诏书,词彩甚丽,深见嗟赏。先是,庶人承乾废黜,宫僚多被除削,久未收叙。敬宗上表曰:“臣闻先王慎罚,务在于恤刑,往哲宽仁,义在于宥过。圣人之道,莫尚于兹。窃见废官,五品以上,除名弃斥,颇历岁时。但庶人畴昔之年,身处不疑之地,苞藏悖逆,阴结宰臣,所预奸谋,多连宗戚。祸生虑表,非可防萌,宫内官僚,迥无关预。今乃投鼠及器,孰谓无冤?焚山毁玉,稍同迁怒。伏寻先典,例有可原。昔吴国陪臣,则爰丝不坐于刘濞;昌邑中尉,则王吉免缘于海昏。譬诸栾布,乃策名于彭越;比乎田叔,亦委质于张敖。主以凶逆,陷其诛夷;臣以贤良,荷彼收擢。历观往代,此类尤多。近者有隋,又遵斯义。杨勇之废,罪止加于佞人,李纲之徒,皆不预于刑网。古今裁其折衷,史籍称为美谈。而今张玄素、令狐德棻、赵弘智、裴宣机、萧钧等,并砥节励操,有雅望于当朝;经明行修,播令名于天下。或以直言而遭箠扑,或以忤意而见猜嫌,一概雷同,并罹天宪,恐于王道,伤在未弘。”由是玄素等稍得叙用。二十一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高宗嗣位,代于志宁为礼部尚书。敬宗嫁女与蛮酋冯盎之子,多纳金宝,为有司所劾,左授郑州刺史。永徽三年,入为卫尉卿,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六年,复拜礼部尚书,高宗将废皇后王氏而立武昭仪,敬宗特赞成其计。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并直言忤旨,敬宗与李义府潜加诬构,并流死于岭外。显庆元年,加太子宾客,寻册拜侍中,监修国史。三年,进封郡公,寻赠其父善心为冀州刺史。高宗因于古长安城游览,问侍臣曰:“朕观故城旧基,宫室似与百姓杂居,自秦、汉已来,几代都此?”敬宗对曰:“秦都咸阳,郭邑连跨渭水,故云‘渭水贯都,以象天河。’至汉惠帝始筑此城,其后苻坚、姚苌、后周并都之。”帝又问:“昆明池是汉武帝何年中开凿?”敬宗对曰:“武帝遣使通西南夷,而为昆明滇池所闭,欲伐昆明国,故因镐之旧泽,以穿此池,用习水战,元狩三年事也。”帝因令敬宗与弘文馆学士具检秦、汉已来历代宫室处所以奏。其年,代李义府为中书令,任遇之重,当朝莫比。龙朔二年,从新令改为右相,加光禄大夫。三年,册拜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并依旧监修国史。乾封初,以敬宗年老,不能行步,特令与司空李勣,每朝日各乘小马入禁门至内省。

