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奥决定为梵高的朋友们举行一次宴会。他们特备了四打煮鸡蛋,买来一小桶啤酒,装了数不清多少盘的奶油蛋卷和饼干。起居室烟雾迷漫,当高更从房间一端走向另一端时,他那魁梧的身影就象一艘穿过浓雾的远洋客轮。劳特累克自个儿坐在一个角落里,在提奥心爱的扶手椅上磕着鸡蛋,随手把蛋皮撒在地毯上。罗稣正为他那夭收到的一封洒过香水的便笺激动不已,这是一位慕名的女士来约他见面的信。罗稣翻来复去他讲着这件事,眼睛由于惊异睁得大大的,修拉正在设想一种新的理论,把塞尚扣留在窗旁不放,向他进行解释。梵高从桶里往外倒啤酒,笑着高更那些淫秽的故事:
猜测着罗稣的女友可能是谁;同劳特累克争论着在表现一个印象时,是色点还是线条更有力;最后把塞尚从修拉的控制中解救了出来。
房间里充满了慷慨激昂购气氛。在这儿的这些人全都是个性很强的人,是狂热的自我中心主义者和激烈反对因循守旧的人,提奥管他们叫作偏执狂。他们喜欢争论,爱斗好骂,捍卫他们自己的理论,诅咒其余的一切。他们的嗓门又高又粗,世上遭到他们厌恶的事物多得很。即使是一间相当于提奥起居室二十倍的大厅,也还是容纳不下这些正在激战中的粗嗓门画家们那种充沛的活力。房间里那种使梵高激动得手舞足蹈、口若悬河的骚乱,却使提奥头痛欲裂。这样刺耳的喧嚣与提奥的性情完全不符,但他却非常喜欢房间里的这些人。不就是为了他们,他才去同古比尔展开这场无声的、没完没了的斗争的吗?然而,他觉得他们这种粗野的大声吵闹的性格与他的本性格格不入。在提奥的身上很有一点儿女性的味道。图鲁兹一劳特累克有一回带着他那一贯尖酸刻薄的幽默说:
“真太遗憾了,提奥是梵高的弟弟。他本来会成为他的一个多么令人满意的妻子啊!”
提奥觉得出售布格罗的作品,就象让梵高去画它们那样不合口味。但是,如果他出售了布格罗的作品,瓦拉东就会允许他展出德加的作品。有一天,她还可以说服瓦拉东,让他悬挂一幅塞尚的作品,然后是高更或劳特累克的,而最后,在遥远的某一天,还会挂上一幅温森特·梵高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叫嚷声、争论声和腾腾烟雾的房间,悄悄地溜出了前门朝高坡走去,在那儿他独自一人凝望着展现在面前的巴黎灯火。
高更正在与塞尚争论。他一只手拿着一只煮鸡蛋和一个奶油蛋卷,另一只手舞着一杯啤酒。他曾吹牛他是巴黎唯一能嘴里叼着烟斗喝啤酒的人。
“你的油画是冷的,塞尚,”他嚷着。“象冰一样冷。只要看看它们就能把我冻僵。在那么多公里长的被你涂抹了颜色的画布上,连一盎司的情感也没有。”
“我不想去画情感,”塞尚反驳道。“我把这事留给小说家去千。我只画苹果和风景。”
“你不画情感是因为你画不出来。你用眼睛画,那就是你画画用的东西。”
“别人是用什么画的呢?”
“用各种各样的东西。”高更迅速扫了一眼房间,“劳特累克。喏,是用他的怨恨画。梵高用他的心,修拉用他的头脑,这和你用眼睛画一样糟糕。而罗稣则是用他的想象。”
“你用什么画呢,高更!”
“谁,我吗?我不知道,从来没想过。”
“我告诉你吧,”芳特累克说。“你是用你的生殖器画。”
对着高更发出的哄笑声平息下来,修拉坐到长沙发的扶手上喊道:“你们可以嘲笑一个用他的头脑作画的人,然而恰恰就是它帮助我发现了怎样才能使咱们的油画伽倍见效。”
“难道还得叫我把这套骗人的话重听一遍不成?”塞尚抱怨着。
“塞尚,把你的嘴闭上,高更,别满屋子乱跑了,找个地方坐下来。罗稣也甭讲你那个崇拜者的讨厌故事了。扔给我一个鸡蛋,劳特累克。梵高,给我一个奶油蛋卷行吗?好了,听我说,诸位!”
“修拉,你要说什么?从那个家伙在‘落选者画展’上冲着你的汕画吐唾沫以来,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激动哩!”
“听着!什么是今天的绘画?光。哪一种光?渐变的光。相互交融的色点……”
“那不是绘画,那是点彩法!”
