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奥上场

当梵高决定他最好还是回小瓦姆去的时候,皮特森牧师把自己的一双旧鞋送给了他,替换了那双破烂的鞋子,并为他买了回博里纳日的车票。温森特怀着真挚的友情接受了他的馈赠,就友谊而言,给予和接受两者之间的差异完全是暂时的。

在火车上,梵高领悟到有两件事是很重要的:首先,皮特森牧师一次也没有提到他做福音传教士不成功的事,这回他是把他当作一个艺术上的同行,以平等的态度来接待的;其次,他喜欢他的一幅素描竟然到了想要占有它的程度,这是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测验。

“他为我开了一个头,”梵高暗自思付,“如果他喜爱我的作品,别人也会喜欢的。”

在丹尼斯家,他发现提奥还是寄来了《田间劳作》,尽管随同这些画并没有信一起寄来。他同皮特森的接触使他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因而他兴致勃勃地深入研究着米勒老爹的作品。提奥寄来了一些大张的素描纸,梵高几天就临摹了十页《劳作》,完成了第一册。接下来,他感到自己需要画些裸体素描,但又十分清楚,在博里纳日这儿谁都不会为他摆出这样的姿势,所以他写信给他的老朋友,海牙古比尔画廊的经理特斯提格,问他能否把巴格的《素描习作》寄来。

同时,他记起皮特森的劝告,就在靠近小瓦姆街的上头以每月九法郎的租金租下了一间矿工屋。这一回,这房子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间,而不是最坏的了。房子里的地面是厚厚的地板,两扇宽大的窗户可以让阳光照进来,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只火炉。房间之大足以供温森特从远处用透视法对安置在另一头的模特儿进行全而的观察。头年冬天,小瓦姆村没有一个矿工的妻子儿女不曾得到过梵高的某些帮助,所以对温森特要他们来摆个姿势的请求他们从不拒绝。到了星期日,矿工们也会蜂拥而来,到他的房子里让他为他们画张速写。他们觉得这非常有趣。这里总是挤满了人,他们兴趣盎然地在梵高身后看着,惊异不已。

从海牙寄来的《素描习作》收到了,梵高用了两个星期,起早贪黑地临摹着这六十幅习作。特斯提格还寄来了巴格的《绘画技术探索》,梵高简直如获至宝。

过去五次失败的痕迹已统统从他的心上抹去。甚至连侍奉上帝也没有象创造性的艺术那样使他进入到如此心醉神迷并感到无限满足的境界。当他有一次十一天身无分文,不得不靠丹尼斯太太借给他的一点点面包维持生命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抱怨过饿——甚至也不对自己抱怨。要是他在精神上可以享受到这样丰富的营养,肚子饿一饿有什么关系呢?为了画一幅大张的矿工群像,他花了一周的时间,每夭早上两点十就到马卡塞矿井门口作画。他描绘了沿着栽有荆棘树篱的小路穿过雪地去上班的男男女女。那是些在拂晓的朦胧中走过去的隐约可见的影子。画的背景是矿井的庞大建筑和依稀显现在天上的一堆堆象熔渣一样的东西。整个画完成后,他复制了一幅,把它夹在信里寄给了提奥。

两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从晨曦初起画到夜幕降临,然后就在灯下复制。那种想和别的艺术家见面和交谈的愿望又向他袭来,他盼望在旁人的帮助下对自己的进展有个正确的认识,因为他虽然认为自己是有进步的,画起来也比以前得心应手些了,们对此他还没有把握。不过这次他所需要的是一位老师,是一位愿意把他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慢慢地、详细地把这一崇高行业的基本技能教给他的人。为能得到这样的指导,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可以去给他擦靴子,可以给他的画室一天擦十次地板。

朱尔斯·布雷顿的作品是他很早就崇拜的。他住在一百七十公里外的库里尔。梵高乘上火车,一直坐到再也买不起下一段路程的车票的时候,以后他便下车步行前进。他走了五天,一路上,困了睡在于草堆里,饿了就画一两张画换点面包吃。当他站在库里尔的树林里望见布雷顿刚刚兴建起来的红砖结构、奈华体面的新画室之时,他的勇气消失了。他在城里徘徊了两天,最后还是被那画室的冷冰冰的外表所慑服。他又走上了返回博里纳日的一百七十公里的漫长道路,筋疲力尽、极度饥饿并且一文不名,脚上穿的是皮特森那双薄得快要磨穿的鞋。

他带着病,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那间矿工屋里。没有他所期待的钱或邮件等他。他躺到床上。矿工的妻子们纷纷来照料他,把从她们的大夫和孩子口中尽可能省出来的一点点食物送到他嘴边。

长途跋涉使他消瘦了许多,面颊又凹陷进去,那双深绿色的眼睛象两口深不见底的水潭,由于高烧而发着亮光。他虽然病成这个样子,内心却清醒得很,他知道,他已到了应当做出抉择的关键时刻。

他应当在自己的一生中做些什么?做个学校教师?书商?画商?商店的店员?他到哪里去生活?埃顿,同父母住在一起?巴黎,同提奥住在一起?阿姆斯特丹,同他的叔叔、姨夫住在一起?或者干脆就在这广轰无垠的天地之间听任命运的抛掷呢?一天,他觉得精力有所恢复,便坐起身,一边靠在床上临摹台奥多·罗梭的《荒野上的火炉》,一边想着:不知道自己在绘画这个无害的小小消遣之中还能纵情享受多久。这时,有人没敲门就进来了。

啊,是他的弟弟,提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