敬宗自掌知国史,记事阿曲。初,虞世基与敬宗父善心同为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时为内史舍人,备见其事,因谓人曰:“世基被诛,世南匍匐而请代;善心之死,敬宗舞蹈以求生。”人以为口实,敬宗深衔之,及为德彝立传,盛加其罪恶。敬宗嫁女与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本皇家隶人,敬宗贪财与婚,乃为九陇曲叙门阀,妄加功绩,并升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同卷。敬宗为子娶尉迟宝琳孙女为妻,多得赂遗,及作宝琳父敬德传,悉为隐诸过咎。太宗作《威凤赋》以赐长孙无忌,敬宗改云赐敬德。白州人庞孝泰,蛮酋凡品,率兵从征高丽,贼知其懦,袭破之。敬宗又纳其宝货,称孝泰频破贼徒,斩获数万。汉将骁健者,唯苏定方与庞孝泰耳,曹继叔、刘伯英皆出其下。虚美隐恶如此!初,高祖、太宗两朝实录,其敬播所修者,颇多详直,敬宗又辄以己爱憎曲事删改,论者尤之。然自贞观已来,朝廷所修《五代史》及《晋书》、《东殿新书》、《西域图志》、《文思博要》、《文馆词林》、《累璧》、《瑶山玉彩》《姓氏录》、《新礼》,皆总知其事,前后赏赉,不可胜纪。敬宗好色无度。其长子昂颇有才藻,历位太子舍人。母裴氏早卒。裴侍婢有姿色,敬宗嬖之,以为继室,假姓虞氏。昂素与通,烝之不绝,敬宗怒黜虞氏,加昂以不孝,奏请流于岭外。显庆中,表乞昂还,除虔化令,寻卒。咸亨元年,抗表乞骸骨,诏听致仕,仍加特进,俸禄如旧。三年薨,年八十一。高宗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诏文武百官就第赴哭,册赠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大都督,陪葬昭陵。文集八十卷。太常将定谥,博士袁思古议曰:“敬宗位以才升,历居清级,然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落。闻《诗》学《礼》,事绝于趋庭;纳采问名,唯闻于黩货。白圭斯玷,有累清尘,易名之典,须凭实行。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请谥为‘缪’。”敬宗孙、太子舍人彦伯不胜其耻,与思古大相忿竞,又称思古与许氏先有嫌隙,请改谥官。太常博士王福畤议曰:“谥者,饰终之称也,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若使嫌隙是实,即合据法推绳;如其不亏直道,义不可夺,官不可侵。二三其德,何以言礼?福畤忝当官守,匪躬之故。若顺风阿意,背直从曲,更是甲令虚设,将谓礼院无人,何以激扬雅道,顾视同列!请依思古谥议为定。”户部尚书戴至德谓福畤曰:“高阳公任遇如此,何以定谥为‘缪’?”答曰:“昔晋司空何曾薨,太常博士秦秀谥为缪丑公。何曾既忠且孝,徒以日食万钱,所以贬为缪丑。况敬宗忠孝不逮于曾,饮食男女之累,有逾于何氏,而谥之为‘缪’,无负于许氏矣。”时有诏令尚书省五品已上重议,礼部尚书袁思敬议称:“按谥法‘既过能改曰恭’,请谥曰‘恭’。”诏从其议。彦伯,昂之子,起家著作郎。敬宗末年文笔,多令彦伯代作。又纳婢妾谗言,奏流于岭表,后遇赦得还,除太子舍人。早卒,有集十卷。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也。其祖为梓州射洪县丞,因家于永泰。贞观八年,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以义府善属文,表荐之。对策擢第,补门下省典仪。黄门侍郎刘洎、侍书御史马周皆称荐之,寻除监察御史。又敕义府以本官兼侍晋王。及升春宫,除太子舍人,加崇贤馆直学士,与太子司议郎来济俱以文翰见知,时称来、李。义府尝献《承华箴》,其辞曰:

邃初冥昧,元气氤氲。二仪始阐,三才既分。司乾立宰,出《震》为君。化昭淳朴,道映典坟。功成揖让,事极华、勋。肇兴夏启,降及姬文。咸资继德,永树高芬。百代沿袭,千龄奉圣。粤若我后,丕承宝命。允穆三阶,爰齐七政。时雍化洽,风移俗盛。载崇国本,式延家庆。《震》维标德,《离》警体正。寄切宗祧,事隆监抚。思皇茂则,敬询端辅。业光启、诵,艺优干羽。九载崇儒,三朝问竖,历选储仪,遗文在斯。望试登俎,高谕乔枝。俯容思顺,非礼无施。前修盛业,来哲通规。饬躬是蹈,则叡问风驰;立志或爽,则玄猷日亏。无恃尊极,修途难测;无恃亲贤,失德靡全。勿轻小善,积小而名自闻;勿轻微行,累微而身自正。佞谀有类,邪巧多方。其萌不绝,其害必彰。监言斯屏,储业攸昌。窃惟令嗣,有殊前事。虽以贵以贤,而非长非次。皇明眷德,超伦作贰。匪懋声华,莫酬恩异。匪崇徽烈,莫符天志。勉之又勉,光兹守器。下臣司箴,敢告近侍。

