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高封
哥舒翰,其先盖突骑施酋长哥舒部之裔。父道元,为安西都护将军、赤水军使,故仍世居安西。翰少补效毂府果毅,家富于财,任侠重然诺,纵蒱酒长安市。年四十馀,遭父丧,不归。不为长安尉所礼,慨然发愤,游河西,事节度使王倕。倕攻新城,使翰经略,稍知名。又事王忠嗣,署衙将。翰能读《左氏春秋》、《汉书》,通大义。疏财,多施予,故士归心。为大斗军副使,佐安思顺,不相下。忠嗣更使讨吐蕃,副将倨见,翰怒,立杀之,麾下为股抃。迁左卫郎将。
吐蕃盗边,与翰遇苦拔海。吐蕃枝其军为三行,从山差池下,翰持半段枪迎击,所向辄披靡,名盖军中。擢授右武卫将军,副陇右节度,为河源军使。先是,吐蕃候积石军麦熟,岁来取,莫能禁。翰乃使王难得、杨景晖设伏东南谷。吐蕃以五千骑入塞,放马褫甲,将就田,翰自城中驰至鏖斗,虏骇走,追北,伏起,悉杀之,只马无还者。翰尝逐虏,马惊,陷于河,吐蕃三将欲刺翰,翰大呼,皆拥矛不敢动,救兵至,追杀之。翰有奴曰左车,年十六,以膂力闻。翰工用枪,追及贼,拟枪于肩,叱之,贼反顾,翰刺其喉,剔而腾之,高五尺许,乃堕,左车即下马斩其首,以为常。
会忠嗣被罪,帝召翰入朝,部将请赍金帛以救忠嗣,翰但赍朴装,曰:“使吾计从,奚取于是?不行,用此足矣。”翰至,帝虚心待,与语,异之,拜鸿胪卿,为陇右节度副大使。翰已谢,即极言忠嗣之枉。帝起入禁中,翰叩头从帝,且泣。帝寤,为末贷其罪,忠嗣不及诛。朝廷称其义。
逾年,筑神威军青海上,吐蕃攻破之。更筑于龙驹岛,有白龙见,因号应龙城。翰相其川原宜畜牧,谪罪人二千戍之,由是吐蕃不敢近青海。天宝八载,诏翰以朔方、河东群牧兵十万攻吐蕃石堡城。数日未克,翰怒,捽其将高秀岩、张守瑜,将斩之。秀岩请三日期,如期而下。遂以赤岭为西塞,开屯田,备军实。加特进,赐赉弥渥。十一载,加开府仪同三司。
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平,帝每欲和解之。会三人俱来朝,帝使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宴城东,翰等皆集。诏尚食生击鹿,取血瀹肠为热洛河以赐之。翰母,于阗王女也。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本同,安得不亲爱?”翰曰:“谚言‘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兄既见爱,敢不尽心。”禄山以翰讥其胡,怒骂曰:“突厥敢尔!”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托醉去。
久之,进封凉国公,兼河西节度使。攻破吐蕃洪济、大莫门等城,收黄河九曲,以其地置洮阳郡,筑神策、宛秀二军。进封西平郡王,赐音乐、田园,又赐一子五品官,裨将赏拜有差。宰相杨国忠恶禄山,白发其反状,故厚结翰。俄进太子少保。翰耆酒,极声色,因风痹,体不仁。既疾废,遂还京师,阖门不朝请。
十四载,禄山反,封常清以王师败。帝乃召见翰,拜太子先锋兵马元帅,以田良丘为军司马,萧昕为判官,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光、高元荡、苏法鼎、管崇嗣为属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萼、契苾宁以本部隶麾下,凡河、陇、朔方、奴刺等十二部兵二十万守潼关。师始东,先驱牙旗触门,堕注旄,干折,众恶之。天子御勤政楼临送,诏翰以军行,过门毋下,百官郊饯,旌旗亘二百里。翰惶恐,数以疾自言,帝不听。然病痼不能事,以军政委良丘,使王思礼主骑,李承光主步。三人争长,政令无所统一,众携弛,无斗意。明年,进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禄山遣子庆绪攻关,翰击走之。
始,安思顺度禄山必反,尝为帝言,得不坐。翰既恶禄山,又怨思顺。及是,知重兵在己,有所论请,天子重违,因伪为贼书遗思顺者,使关逻禽以献。翰因疏七罪,请诛之。有诏思顺及弟元贞皆赐死,徙放其家。国忠始惧。或说翰曰:“禄山本以诛国忠故称兵,今若留卒三万守关,悉精锐度浐水诛君侧,此汉挫七国计也。”思礼亦劝翰。翰犹豫未发,谋颇露。国忠大骇,入见帝曰:“兵法,安不忘危。大兵在潼关而无后殿,万有一不利,京师危矣。”即募牧儿三千人,日夜训练,以剑南列将分统之。又募万人屯灞上,使腹心杜乾运为帅。翰疑图己,表请乾运兵隶节下,因诡召乾运计事者,至军,即斩首枭牙门,并其军。国忠愈恐,谓其子曰:“吾无死所矣!”然翰亦不自安,又谋久不决。数奏言:“禄山虽窃据河朔,不得人心,请持重以敝之,待其离隙,可不血刃而禽。”贼将崔乾祐守陕郡,仆旗鼓,羸师以诱战。觇者曰:“贼无备,可图也。”帝信之,诏翰进讨。翰报曰:“禄山习用兵,今始为逆,不能无备,是阴计诱我。贼远来,利在速战。王师坚守,毋轻出关,计之上也。且四方兵未集,宜观事势,不必速。”