“看在上帝的面上,乔治,你是不是又要向我们炫耀聪明啊?”
“闭上你的嘴!咱们把一幅油画完成了,接下来千什么呢?咱们把它转交给某个傻瓜,由他把画放进一个丑恶的金画框,然后把咱们的效果全糟踏个于干净净。现在我建议,咱们永远也不把画撒出手,除非由咱们自己把画装进画框,并且把画框漆好,使之成为画面的一个组成部分之后。”
“可是,修拉,你的话还没说完,每一幅画都得挂在一个房间里。要是房间的颜色不对头,那就会把画,连同那画框一块儿毁了。”
“不错,干吗不把房间漆成和画框相配的颜色呢:”
“好主意,”修拉说。
“那房间所在的那所房子怎么办呢?”
“还有那所房子所在的那座城市。”
“唉,乔治呀乔洽,你可真是想入非非。”
“这就是你用脑子画画的结果。”
“你们这群白痴之所以不用脑子画画,那是因为你们一点儿脑子也没有!”
“看看乔治的脸,诸位。快!这回咱们可真把科学家给惹恼了。”
“你们这些人干吗总是打内战?”梵高问道。“干吗你们不试试一起干呢?”
“你是咱们这一群人中的共产主义者,”高更说。“请你告诉我们,如果我们一起干,那会有什么结果呢?”
“很好,”梵高说,一边把一只蛋黄投进口中,“我告诉你们。我想好了一个计划。咱们是许多无名的小人物。马奈、德加、西斯莱和毕沙罗在前面为我们铺了路。他们已经得到承认,他们的作品也已经在大的画廊中展出了。好,他们是‘大林荫道’的画家。咱们只好到旁边的街上去。咱们是 ‘小林荫道’的画家。那咱们干吗不到旁边街上的小饭馆,工人的饭馆,去展出咱们的画呢?咱们每人都捐献,就说捐五幅油画吧。每天下午咱们去把它们挂到一个新地方。咱们这些画可以按工人出得起的价钱出售。这不仅可以让咱们的作品时常与公众见面,还能让巴黎的穷苦人欣赏到优秀的艺术,并且花不了几个钱就能买到优美的画。”
“啊,”罗稣吸了一口气,激动得睁大了眼睛,“那太妙了。”
“我完成一幅画得一年,”修拉喃喃地说。“你以为我打算为了五个苏就把它卖给随便哪个臭木匠吗?”
“你可以捐献你的小张习作。”
“对,可要是饭馆不要咱们的画呢?”
“他们当然会要的。”
“为什么不要?这用不着他们费什么事,还能使他们那里变得美丽。”
“咱们怎么去办这件事呢?谁去找饭馆呀?”
“我全都想好了,”梵高喊道。“咱们让佩雷·唐基做经理。他管找饭馆,挂画和收钱。”
“没问题,他正合适。”
“罗稣,行个好,去佩雷·唐基家一趟,告诉他有重要的事要他来。”
“你们可以不把我算在计划内,”塞尚说。
“怎么回事啊?”高更说。“害怕你的可爱的画让工人的眼睛弄脏了不成?”
“不是这个。我打算月底回埃克斯了。”
“就试这一回吧,塞尚,”梵高恳求着。“要是这件事不成功,你也没什么损失。”
“嗯,好吧。”
“等在饭馆展览完了,”劳特累克说,“咱们可以去妓院展出。蒙马特尔的夫人们大部分我都认识。她们那儿的顾客景况好些,我想咱们可以得到更高的价钱。”
佩雷·唐基跑进来,情绪十分激动。罗稣只是把发生的事情向他扼要说了说。他的圆草帽歪带着,短而肥胖的小脸由于急不可待的热忱而容光焕发。
唐基听完计划就喊起来:“对,对,我知道一个最合适的地方,诺文饭馆。饭馆主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他那儿的墙上没东西,他准会喜欢你们去,等咱们在那儿展览完了,我还知道彼埃尔街上的另外一家。啊,巴黎有成千上万的饭馆。”
“‘小林荫道俱乐部’的首届展览,预定在什么时间举行呢?”高更问。
“干吗往后拖?”梵高询问着。“干吗不就在明天开始呢?”
唐基用一只脚跳了几下,摘下帽子,然后又扣到头上。
“对,对,明天!明天上午把你们的画给我带来。下午我就把它们挂到诺文饭馆去。等人们来吃晚饭时,咱们一定会引起轰动的。咱们将象出售复活节的圣烛一样出售那些画。你给我的是什么呀?一杯啤酒吗?好!先生们,为小林荫道的共产主义艺术俱乐部干一怀,预祝首届展览取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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