太子表上其文,优诏赐帛四十匹,又令预撰《晋书》。高宗嗣位,迁中书舍人。永徽二年,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高宗将立武昭仪为皇后,义府尝密申协赞,寻擢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赐爵广平县男。

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既处权要,欲人附己,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故时人言义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亦谓之“李猫。”显庆元年,以本官兼太子右庶子,进爵为侯。有洛州妇人淳于氏,坐奸系于大理,义府闻其姿色,嘱大理丞毕正义求为别宅妇,特为雪其罪。卿段宝玄疑其故,遽以状闻,诏令按其事,正义惶惧自缢而死。侍御史王义方廷奏义府犯状,因言其初容貌为刘洎、马周所幸,由此得进,言词猥亵。帝怒,出义方为莱州司户,而不问义府奸滥之罪。义府云:“王御史妄相弹奏,得无愧乎?”义方对云:“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诛少正卯于两观之下;义方任御史旬有六日,不能去奸邪于双阙之前,实以为愧。”寻兼太子左庶子。二年,代崔敦礼为中书令,兼检校御史大夫,监修国史、学士并如故。寻加太子宾客,进封河间郡公。三年,又追赠其父德晟为魏州刺史,诸子孩抱者并列清官,诏为造甲第,荣宠莫之能比。而义府贪冒无厌,与母、妻及诸子、女婿卖官鬻狱,其门如市。多引腹心,广树朋党,倾动朝野。初,杜正伦为中书侍郎,义府时任典仪,至是乃与正伦同为中书令。正伦每以先进自处,不下义府,而中书侍郎李友益密与正伦共图议义府,更相伺察。义府知而密令人封奏其事。正伦与义府讼于上前,各有曲直。上以大臣不和,两责之,左贬义府为普州刺史,正伦为横州刺史,友益配流峰州。四年,复召义府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自余官封如故。龙朔元年,丁母忧去职。二年,起复为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三品。义府寻请改葬其祖父,营墓于永康陵侧。三原令李孝节私课丁夫车牛,为其载土筑坟,昼夜不息。于是高陵、栎阳、富平、云阳、华原、同官、泾阳等七县,以孝节之故,惧不得已,悉课丁车赴役。高陵令张敬业恭勤怯懦,不堪其劳,死于作所。王公已下,争致赠遗,其羽仪、导从、轜輶、器服,并穷极奢侈。又会葬车马祖奠供帐,自灞桥属于三原,七十里间,相继不绝。武德已来,王公葬送之盛,未始有也。义府本无藻鉴才,怙武后之势,专以卖官为事。铨序失次,人多怨讟。时殷王初出阁,又以义府兼王府长史。三年,迁右相,殷王府长史仍知选事并如故。义府入则谄言自媚,出则肆其奸宄,百僚畏之,无敢言其过者。帝颇知其罪失,从容诫义府云:“闻卿兒子、女婿皆不谨慎,多作罪过,我亦为卿掩覆,未即公言,卿可诫勖,勿令如此。”义府勃然变色,腮颈俱起,徐曰:“谁向陛下道此?”上曰:“但我言如是,何须问我所从得耶!”义府睆然,殊不引咎,缓步而去。上亦优容之。初,五礼仪注,自前代相沿,吉凶毕举。太常博士萧楚材、孔志约以皇室凶礼为预备凶事,非臣子所宜言之。义府深然之。于是悉删而焚焉。义府既贵之后,又自言本出赵郡,始与诸李叙昭穆,而无赖之徒苟合,藉其权势,拜伏为兄叔者甚众。给事中李崇德初亦与同谱叙昭穆,及义府出为普州刺史,遂即除削。义府闻而衔之,及重为宰相,乃令人诬构其罪,竟下狱自杀。初,贞观中,太宗命吏部尚书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及四方士大夫谙练门阀者修《氏族志》,勒成百卷,升降去取,时称允当,颁下诸州,藏为永式。义府耻其家代无名,乃奏改此书,专委礼部郎中孔志约、著作郎杨仁卿、太子洗马史玄道、太常丞吕才重修。志约等遂立格云:“皇朝得五品官者,皆升士流。”于是兵卒以军功致五品者,尽入书限,更名为《姓氏录》。由是搢绅士大夫多耻被甄叙,皆号此书为“勋格”。义府仍奏收天下《氏族志》本焚之。关东魏、齐旧姓,虽皆沦替,犹相矜尚,自为婚姻。义府为子求婚不得,乃奏陇西李等七家,不得相与为婚。