当是时,禄山虽盗河、洛,所过残杀,人人怨之,淹时月不能进尺寸地。又郭子仪、李光弼兵益进,取常山十数郡。禄山始悔反矣,将还幽州以自固。而国忠计迫,谬说帝趣翰出潼关复陕、洛。时子仪、光弼遥计曰:“翰病且耄,贼素知之,诸军乌合不足战。今贼悉锐兵南破宛、洛,而以余众守幽州,吾直捣之,覆其巢窟,质叛族以招逆徒,禄山之首可致。若师出潼关,变生京师,天下怠矣。”乃极言请翰固关无出军。而帝入国忠之言,使使者趣战,项背相望也。翰窘不知所出。六月,引而东,恸哭出关,次灵宝西原,与乾祐战。由关门七十里,道险隘,其南薄山,北阻河,贼以数千人先伏险。翰浮舟中流以观军,谓乾祐兵寡,易之,促士卒进,道岨无行列。贼乘高颓石下击,杀士甚众。翰与良丘登北阜,以军三万夹河鸣鼓,思礼等以精卒居前,余军十万次之。乾祐为阵,十十五五,或却或进,而陌刀五千列阵后。王师视其阵无法,指观嗤笑,曰:“禽贼乃会食。”
及战,乾祐旗少偃,如欲遁者,王师懈,不为备。伏忽起薄战,皆奋死斗。翰以氈蒙马车,画龙虎,饰金银爪目,将骇贼,掎戈矢逐北。贼负薪塞路,顺风火其车,熛焱炽突,腾烟如夜,士不复相辨,自相斗杀,尸血狼籍,久乃悟。又弃甲奔山谷及陷河死者十一二。有粮艘百余,军争济,艘辄沉,至缚矛盾乘以度,喧叫振天地。贼乘之,奔溃略尽。始,斗门有三堑,广二丈,深一丈,士马奔籥相压迮,少选堑平,后至者践之以入。
既败,翰引数百骑绝河还营,羸兵裁八千,至潼津,收散卒复守关。乾祐进攻,于是火拔归仁等绐翰出关,翰曰:“何邪?”曰:“公以二十万众,一日覆没,持是安归?公不见高仙芝等事乎?”翰曰:“吾宁效仙芝死,汝舍我。”归仁不从,执以降贼,械送洛阳,京师震动,由是天子西幸。禄山见翰责曰:“汝常易我,今何如?”翰俯伏谢罪曰:“陛下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鲁炅在南阳,臣为陛下以尺书招之,三面可平。”禄山悦,即署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执火拔归仁,曰:“背主忘义,吾不尔容。”斩之。翰以书招诸将,诸将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可就,囚之。东京平,安庆绪以翰度河。及败,乃杀之。
翰为人严,少恩。军行未尝恤士饥寒,有啗民椹者,痛笞辱之。监军李大宜在军中,不治事,与将士樗蒱、饮酒、弹箜篌琵琶为乐,而士米籺不餍。帝令中人袁思艺劳师,士皆诉衣服穿空,帝即斥御服余者,制袍十万以赐其军,翰藏库中,及败,封鐍如故。
先是,有客梁慎初遗翰书,请壁勿战以屈贼,翰善之,奏为左武卫胄曹参军,留幕府。及翰与国忠贰,慎初曰:“难将作矣。”乃遁去。翰失守,华阴、冯翊、上洛郡官吏皆溃。帝遣剑南将刘光庭等将新募兵万余人往助翰,未至而翰被缚云。其后赠太尉,谥曰武愍。
子曜,字子明。八岁,玄宗召见华清宫,擢尚辇奉御。累迁光禄卿。以翰陷贼,哀愤号恸,故吏裴冕、杜鸿渐等见之叹息。李光弼讨河北,曜请行,拜鸿胪卿,为光弼副。降安太清、救宋州有功,改殿中监,袭封,为东都镇守兵马使。德宗立,召为左龙武大将军。李希烈陷汝州,以周晃为伪刺史。诏拜曜东都、汝州行营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畦兵万人讨希烈。帝召见,问曰:“卿治兵孰与父贤?”对曰:“先臣,安敢比。但斩长蛇,殪封豕,然后待罪私室,臣之愿也。”帝曰:“尔父在开元时,朝廷无西忧;今朕得卿,亦不东虑。”及行,帝祖通化门。是日,牙干折。时以翰出师已如此,而斩持旗者,卒以败,今曜复尔,人忧之。曜击贼,收汝州,禽晃以献,斩其将二人。希烈退保许州。诏城襄城,曜以疲人版筑不如按甲持重以挫之,帝不许。有诏督战。曜进次颍桥,雷震军中七马毙,曜惧,还屯襄城。希烈遣众万人纵火攻栅,殪人于堑以薄垒,曜苦战破之。居数月,希烈自率兵三万围曜,筑甬道属城,矢集如雨。帝遣神策将刘德信以兵三千援之,又诏河南都统李勉出兵相掎角。勉以“希烈在外,许守兵少,乘虚袭之,希烈自解”,乃遣部将与德信趋许,未至,有诏切让,使班师。德信等惶惑还,军无斥候,至扈涧,为贼设伏诡击,死者殆半,器械辎重皆亡。德信走汝州。勉恐东都危,使将李坚华以兵四千往守,贼梗道,不得入。汴兵沮,襄城围益急。帝乃诏普王以荆、襄、江西、鄂、沔之师讨蔡州,诏泾原节度使姚令言救襄城。未行,京师乱,帝幸奉天。襄城陷,曜走洛阳。会母丧,夺为东都畿、汝节度使。迁河南尹。曜拙于统御,而锐杀戮,士畏而不怀。贞元元年,部将叛,夜焚河南门,曜挺身免。帝以汴州刺史薛珏代之,召入为鸿胪卿。终右骁卫上将军,赠幽州大都督。子七人,俱以儒闻。峘,茂才高第,有节概。崿、嵫、屺皆明经擢第。
