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佩雷·唐基敲着梵高寓所的门。
“我已经告诉了所有的人,”他说。“咱们得在诺文饭馆吃晚饭,才能被许可在那儿办展览。”
“完全可以。”
“好,别的人已经都同意了。咱们到四点半才能把画张挂起来。你能不能在四点钟时到我店里来?咱们一块去。”
“我准时到。”
他到达克劳泽尔街上的蓝色画店时,佩雷·唐基已经在把油画往手推车上装了。别的几个人在店里一边抽烟,一边议论日本版画。
“这么说 ,”佩雷嚷道,“咱们都到齐了。”
“我可以帮你推车吗,佩雷?”梵高问。
“不用,不用,我是经理嘛。”
他把车推到马路中间,开始了漫长的爬坡。画家两两并排跟在后头。最前面的是高更和劳特累克,他俩喜欢在一起,是因为他们都画那种滑稽画。
修拉在听罗稣嘀咕,后者由于下午收到了第二封洒着香水的信而激动万分。
梵高和塞尚殿后,塞尚在生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尊严”、“体面”一类的话。
“喂,佩雷·唐基!”上了一段坡,高更开口了,“这车沉甸甸的,装满了不朽的杰作。让我来推一会吧!”
“不,不,”佩雷在前面跑着,大声说。“我是这场革命中的颜料挑夫。
我愿意在打第一枪时就倒下去。”
这些穿着形形色色的古怪服装的男人,跟在一辆普通手推车后面,在马路中间走着,组成了一幅可笑的画面。他们没有留心好奇的行人投来的目光,只管兴致勃勃地高声说笑。
“梵高,”罗稣喊着,“我还没告诉你今天下午我收到那封信的事吗?也是洒过香小的。同一位女士寄来的。”
他跑到梵高身旁,挥舞着胳膊,把那个冗长的故事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等他终于讲完,并回到修拉旁边去后,劳特累克叫住梵高。
“你知道罗稣的那位女士是谁吗?”他问。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劳特累克诡秘地笑着。“那是高更。他在替罗稣制造一场恋爱事件。这个可怜的人,从来没有交过一个女人。高更准备供给他两个月的洒香水的信,然后再与他约会。他将穿上女人衣服,在篆马特尔的一间有窥视孔的房间里与罗稣见面。我们打算全到那个窥视孔去观看罗稣第一次求爱。那一定非常可笑。”
“高更,你这个恶魔。”
“噢,听我讲,梵高,”高更说。“我认为那是个绝妙的玩笑。”
他们终于到了诺文饭馆。那是个很朴素的地方,夹在一座酒店和一座供应马料的栈房当中。饭馆外面涂成清漆黄,里面的墙是淡蓝色。有大约二十张蒙青红白格桌布的方桌。在里头靠近厨房门那儿,有个供饭馆主人用的隔间,隔板高高的。
这些画家整整用了一个钟头争论哪幅画应当挨着哪幅画。佩雷·唐基几乎都快气得发狂了。饭馆主人也生气了,因为晚饭的时间就快到了,可饭馆里还是乱七八糟。修拉干脆拒绝把他的画挂上去,因为墙壁的蓝色破坏了他那幅画的天空的效果。塞尚不让人把他的静物画挂在劳特累克那幅“蹩脚的广告”旁边,而罗稣则由于别人要把他购作品贴在靠厨房的后面墙上而愤愤不平。劳特累克执意要把他的一幅大型油画挂在厕所里。
“那是男人一天最沉思默想的时刻了,”他说。
佩雷·唐基几乎绝望地来到梵高面前。“喂,”他说,“拿上这两个法郎,尽你所有再添上一些钱,然后把他们全都骗到马路对面的酒吧里去。
只要给我十五分钟,我就能干完。”
这条计策很见效。等他们成群结队地回到饭馆,展览已经布置就绪。他们停止了争论,坐到靠街门的一张大桌子旁。佩雷·唐基在墙上贴满了告示:廉价出售绘画,请与老板接洽。
已经是五点半了。晚饭要到六点才开始卖。这些男人象学校里的女学生似地坐立不安。只要门一开,所有的目光便充满希望地转向那边。但诺文的顾客不到六点整是不来的。
“瞧梵高,”高更小声对修拉说。“他紧张得象个要担当歌剧主角的女演员。”
“告诉你我怎么办吧,高更,”劳特累克说,“我准能比你先卖出一幅画,为此我打算跟你赌一顿晚饭钱。”
“行,就这么定了。”
“塞尚,我让着你,按二比一的条件跟你赌,”这是劳特累克。
塞尚由于受到这样的污辱而气得满面绯红,大家笑起他来。
“记着,”梵高说,“佩雷·唐基负责买卖,你们谁也不要么和买上讨价还价。”
“他们怎么还不来?”罗稣问。“这么晚了。”
墙上的钟快指到六点了,这群人变得越来越激动不安。最后连互相间的打趣也停止了。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紧张的情绪笼罩着他们。
“就是当着巴黎所有的批评家去和独立画家们一起展出时,我也没这样过,”修拉嘴里咕哝着。
“看哪,看哪!”罗稣小声说,“看那个正在过马路的男人。他朝这边来了。他是个顾客。”
那个男人走过诺文门前不见了。墙上的钟响了六下。在钟响第六下时,门打开了。一个工人走进来。他穿一身破旧的衣服,双肩和后背的样子显出他的疲惫不堪。
“现在,”梵高说,“等着瞧吧。”
那工人没精打采地走到房间另一边的一张桌子前,把帽子扔到架子上,坐了下来。六个画家伸长脖子望着他,那男人浏览了一下菜单,叫了一份当天特菜,过了一会他已经在用一只大匙子舀汤喝了。
“啊,”梵高说,“这真不可思议!”
两个板金工走进来。饭馆主人向他们问了安。他们嗓子里哼了两声,坐到最近的两把椅子上,立即为当天发生的什么事激烈地争论起来。
饭馆渐渐坐满了。几个妇人随男人一起走进来。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固定座位。他们要看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莱单,等他们要的菜端上来后,他们又是那样专注于吃自己的食物,所以从不抬眼看一下。饭后,他们点起烟斗,聊着天,打开晚报读起来。
“先生们是否愿意这会几开饭呢?”侍者在大约七点钟时来问。
没人回答。侍者走开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把帽子扔到架上时,看到罗稣的那只从丛林中向外张望的老虎。
他把它指给他的同伴。画家桌上的每个人都挺直了身子。罗稣已经欠起身来。
那女人压低嗓音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笑了。他们坐下来,两个头凑在一起,带着旺盛的食欲看起菜单来。
差一刻八点时,侍者没有问就把汤端上来了。但是他们没人去碰一下那汤。后来汤放凉了,侍者又把它撤了下去,接着端来了当天特莱。芳特累克用餐叉在肉汁里画着画儿。只有罗稣吃得下去。每个人,连修拉在内,都喝干了自己瓶里的酸昧红酒。饭馆里,由于食物的气味和在烈日下干活出汗的人们身上散发的臭气,而显得热烘烘的。
顾客一个个付了账,向饭馆主人匆匆道了晚安,从门口鱼贯而出。
“很抱歉,先生们,”侍者说,“已经八点半了,我们就要关门了。”
佩雷·唐基从墙上把画取下来,搬到街上。在缓缓落下的暮色中他推着车朝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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