阴阳占候人杜元纪为义府望气,云“所居宅有狱气,发积钱二千万乃可厌胜。”义府信之,聚敛更急切。义府居母服,有制朔望给哭假,义府辄微服与元纪凌晨共出城东,登古冢候望,哀礼都废。由是人皆言其窥觇灾眚,阴怀异图。义府又遣其子右司议郎津,召长孙无忌之孙延,谓曰:“相为得一官,数日诏书当出。”居五日,果授延司津监,乃取延钱七百贯。于是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表言义府罪状,制下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侍御详刑对推其事,仍令司空李勣监焉。按皆有实,乃下制曰:“右相、行殷王府长史、河间郡公李义府,泄禁中之语,鬻宠授之朝恩;交占候之人,轻朔望之哀礼。蓄邪黩货,实玷衣冠;稔恶嫉贤,载亏政道。特以任使多年,未忍便加重罚,宜从遐弃,以肃朝伦。可除名长流巂州。其子太子右司议郎津,专恃权门,罕怀忌惮,奸淫是务,贿赂无厌,交游非所,潜报机密,亦宜明罚,屏迹荒裔。可除名长流振州。”义府次子率府长史洽、千牛备身洋、子婿少府主簿柳元贞等,皆凭恃受赃,并除名长流延州。朝野莫不称庆,时人为之语曰:“今日巨唐年,还诛四凶族。”四凶者,谓洽及柳元贞等四人也。或作《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榜之通衢。义府先多取人奴婢,及败,一时奔散,各归其家。《露布》称“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者,谓此也。乾封元年,大赦,长流人不许还,义府忧愤发疾卒,年五十余。文集三十卷,传于代;又著《宦游记》二十卷,寻亡失。自义府流放后,朝士常忧惧,恐其复来,及闻其死,于是始安。

上元元年,大赦,义府妻子得还洛阳。如意元年,则天以义府与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书舍人王德俭、大理正侯善业、大理丞袁公瑜等六人,在永徽中有翊赞之功,追赠义府扬州大都督,义玄益州大都督,德俭魏州刺史,公瑜江州刺史。长安元年,又赐义府子左千牛卫将军湛及敬宗诸子实封各三百户,义玄子司宾卿基、德俭子殿中监璇实封各二百五十户,善业子太子右庶子知一、公瑜子殿中丞忠臣实封各二百户。睿宗即位,景云元年,并停义府等六家实封。

义府少子湛,年六岁时,以父贵授周王文学。神龙初,累迁右散骑常侍,袭封河间郡公。时凤阁侍郎张柬之将诛张易之兄弟,遂引湛为左羽林将军,令与敬晖等启请皇太子,备陈将诛易之兄弟意,太子许之。及兵发,湛与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诣东宫迎皇太子,拒而不时出,湛进启曰:“逆竖反道乱常,将图不轨,宗社危败,实在须臾。湛等诸将与南衙执事克期诛翦,伏愿殿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太子曰:“凶竖悖乱,诚合诛夷,然圣躬不豫,虑有惊动。公等且止,以俟后图。”湛曰:“诸将弃家族,共宰相同心戮力,匡辅社稷,殿下奈何不哀其恳诚而欲陷之鼎镬?湛等微命,虽不足惜,殿下速出自止遏。”太子乃驰马就路。湛从至玄武门,斩关而入,率所部兵直至则天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因奏:“臣等奉令诛逆贼易之、昌宗,恐有漏泄,遂不获预奏,辄陈兵禁掖,是臣等死罪。”则天谓湛曰:“卿亦是诛易之军将耶?我于汝父子恩不少,何至是也!”则天移就上阳宫,因留湛宿卫。中宗即位,拜右羽林大将军,进封赵国公,加实封通前满五百户。顷之,复授左散骑常侍,累转左领军卫大将军。开元初卒。崔义玄别有传。