高仙芝,高丽人。父舍鸡,初以将军隶河西军,为四镇校将。仙芝年二十馀,从至安西,以父功补游击将军。数年,父子并班。仙芝美姿质,善骑射,父犹以其儒缓忧之。初事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等,不甚知名。后事夫蒙灵察,乃善遇之。开元末,表为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小勃律,其王为吐蕃所诱,妻以女,故西北二十馀国皆羁属吐蕃。自仁琬以来三讨之,皆无功。天宝六载,诏仙芝以步骑一万出讨。是时步兵皆有私马自随,仙芝乃自安西过拨换城,入握瑟德,经疏勒,登葱岭,涉播密川,遂顿特勒满川,行凡百日。特勒满川,即五识匿国也。仙芝乃分军为三,使疏勒赵崇玼自北谷道、拨换贾崇瓘祐自赤佛道、仙芝与监军边令诚自护蜜俱入,约会连云堡。堡有兵千馀。城南因山为栅,兵九千守之。城下据婆勒川。会川涨,不得度,仙芝杀牲祭川,命士人赍三日备集水涯,士不甚信。既涉,旗不沾,鞯不濡。兵已成列,仙芝喜,告令诚曰:“向吾方涉,贼击我,我无类矣。今既济而阵,天以贼赐我也。”遂登山挑战,日未中,破之。拔其城,斩五千级,生禽千人,马千馀匹,衣资器甲数万计。仙芝欲遂深入,令诚惧,不肯行。仙芝留羸弱三千使守,遂引师行。三日,过坦驹岭,岭峻绝,下四十里。仙芝恐士惮险不敢进,乃潜遣二十骑,衣阿弩越胡服来迎,先语部校曰:“阿弩越胡来迎,我无虑矣。”既至,士不肯下,曰:“公驱我何去?”会二十人至,曰:“阿努越胡来迎,已数娑夷桥矣。”仙芝即阳喜,令士尽下。娑夷河,弱水也。既行三日,越胡来迎。明日,至阿弩越城。遣将军席元庆以精骑一千先往,谓小勃律王曰:“不窥若城,吾假道趋大勃律耳。”城中大酋领皆吐蕃腹心,仙芝密令元庆曰:“若酋领逃者,弟出诏书呼之,赐以缯彩,至,皆缚以待我。。”元庆如言。仙芝至,悉斩之。王及妻逃山穴,不可得,仙芝招喻,乃出降,因平其国。急遣元庆断娑夷桥,其暮,吐蕃至,不克度。桥长度一箭所及者,功一岁乃成。八月,仙芝以小勃律王及妻自赤佛道还连云堡,与令诚俱班师。于是拂菻、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震慑降附。
仙芝遣判官王庭芬奏捷京师。军至河西,灵察怒,不迎劳。既见,骂曰:“高丽奴,于阗使尔何从得之?”仙芝惧,且谢曰:“中丞力也。”又曰:“焉耆镇守使、安西副都护、都知兵马使,皆何从得之?”答曰:“亦中丞力也。”灵察曰:“审若此,捷书不待我而敢即奏,何邪?奴当斩,顾新立功,故贷尔。”仙芝不知所为。令诚密言状于朝,且曰:“仙芝立功而以忧死,后孰为朝廷用者?”帝乃擢仙芝鸿胪卿、假御史中丞,代灵察为四镇节度使,而诏灵察还,灵察惧。仙芝朝夕见,辄趋走,灵察益惭。副都护程千里、衙将毕思琛、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皆尝谮仙芝于灵察者。既视事,呼千里嫚骂曰:“公面虽男儿,而心似妇女,何邪?”谓琛曰:“尔夺吾城东千石种田,忆之乎?”对曰:“公见赐者。”仙芝曰:“尔时吾畏汝威,岂怜汝而赐邪?”又召滔,欲捽辱。良久,皆释,曰:“吾不恨矣。”由是举军安之。俄加左金吾卫大将军,与一子五品官。
九载,讨石国,其王车鼻施约降,仙芝为俘献阙下,斩之,由是西域不服。其王子走大食,乞兵攻仙芝于怛逻斯城,以直其冤。仙芝为人贪,破石,获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良马宝玉甚众,家赀累钜万。然亦不甚爱惜,人有求辄与,不问几何。寻除武威太守,代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群胡固留思顺,更拜右羽林军大将军,封密云郡公。禄山反,荣王为元帅,仙芝副之,领飞骑、彍骑及朔方等兵,出禁财募关辅士五万,继封常清东讨。帝御勤政楼,引荣王受命,宴仙芝以下。帝又幸望春亭劳遣,诏监门将军边令诚监军。次陕郡,而常清败还。仙芝急,乃开太原仓,悉以所有赐士卒,焚其馀,引兵趋潼关。会贼至,甲仗资粮委于道,弥数百里。既至关,勒兵缮守具,士气稍稍复振。贼攻关不得入,乃引还。
初,令诚数私于仙芝,仙芝不应,因言其逗挠状以激帝,且云:“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朘盗禀赐。”帝大怒,使令诚即军中斩之。令诚已斩常清,陈尸于蘧祼。仙芝自外至,令诚以陌刀百人自从,曰:’大夫亦有命。”仙芝遽下,曰:“我退,罪也,死不敢辞。然以我为盗颉资粮,诬也。”谓令诚曰:“上天下地,三军皆在,君岂不知?”又顾麾下曰:“我募若辈,本欲破贼取重赏,而贼势方锐,故迁延至此,亦以固关也。我有罪,若辈可言;不尔,当呼枉。”军中咸呼曰:“枉!”其声殷地。仙芝视常清尸曰:“公,我所引拔,又代吾为节度,今与公同死,岂命欤!”遂就死。
封常清,蒲州猗氏人。外祖教之读书,多所该究。然孤贫,年过三十,未有名。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以高仙芝为都知兵马使。尝出军,奏傔从三十馀人,衣褷鲜明,常清慨然投牒请豫。常清素瘠,又脚跛,仙芝陋其貌,不纳。明日复至,仙芝谢曰:“傔已足,何庸复来?”常清怒曰:“我慕公义,愿事鞭靮,故无媒自前,公何见拒深乎?以貌取士,恐失之子羽。公其念之。”仙芝犹未纳,乃日候门下,仙芝不得已,窜名傔中。
会达奚诸部叛,自黑山西趣碎叶,有诏邀击。灵察使仙芝以二千骑追蹑。达奚行远,人马疲,禽馘略尽。常清于幕下潜作捷布,具记井泉次舍、克贼形势谋略,条最明审。仙芝取读之,皆意所欲出,乃大骇,即用之。军还,灵察迎劳,仙芝已去奴袜带刀,而判官刘眺、独孤峻争问:“向捷布谁作者?公幕下安得此人?”答曰:“吾傔封常清也。”眺等惊,进揖常清坐,与语,异之,遂知名。以功授叠州戍主,仍为判官。仙芝破小勃律,代灵察为安西节度使,常清以从战有劳,擢庆王府录事参军事,为节度判官。仙芝征讨,常知后务。常清才而果,胸无疑事。仙芝委家事于郎将郑德诠,其乳母子也,威动军中。常清尝自外还,诸将前谒。德诠见常清始贵,易之,走马突常清驺士去。常清命左右引德诠至廷中,门辄闭,因离席曰:“吾起细微,中丞公过听,以主留事,郎将安得无礼?”因叱曰:“须暂假郎将死,以肃吾军。”因杖死,以面仆地曳出之。仙芝妻及乳母哭门外救请,不能得,遽以状白仙芝,仙芝惊,及见常清,惮其公,不敢让。常清亦不谢。会大将有罪,又杀二人,军中莫不股栗。仙芝节度河西,复请为判官。久之,擢安西副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未几,改北庭都护,持节伊西节度使。常清性勤俭,耐劳苦,出军乘骡,私厩裁二马,赏罚分明。
天宝末入朝,而安禄山反,帝引见,问何策以讨贼。常清见帝忧,因大言曰:“天下太平久,人不知战。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驰至东京,悉府库募骁勇,挑马箠度河,计日取逆胡首以献阙下。”天子壮之。明日,以常清为范阳节度副大使,乘驿赴东京。常清募兵得六万人,然皆市井庸保,乃部分旗帜,断河阳桥以守。贼移书平原,令太守颜真卿以兵七千防河。真卿驰使司兵参军事李平入奏。常清取平表发视,即倚帐作书遗真卿,劝坚守,且传购禄山檄数十函与之,真卿得,以分晓诸郡。禄山度河,陷荥阳,入罂子谷,先驱至葵园。常清使骁骑拒之,杀拓羯数十百人。贼大军至,常清不能御,退入上东门,战不利。贼鼓而进,劫官吏。再战于都亭驿,又不胜,引兵守宣仁门,复败。乃自提象门出,伐大木塞道以殿,至谷水,西奔陕。语高仙芝曰:“贼锐甚,难与争锋。潼关无兵,一夫奔突则京师危,不如急守潼关。”仙芝从之。
败书闻,帝削常清官,使白衣隶仙芝军效力。仙芝使衣黑衣监左右部军。及边令诚以诏书至,示之,常清曰:“吾所以不死者,恐污国家节,受戮贼手。今死乃甘心。”
始,常清败,径入关,欲见上陈讨贼事。至渭南,有诏赴潼关。常清忧惧,为表以谢,且言:“自东京陷,三遣使表论成败,不得对。”又言:“臣死后,望陛下无轻此贼,则社稷安。”至是临刑,以表授令诚而死。人多哀之。
赞曰:禄山裒百斗骁虏,乘天下忘战,主德耄勤,故提戈内噪,人情崩溃。常清乃驱市人数万以婴贼锋,一战不胜,即夺爵土。欲入关见天子论成败事,使者三辈上书,皆不报,回斩于军。仙芝弃陕守关,遏贼西势,以丧地被诛。玄宗虽为左右蒙瞽,然荒夺其明亦甚矣。卒使叛将得借口,执翰以降贼。呜呼,非天熟其恶,使乱四海,举黔首而残之邪!彼二将奚诛焉?
《新唐书·卷六十》译文及注释
哥舒翰的祖先是突骑施酋长哥舒部的后代。他的父亲是哥舒道元,任安西都护将军、赤水军使,因此仍然世代住在安西。哥舒翰少年时任效毂府果毅官,家里非常富有,行侠义重承诺,在长安街上随意赌博喝酒。四十多岁时,父亲去世了,也不回去。因为没受到长安县县尉的礼遇,激动发愤,跑到河西,在节度使王亻垂的手下办事。王亻垂进攻新城,派哥舒翰指挥,略有了点名气。后又在王忠嗣的手下办事,被任命为衙将。哥舒翰能读懂《左氏春秋》、《汉书》,精通主要内容。不重钱财,常赠送、奖赏兵将,所以兵将都向着他。后任大斗军副使,辅佐安思顺,两人互不服气。王忠嗣又派他去讨伐吐蕃,副将见面时很傲慢,哥舒翰发怒了,立刻杀死了他,部下都害怕了。后升任左卫郎将。
吐蕃进犯边境,与哥舒翰在苦拔海遭遇。吐蕃把军队分成三行,从山上参差不齐地冲下来,哥舒翰手持半截矛迎战,所到之处敌军都败逃了,名声在全军中数第一。后被提升为武卫将军、陇右节度副使、河源军使。此前,吐蕃每年等积石军的麦子熟了,就来收割,没人能够禁止。哥舒翰派王难得、杨景晖在东南山沟里埋伏。吐蕃派五千名骑兵进入境内,放马解甲,准备下田割麦,哥舒翰从城中飞马前来进攻,吐蕃军受惊逃跑,追击时,伏兵杀出,将敌兵全部杀死了,没有一名骑兵逃回去。哥舒翰有次追击敌军,战马受惊,陷到河里,吐蕃三位将领想刺杀他,他大吼一声,敌将都持矛不敢动手,救兵来了,追上把他们都杀死了。
哥舒翰有名家奴叫左车,十六岁,因力气大有名。哥舒翰擅长使用矛,追上敌人后,把矛对准他的肩上,大吼一声,敌人回头看,哥舒翰就刺中他的咽喉,把他挑起来,腾空有五尺多高,才落下来,左车就下马割下他的头,成了惯例。
遇上王忠嗣被治罪,皇帝召哥舒翰进京朝拜,部下将领请求带钱财去救王忠嗣,哥舒翰只带行装,说道“:如果我的计谋成功了,哪里需要钱财?如果不成功,有行装就够了。”哥舒翰到朝廷朝拜,皇帝不带成见地接见他,和他谈话,认为他不寻常,任命他为鸿胪卿、陇右节度副大使。哥舒翰谢恩后,就极力说王忠嗣受冤枉。皇帝起身去宫中,哥舒翰跟着皇帝磕头,并且哭了。皇帝醒悟了,将王忠嗣贬官免死,王忠嗣没被杀头,朝官们都称赞他仗义。