史臣曰:许高阳武德之际,已为文皇入馆之宾,垂三十年,位不过列曹尹;而马周、刘洎起羁旅徒步,六七年间,皆登宰执。考其行实,则高阳之文学宏奥,周、洎无以过之,然而太宗任遇相殊者,良以高阳才优而行薄故也。及属嗣君冲暗,嬖妾奸邪,阿附豺狼,窥图权轴,人之凶险,一至于斯。仲尼所谓“虽有周公之才,不足观也。”义府才思精密,所谓“猩猩能言”,鄙哉!

赞曰:贞观文士,高阳、河间。图形学馆,染翰书山。进身以笔,得位由奸。为虎傅翼,即又胡颜。

《旧唐书·卷三十二》译文及注释

许敬宗,杭州新城人,是隋代礼部侍郎许善心的儿子。他的先祖从高阳南渡,世代在江左为官。敬宗年幼时擅长写文章,被荐举为秀才,朝廷授任敬宗为淮阳郡司法书佐,不久在谒台值班,奏通事舍人事。宇文化及在江都反叛杀君,敬宗的父亲善心被宇文化及杀害,敬宗流落辗转投奔了李密,李密任命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征一起掌管文书。武德初年,授官文书委任他为涟州别驾。太宗听到他的名声,把敬宗召补秦王府学士。贞观八年(634),历授著作郎,兼修国史,升迁为中书舍人。贞观十年(636),文德皇后去世,百官披麻戴孝,率更令欧阳询状貌丑陋异常,众官中有人用手指点他,敬宗见到他的样子大笑,被御史揭发,于是降职为洪州都督府司马。接着迁任给事中,兼修撰国史。贞观十七年(643),因为修成《武德、贞观实录》,朝廷封敬宗为高阳县男,赐物八百段,代理检校黄门侍郎。高宗住在东宫,敬宗迁任太子右庶子。贞观十九年(645),太宗亲自出征攻打高丽,皇太子留守定州处理国政,敬宗与高士廉等一起执掌机密的要政。中书令岑文本死在行所,朝廷令敬宗凭借本官的身份检校中书侍郎。太宗在驻跸山下摧毁了辽贼,敬宗站在太宗马前接受圣旨起草诏书,词藻文采非常华丽,深受太宗的赞赏。

这以前,太子承乾与侯君集、汉王李元昌一起谋图魏王李泰,事情败露,诏令废承乾为庶人,朝中官僚大多被削职,很久都没有按等级次第来进职或奖功。敬宗上表说:“我听说先王小心刑罚,是致力于慎用刑法;先哲宽厚仁慈,义在于宽赦过失。圣人的道理,没有不崇尚这个道理的。我私下看到废除的官僚,五品以上,除去名籍废弃驱逐,很经历了一些年。然而庶人在从前的岁月里,身处在不疑之地,包藏违乱逆反之心,暗地勾结官吏,所参与的奸诈阴谋,多牵连宗族亲属。祸患发生在意料之外,不能防患于开始,宫内官僚,远没有涉及参与。现在却是投鼠忌器,除恶牵连到有关的人,谁说不会有冤屈?焚山毁玉,接近等同于迁怒。俯首重温祖先的制度,旧例有可以赦免的。从前吴国的诸侯大夫爰丝不因为刘氵鼻谋反而受牵连;昌邑中尉王吉因忠直劝谏才得免死罪。譬如栾布,就是因为哭祭彭越而做官;比方田叔,跟随张敖而赴死如归。君主因为凶暴忤逆,使他陷入诛灭绝境;臣子因为贤良,使他蒙受取用提拔。一一地观察从前的朝代,这一类情况特别多;近的有隋,又遵从这个道理。杨勇被废黜,罪过仅仅加给善于花言巧语阿谀奉承的人,李纲的党徒,都不干涉刑法纲纪。古今裁断量度使它折衷,史籍称为美谈。而现在张玄素、令狐德..、赵弘智、裴宣机、肖钧等人,一起磨砺道德情操,在当朝有美好的声望;经义明白清楚品行美好,传播美名于天下。有的因为直言而遭受杖刑,有的因为意见相抵触而被猜疑,现在只因他们同是废太子的僚属,便不加区分地与奸佞之徒一起遭到朝廷法令的处罚,恐怕有伤于王道的弘扬。”因此张玄素等逐渐得到朝廷分级进用。