过了一年,他在青海湖边筑神威军,吐蕃攻破了它。他又在龙驹岛筑城,当时有白龙出现过,因此称这城为应龙城。
哥舒翰观察当地河流和土地适宜畜牧,就派两千名罪犯去驻守,从此吐蕃不敢接近青海湖。天宝八年(749),有诏命哥舒翰率朔方、河东群牧兵十万名攻打吐蕃石堡城。几天没攻下,哥舒翰发怒了,打了部将高秀岩、张守瑜,要杀他们,高秀岩请求给三天时间,按期攻下了它。
于是将赤岭作为西部边塞,进行屯田,准备军需品。加封为特进官,赏赐更丰厚了。天宝十一年(752),又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
哥舒翰一贯和安禄山、安思顺合不来,皇帝常想让他们和解。遇上他们三人都来朝拜,皇帝就派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在城东设宴,哥舒翰等都去了。有诏命尚食生杀鹿,用血煮汤做热洛何赏给他们吃。哥舒翰的母亲是于阗国王的女儿。安禄山对哥舒翰说“:我们的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您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胡人。种族都一样,怎能不友好呢?”哥舒翰说“:俗话说‘狐狸对巢穴叫,不吉利’,因为它忘了本。兄长既然愿和我交好,我敢不一心友好吗?”安禄山以为哥舒翰讥讽他是胡人,发怒骂道:“突厥种竟敢这样?”哥舒翰想回骂他,高力士用眼色阻止了,哥舒翰假托酒醉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晋爵为凉国公,兼任河西节度使。攻下了吐蕃洪济、大莫门等城,占领了黄河九曲,在这地区设洮阳郡,筑神策、宛秀两个军。又晋爵为西平郡王,并赏给他乐师、田地花园,又赐他一个儿子为五品官,部将也各有封赏。
宰相杨国忠讨厌安禄山,告发他反叛的表现,因此和哥舒翰结为深交。不久,又晋升太子少保。哥舒翰爱喝酒,享受音乐女色不节制,因而患了风痹,身体不能行动。因病残疾后,就回到了京城,闭门不去朝拜了。
天宝十四年(755),安禄山反叛了,封常清率唐军战败。皇帝就召见哥舒翰,任命为太子先锋兵马元帅,命田良丘任军司马、萧昕任判官,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光、高元荡、苏法鼎、管崇嗣任部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萼、契必艹宁率自己的部队隶属于他,总计有河西、陇右、朔方、奴刺等十二部二十万军队守卫潼关。军队开始东行,先锋的大旗碰到城门上,主帅标志掉到地上,旗杆折断了,大家都为此感到害怕。皇帝到勤政楼送行,下诏命哥舒翰率军前进,过城门不要下车,群臣到郊外饯行,旗帜排列有两百里长。哥舒翰害怕,多次说自己有病,皇帝不听他的。但他因病不能管事,将军中事务交给田良丘管,又命王思礼主管骑兵,李承光主管步兵。三个人争当指挥,军令不能统一,军队不齐心,纪律差,没有斗志。第二年,升任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安禄山派儿子安庆绪进攻潼关,哥舒翰把他打跑了。
先前,安思顺估计安禄山必定反叛,曾对皇帝说过,因此没连坐治罪。哥舒翰既讨厌安禄山,又恨安思顺。到这时,知道兵权在握,上奏请求治他的罪,皇帝不想违拗他,就假冒给安禄山送信的,让潼关巡逻的抓住献上。哥舒翰因此上疏列举安思顺的七条罪状,请求杀死他。
皇帝下诏杀死了安思顺和弟弟安之贞,流放了他们的家属。杨国忠开始害怕了。有人劝哥舒翰说“:安禄山本来用杀杨国忠的理由起兵,现如留三万兵守潼关,率全部精兵渡过氵产水杀死杨国忠,这是汉朝挫败七国叛乱的办法。”王思礼也劝哥舒翰。哥舒翰犹豫而没出兵,计谋略有泄露。杨国忠大惊,进宫求见皇帝说:“兵法说,居安思危。大军在潼关但无后备,万一作战失利,京城就危险了。”于是招募了监牧小儿三千名,日夜训练,任命剑南的将领们分别率领他们。
又招募了一万兵驻扎在灞上,派心腹杜乾运任主帅。哥舒翰怀疑他要算计自己,上奏请求将杜乾运的军队划归他统率,因而假托召杜乾运商量事情,杜乾运到他的军营来后,哥舒翰立即将他在军门斩首示众,吞并了他的军队。杨国忠更害怕了,对他的儿子说:“我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哥舒翰自己也不安心,加上计划长期没做决断。他多次上奏说“:安禄山虽然占据了河北,但不得人心,请求稳妥地对付他,等到他们分裂了,可以不战就抓获他。”叛军将领崔乾..驻扎在陕郡,隐蔽了军队,只布置一点弱兵来引诱唐军进攻。间谍报告说:“叛军没有防备,可以进攻。”皇帝相信了,下诏命哥舒翰进兵讨伐。哥舒翰报告说“:安禄山长期带兵,现刚称帝,不会没有准备,这是他用计引诱我们。叛军从远处来,有利在速战。我军只应坚守,不应轻率出关,这是上策。况且各地的军队还没集中,应该观察局势,不必速战。”