贞观二十一年(647),敬宗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

高宗即位后,敬宗代于志宁为礼部尚书。敬宗把女儿嫁给少数民族部族之长冯盎的儿子,收纳了很多金银珠宝,被有司揭发,降任郑州刺史。永徽三年(652),入京任卫尉卿,担任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永徽六年(655),重新拜为礼部尚书。高宗准备废掉王皇后,而册立武昭仪,敬宗特别赞成这个主张。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一起直言进谏,触犯了高宗的旨意,敬宗与李义府暗中设计加以陷害,使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一起流放到岭外,直至处死。

显庆元年(656),敬宗担任太子宾客,不久册授侍中,监修国史。显庆三年(658),晋封为郡公,不久朝廷追赠他父亲许善心为冀州刺史。高宗因在古长安城游览,问侍臣说:“朕看故城旧基,宫室像是与百姓杂居在一起,从秦、汉以来,几代都是这样的吗?”敬宗回答说“:秦代都城咸阳,城郭相连横跨渭水,所以说‘渭水贯穿都城,而像是天河’。到汉惠帝时才筑这个城,那以后苻坚、姚苌、后周都把这里做都城。”皇帝又问“:昆明池是汉武帝什么年间开凿?”敬宗回答说:“武帝派使者与西南少数民族友好交往,而被昆明滇池阻绝,当时想攻打昆明国,因此借镐池的旧泽,凭它通过滇池,用来练习水战,这是汉武帝元狩三年(前120)的事。”高宗因此命令敬宗与弘文馆学士一一考查秦汉以来历代宫室处所,上奏朝廷。当年敬宗又代理李义府任中书令,受朝廷的信任恩遇之厚,在当朝没有人可以相比。

龙朔二年(662),敬宗依照新的法令改为右相,担任光禄大夫。龙朔三年(663),册封为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并依旧监修国史。乾封初年,由于敬宗年老,不能步行,朝廷特令敬宗与司空李责力每次入朝晋见那天各乘小马进禁门到内省。

敬宗自从掌管国史,记事曲从迎合、曲直不正。当初,虞世基与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一起被宇文化及杀害,封德彝当时为内史舍人,完全看到了当时的情况,因此对人说:“虞世基被诛杀,世南伏地而行请求替兄受死,善心被处死,敬宗手舞足蹈用来求生。”人们以此为话柄,敬宗非常怨恨这件事,到了为德彝立传的时候,大肆强加他的罪恶。敬宗女儿嫁给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其人本来是皇家的奴隶,敬宗贪图财物与他联姻,于是为九陇曲意陈述他的门阀,给他妄加功绩,并把他提升到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同卷。敬宗为儿子娶尉迟宝琳的孙女为妻,得到很多贿赂的财物,到做宝琳的父亲尉迟敬德的传时,完全为他隐去各种过失罪过。太宗做《威凤赋》用来赐给长孙无忌,敬宗做传时却改写是赐给尉迟敬德。白州人庞孝泰,是少数民族部落首领中的平庸之辈,率兵跟随出征高丽,高丽知道他懦弱,袭败了庞孝泰。敬宗又收纳了他的珍贵物品,做传时说他屡次打败贼众,斩杀俘获敌贼数万人,汉将中骁勇强健的,只有苏定方与庞孝泰了,曹继叔、高伯英都在他们之下。虚假美化与隐匿丑恶到了这个程度。起初,高祖、太宗两朝的实录,其中由敬宗所撰写的,很多都是详细、真实的,敬宗又总是以自己的爱憎曲意进行删改,评论群言尤其是这样。然而从贞观以来,朝廷所撰修的《五代史》及《晋书》、《东殿新书》、《西域图志》、《文思博要》、《文馆词林》、《累壁》、《瑶山玉彩》、《姓氏录》、《新礼》,敬宗都总揽其事,前后所得赏赐,多得记也记不清。

敬宗好色无度。他的长子许昂很有文才,历任太子舍人的职务,许昂的母亲裴氏很早就去世了。裴氏的婢女有姿色,敬宗宠爱她,让她做继室,假姓虞氏。许昂平素与她私通,以下淫上一直通奸。敬宗发怒废黜了虞氏,加给许昂以不孝的罪名,上奏朝廷请求把许昂流放到岭外。显庆年间,上表请求朝廷让许昂回来,任虔化县令,不久就去世了。咸亨元年(670),敬宗上表请求辞官退休,皇帝的诏令听任他退休,依旧担任特进,俸禄照旧。咸亨三年(672),敬宗去世,终年八十一岁。高宗为他举哀,三天停止上朝,诏令文武百官到敬宗的府第去哭丧,册封追赠为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大都督,准许他陪葬在昭陵。敬宗有文集八十卷。

太常准备给敬宗定谥号,博士袁思古建议说:“敬宗的地位凭借才能上升,历来处于清的等第,然而他让长子离弃到荒郊远地,把女儿嫁给蛮夷的部落。闻《诗》学《礼》,行事却断绝在子承父教;纳采问名,只闻名于贪污纳贿。白玉就此玷污,有碍于清净无为的境界,为死者立谥的制度,应当依据事实赐予。按照谥法‘名与实不合叫作缪’,请赐敬宗谥号为缪。”敬宗的孙子太子舍人许彦伯受不了这种羞辱,与袁思古产生很大的忿恨争执,又声称思古与许氏家族从前有猜忌仇怨,请求更换谥官。太常博士王福..评论是非说:“谥号,是给死者以尊荣之礼的称号,得失谥号在一朝,荣辱却流传千载。假如谥官与许氏有仇怨是事实,那么应当依据法度推究衡量;如果定谥没有亏损正直之道,道理是不能迫使改变的,他人的职守是不可越犯的,反复无常不专一,用什么来宣说礼法?福..愧居官位,不是自身的缘故。如果顺从气势迎合心意,背弃正直之道,趋向偏邪,更是使朝廷颁发的法令空设,人们将说礼院无人,用什么激励发扬正道,回视同在朝班的同事!请依照思古对谥号的意见来决定。”户部尚书戴至德对福..说“:高阳公受朝廷这样的信任和恩遇,为什么定谥号为缪?”福..回答说“:从前晋朝司空何曾去世,太常博士给他定谥号为缪丑公。何曾既忠心又孝道,仅仅因为日食万钱,所以贬为缪丑。况且敬宗忠孝都不及何曾,食欲性欲上的过失,超过了何氏,而谥他为缪,不负于许氏。”当时朝廷又诏令尚书省五品以上重新评议,礼部尚书杨思敬建议说:“按照谥法‘已经有过失能够改叫作恭,请定谥为恭。”朝廷下诏依从了他的建议。

许彦伯,是许昂的儿子,始任著作郎。敬宗晚年的文笔,多让彦伯代做。又听信婢妾的谗言,奏请朝廷把彦伯流放到岭外,后遇到赦免回家,任太子舍人,彦伯早逝,有文集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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