这时,安禄山虽然攻占了河北、洛阳,但所过之处杀人如麻,人们都恨他,因此很长时间没能攻占一点地方。加上郭子仪、李光弼的军队继续前进,攻占了常山等十多个郡。安禄山开始后悔不该反叛了,准备回到幽州去固守。但杨国忠担心哥舒翰算计自己,胡乱劝皇帝催他出潼关去收复陕州、洛阳。当时郭子仪、李光弼在河北分析说:“哥舒翰有病并且年迈,叛贼都知道,部下各军都是匆忙集中的不能力战。现叛军用全部精兵南攻宛丘、洛阳,而用剩余的军队守卫幽州,我们直攻幽州,捣毁他们的巢穴,将叛军的亲属抓住招降叛军,安禄山的头就可到手。如果哥舒翰的军队出了潼关,京城出了问题,天下就危险了。”于是极力请求令哥舒翰固守潼关不要出兵。
但皇帝听了杨国忠的话,派使者催促出兵,一个使者接着一个。哥舒翰被逼得没有办法。六月份,率军东征,大哭着出了潼关,驻扎在灵宝县的西原,与崔乾..会战。从潼关出去十七里远,路险且窄,路南边是山,北边是黄河,叛军派几千人先埋伏在险要地方。哥舒翰坐船在河中观察情况,认为崔乾..的军队少,轻视他们,催军队进兵,路险队伍乱了。叛军登高推岩石砸下来,砸死很多士兵。哥舒翰和田良丘登上北岸的山丘,率兵三万隔河击鼓,王思礼率精兵在前边,其余十万军队在后边。崔乾..布阵,有的一行十人,有的五人,有的后退,有的前进,但将五千精锐的长刀手排在阵后,唐军见叛军军阵混乱,指着看并且嘲笑他们,说道“:抓住敌将再会餐。”
开战后,崔乾..军旗帜有些歪倒下去,像想逃跑的样子,唐军松懈了,没有防备。叛军伏兵突然杀出近战,并且都拼命作战。哥舒翰用毛毡蒙着马车,上面画上龙和虎,装饰有金银的爪子和眼睛,想惊吓叛军,士兵拿着戈和箭准备追击。叛军用柴草塞住道路,顺风放火烧车,烈焰冲天,黑烟满天,士兵不能互相辨别,自相砍杀,死伤累累,很长时间才弄明白,同时丢掉铠甲跑到山谷里和掉到河里淹死了的有十分之一二。黄河中有运粮船一百多艘,士兵们抢着上船,船都压沉了,甚至有人把长矛盾牌绑起来坐着渡河,哭叫声惊天动地。叛军乘机进攻,唐军都逃跑了。先前,关门口有三道壕沟,宽两丈,深一丈,人和马逃跑时都跌了进去,一会儿都填满了,后到的人就踏着死尸逃进关内。
战败后,哥舒翰率几百名骑兵渡过黄河回到军营,老弱兵只有八千人,回到潼津,招集失散士兵再来守卫潼关。崔乾佑进兵攻城,这时火拔归仁等人把哥舒翰骗出关外,哥舒翰说:“有什么事?”
他们说“:您率二十万军队,一天就丢光了,带这点军队回哪里去?您不知道高仙芝等人的下场吗?”哥舒翰说“:我宁愿像高仙芝那样去死,你们放了我吧。”火拔归仁不听,把他抓住投降了叛军,戴上刑具,送到了洛阳,长安震惊,因此皇帝西逃了。安禄山见到哥舒翰后责问他说“:你总是瞧不起我,现在怎么样?”哥舒翰跪拜认罪说:“您是开创天下的皇帝。现国内还未平定,李光弼在土门,来調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为臣给皇上写信去招降他们,三处都可以平定了。”安禄山高兴了,就任命他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安禄山把火拔归仁绑起来,说:“你背叛主人不顾道义,我容不得你。”就把他杀了。哥舒翰写信招降众将,众将都谴责他不守节而死。安禄山知道招降不能成功,就把他关押起来。洛阳收复后,安庆绪带着哥舒翰渡过黄河去了,到战败后,就把他杀了。
哥舒翰对人严厉,不爱惜士兵。军队行动时不过问士兵的饥饿寒冷,有人吃了老百姓的桑葚,他就痛打侮辱。监军李大宜在军队中,也不管事,和将领们赌博、喝酒,弹箜篌琵琶取乐,但士兵们米糠都吃不饱。皇帝命宦官袁思艺慰问军队,士兵都诉说衣服穿破了,皇帝就拆宫中多余的衣服,制战袍十万套赐给哥舒翰的军队,他藏到仓库里,到战败后,还原封未动。
先前,有门客梁慎初给哥舒翰写信,请求坚守不出战来制服叛军,哥舒翰认为他说得好,任命他为左武卫胄曹参军,留在官府中。到哥舒翰和杨国忠不合,梁慎初说:“灾难要降临了。”就逃跑了。
哥舒翰丢失了潼关,华阳、冯翊、上洛郡的官员都逃跑了。皇帝派剑南将领刘光庭等人率刚招募的军队一万多人去增援哥舒翰,还没到达,哥舒翰已被绑架走了。后来哥舒翰被赠官太尉。赐谥号叫武愍。
高仙芝是高丽人。父亲是高舍鸡,开始在河西军任将军,后在四镇任校将。
高仙芝二十几岁时,跟着父亲到了安西,因父亲的战功担任游击将军。几年后,和父亲官职就相同了。高仙芝容貌漂亮,擅长骑马射箭,他父亲还担心他优柔寡断。开始他在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等人手下带兵,不很出名。后来隶属夫蒙灵察,开始受重用。开元末年,封他为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小勃律国的国王被吐蕃引诱,吐蕃赞普将女儿嫁给他做妻子。因此西北二十多国都归附了吐蕃。从田仁琬以来多次讨伐小勃律国,都没有成功。天宝六年(747),皇帝下诏令高仙芝率步、骑兵一万名出兵讨伐。当时步兵都有私人马匹随行,高仙芝就从安西经过拨换城,进入握瑟德,又经过疏勒,越过葱岭,渡过播密川,就驻扎在特勒满川,共走了一百天。特勒满川就是五识匿国。高仙芝把军队分成三支,派疏勒将领赵崇王此从北谷路线、拨换将领贾崇馞从赤佛路线、高仙芝和监军边令诚从护密路线同时进攻,约定在连云堡会合。连云堡有守兵一千多人。城南边依山修寨,又有守兵九千人守卫。城下是婆勒川。遇上川水上涨,无法渡过,高仙芝杀牲口祭祀,命兵将每人带三天的干粮在川边集合,兵将都不大相信。涉水过去后,旗没沾水,马未湿鞍。军队列好了阵,高仙芝高兴了,对边令诚说:“刚才我们才过河时,敌军如进攻我们,我们就活不成了。现已过河列好阵,是老天帮助我们讨贼成功。”于是上山挑战,没到中午,攻破了敌军,占领了敌人城堡,杀头五千颗,俘获了一千人,战马一千多匹,衣裳物资器械铠甲数以万计。高仙芝想乘胜向国内进攻,边令诚害怕了,不肯走。高仙芝就留下三千名老弱兵派他据守,于是率军进兵。三天后,登上了坦驹岭。山岭极陡,下山有四十里路。高仙芝怕兵将畏险不敢前进,就偷偷派二十名骑兵,穿上阿弩越胡的服装来迎接,他先对部将说:“阿弩越胡来迎接了,我没有担心了。”到了山边,兵将不肯下山,说“:您把我们带到哪里去?”碰上先派出的二十人来了,声称“:阿弩越胡来迎接大军,我们已切断了娑夷桥。”高仙芝马上假装高兴,命兵将都下山。娑夷河就是弱水。走了三天,阿弩越胡真的前来迎接了。第二天,到达了阿弩越城。他派将军席元庆率精锐骑兵一千名先去,对小勃律国王说:“不攻你的城,我们路过到大勃律国去。”
城中大酋长都是吐蕃的心腹,高仙芝暗地命令席元庆说:“如果酋长们逃跑,就拿出诏书叫住他们,赐给他们绸缎,他们来了,就都绑起来等我处置。”席元庆按他说的做了。高仙芝到了,把酋长们都杀了。国王和妻子逃到山洞里去了,抓不到,高仙芝招降他们,他们才出来投降了,因此平定了小勃律国。他又赶快派席元庆去砍断了娑夷藤桥。当天傍晚,吐蕃兵来了,不能过河。藤桥长大约一箭地,需要一年才能建成。八月份,高仙芝带着小勃律王和妻子从赤佛路线回到连云堡,和边令诚一起率军归来。这时拂林艹、大食各族七十二国都震惊投降归附了。
高仙芝派判官王庭芬送捷报到京城。军队回到了河西,夫蒙灵察发怒了,不迎接慰劳他。见面后,骂道:“高丽奴才,于阗使你从谁那里得到的?”高仙芝害怕了,道歉说:“是御史中丞您的大力栽培。”他又问:“焉耆镇守使、安西副都护、都知兵马使,都是从谁那里得到的?”
高仙芝回答说“:也是御史中丞您的大力栽培。”夫蒙灵察说:“知道这些,捷报不经过我就敢上奏,是为什么?奴才该杀,看你刚立了功,饶了你。”高仙芝不知如何是好。边令诚秘密对朝廷报告了这事,并且说:“如果高仙芝立了功却忧愁而死,以后谁会为朝廷卖力呢?”皇帝就提升高仙芝任鸿胪卿、代理御史中丞,代替夫蒙灵察任四镇节度使,下诏命夫蒙灵察回京,他害怕了。高仙芝早晚拜见他,像过去一样行礼,他更惭愧了。副都护程千里,衙将毕思琛,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人都曾在夫蒙灵察面前说过高仙芝的坏话。高仙芝上任后,把程千里喊来骂道:“您外表是个男子,但内心却像个娘们,是为什么?”又对毕思琛说“:你夺走了我城东的一千石种子田,还记得吗?”毕思琛回答说“:是您赏给我的。”高仙芝说:“那时我怕你的威风,哪里是因可怜赏给你的呢?”他又把王滔喊来,想打他们,过了一阵,把他们都放了,说“:我的气出了。”因此全军都安心了。
不久又加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赐他一个儿子为五品官。
天宝九年(750),征讨石国,石国国王车鼻施投降了,高仙芝把他作为俘虏献到朝廷,把他杀死了,从此西域各国不臣服了。石国王子逃到大食,借兵到怛逻斯进攻高仙芝,来报冤杀他父亲的仇。
高仙芝生性贪婪,攻占石国后缴获了十几斛瑟瑟、五六匹骆驼驮运的黄金和很多好马宝玉,家财积累极多。但他也不很吝啬,有人求他就给,不管多少。
不久被封为武威太守,代替安思顺任河西节度使,当地各民族坚决挽留安思顺,就又改任他为右羽林军大将军,封他为密云郡公。安禄山反叛后,任命荣王为元帅,高仙芝做他的副手,率领飞骑、弓广骑和朔方等军队,又拿出皇宫的财宝招募关中士兵五万人,在封常清之后东征。皇帝到了勤政楼,叫荣王来接受任命,为高仙芝和部下设宴。皇帝又到望春楼慰问送行,下诏命监门将军边令诚为监军。走到陕郡,封常清战败逃回。
高仙芝急了,就打开太原仓,将所有库存物赏给兵将,烧掉了剩下的,率军赶赴潼关。等叛军来了,铠甲兵器物资粮食丢满了道路,长几百里。他到潼关后,训练士兵修理攻守用具,士气逐渐振作起来了。叛军进攻潼关攻不破,就退兵了。
此前,边令诚多次因事求高仙芝,高仙芝没有答应,因此边令诚就奏报他不敢进兵损失物资的情况来激怒皇帝,并说“:封常清说叛军强大动摇军心,而高仙芝放弃了陕郡几百里地,偷偷克扣士兵的粮食和赏赐。”皇帝大怒,命边令诚在军中将他们斩首。边令诚将封常清斩首后,把他的尸体放在席子上。高仙芝从外面回来,边令诚身后带着一百名长刀手,说:“御史大夫也有诏命处死。”高仙芝急忙下马,说:“我退兵是有罪,死罪我不敢否认。但认为我偷偷克扣赏赐和军粮,是诬蔑。”他对边令诚说:“上有天、下有地,兵将都在这里,您难道不知道?”
他又回头对部下说:“我把你们招募来,当然是想打败叛军多得重赏,但叛军力量正强,所以撤退到这里,也是为了加强潼关的防守。我如有罪,你们可以说,如没有罪,你们就喊冤枉。”全军都喊:“冤枉!”喊声动地。高仙芝看着封常清的尸体说“:您是我提拔的,又接替我当节度,我现和你一起死,难道是命吗?”于是被杀死了。
封常清是蒲州猗氏县人,外祖父教他读书,学识广博精深。但从小成了孤儿,又穷,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名。夫蒙灵察任四镇节度使时,任命高仙芝为都知兵马使。有次出兵,高仙芝任命了三十多名侍从,衣裳鲜艳漂亮,封常清因而感慨并报名请求担任侍从。封常清很瘦,加上脚又跛,高仙芝瞧不起他的外表,不录用他。第二天他又来了,高仙芝道歉说“:侍从已录取够了,哪里用得着又来呢?”封常清发怒说“:我仰慕您的高义,愿意侍奉您,所以没人介绍自己来了,您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呢?看容貌录用人,会把子羽看错,您还是考虑一下吧。”高仙芝还是没接受他,他就每天到门口来等候,高仙芝没办法,就把他录取到侍从里了。
遇上达奚各部反叛,从黑山向西奔向碎叶城,有诏命令拦击。夫蒙灵察派高仙芝率两千名骑兵追击,达奚走了很远的路,人和马都疲劳了,因此几乎被全部俘获或杀死了。封常清在下面暗暗写好了捷报,详细记载了井眼、泉水、驻军地点、胜敌的情况和战术,条理分明。高仙芝拿来看了,都是自己想写的,于是大惊,马上采用了。军队归来,夫蒙灵察迎接、慰劳他,高仙芝已解下奴袜带刀拜见了,判官刘眺、独孤峻争着问“:此前送来的捷报是谁写的?您帐下怎么有这样的人才?”他回答说“:是我的侍从封常清。”
刘眺等吃惊了,对封常清施礼让座,又和他谈话,认为他是奇才,他于是有了名气。后因功封叠州戍主,多次任判官。
高仙芝攻破小勃律国后,替代夫蒙灵察任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因随从作战有功,升任庆王府录事参军事,当节度判官。高仙芝出征,他常任留后。封常清有才能又果断,没有事能难住他。高仙芝委任郎将郑德诠管理家事,他是高仙芝奶妈的儿子,在军中很威风。封常清有次从外面回来,众将上前拜见。郑德诠见他才上任,轻视他,骑马撞了他的骑马侍从后离开了。封常清命侍从把他带到厅堂里,就关上了门,离开座位说“:我出身微贱,御史中丞大人错爱,让我主持留后事务,郎将怎能无礼?”接着叱责他说“:必须借你的死,来严肃军纪。”于是用杖打死了他,把他的脸朝下拖了出去。
高仙芝的妻子和奶妈在门外哭着求情,没能救他的命,很快将情况告诉了高仙芝,高仙芝很吃惊,到见了封常清,敬畏他的公正,没敢责备他。他也不道歉。
遇上大将犯罪,他又杀死了两位,全军没有不害怕他的。高仙芝任河西节度,又请他当判官。一段时间后,升任安西副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不久,改任北庭都护、持节伊西节度使。封常清生性勤劳节俭,吃苦耐劳,出兵骑驿马,私人马厩只有两匹马,赏罚严明。
天宝末年进京朝拜时,安禄山反叛了,皇帝召见他,问用什么办法对付叛贼。封常清看见皇帝担忧,就夸口说:“国内长期太平,人们不懂作战。但道义上有正义和不义,战场上有各种谋略。
我请求赶到洛阳,用全部库存物招募勇士,甩着马鞭过黄河,不久就把叛贼的头献到朝廷来。”皇帝欣赏他的勇气。第二天,任命封常清为范阳节度副大使,骑驿马到了洛阳。招募到六万军队,但都是市民和仆役,于是安排军队拆毁了河阳桥守黄河。叛军对平原郡发动进攻,命颜真卿率兵七千人防守黄河。颜真卿派司兵参军李平飞马到朝廷奏报。封常清把李平拿的报告打开看了,就靠着营帐写信给颜真卿,劝他坚持守城,并且通过驿站送悬赏捉拿安禄山的檄文几十份给他,颜真卿收到后,就分送给各州郡。
安禄山渡过了黄河,攻占了荥阳,进入了罂子谷,先锋到了葵园。封常清派精锐骑兵抵御,杀死了叛军几十上百人。
叛军大部队到了,封常清抵挡不住,退进上东门,接战后又战败了。叛军击鼓进兵,搜捕官员。封常清又在都亭驿迎战,又打了败仗。退兵守宣仁门,又打败了。
于是从提象门出城,砍倒大树堵住道路来阻挡追兵,至谷水后,向西逃往陕郡。
他对高仙芝说:“叛军力量很强大,不能和他们硬拼。潼关无守军,一旦叛军冲过潼关,京城就危险了,不如赶快去守潼关。”高仙芝听从了他。
战败的报告送到了朝廷,皇帝罢免了封常清的官职,让他作为老百姓隶属高仙芝给高仙芝办事。高仙芝让他穿着黑色衣裳监督部署在左右边的军队。边令诚拿着杀死他的诏书来了,给他看,封常清说“:我之所以不拼死在战场,是怕污辱了国家的官职,被叛军抓住杀死。
现在我死心甘情愿。”当初封常清战败后,直接进了潼关,想见皇帝汇报征战叛军的情况。到了渭南,皇帝下诏命他到潼关去。封常清既忧虑又害怕,就写遗表谢罪,说道:“自从洛阳失守以后,三次派使者上奏章陈述讨贼战略,都没被接见。”又说“:我死了以后,希望皇上不要看轻这叛贼,那么国家就安定了。”到将被处死时,将遗表交给边令诚就去受刑死了。人们多数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