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雇用模特儿,可是阿尔勒人不愿意来为他坐着。他们认为他会把他们画得难看。他们担心自己的朋友会取笑那些画像。梵高知道,如果他象布格罗那样画得挺漂亮,人们就不会觉得让他画自己是件可羞的事儿了。他只好放弃雇用模特儿的念头,而始终在野外作画。
随着盛夏季节的来临,可怕的酷热开始袭来,而风却停止了。他置身其中作画的阳光,包括了从淡硫磺黄到淡金黄的一系列不同的颜色,这使他常常想起雷诺阿和他的纯净清晰的线条。普罗旺斯纯净空气中的一切,看起来恰似日本版画中所看到的样子。
一天清晨,他看见一个谈咖啡色皮肤的姑娘。她金发中夹杂着浅褐色的发丝;有一对灰色的眸子;穿一件淡玫瑰色的印花紧身胸衣。他可以看见她胸衣下面匀称、结实的小乳房。她是那种象土地一样纯朴的女子,每道线条都显露出她那处女的纯洁。她的母亲是个令人惊异的人物,她穿着肮脏的黄色和褪了色的蓝色衣服,在强烈的阳光下,一块色彩鲜明、画有雪白和柠檬黄色花朵的背景把她衬托得十分突出。她们为他做了几个钟头的模特儿,得到了一点钱作为报酬。
当晚,他回到旅店后,发觉自己在想念那个谈咖啡色皮肤的姑娘,他失眠了。他知道阿尔勒有些妓院,但它们大多是那种一次要付五个法郎的地方,顾客是那些被带到阿尔勒为法国军队训练的黑人——朱阿夫兵。除了买杯咖啡或者一袋烟草以外,几个月来梵高还没有和女人说过话。他想起玛高特那些情意缠绵的话语;想起在他脸上飘忽不定地移动的手指和随之而来的她的一串她热吻。
他跳起来,匆匆穿过拉马丁广场,转入一片黑暗的迷宫似的石头房屋中。
向上爬了不多一会儿,他听见前面一片大吵大闹的声音。他撒腿奔跑起来,当他到达里科莱特巷里一家妓院的前门时,警察正在用车把两个被喝醉酒的意大利兵杀死的朱阿夫兵运走。这两个士兵的红色土耳其毡帽扔在坑坑洼洼的鹅卵石街道上的血泊中,一队警察驱赶着那些意大利人去监狱,与此同时,狂怒的人群在他们后面气愤地喊着:“绞死他们!绞死他们!”
梵高趁乱溜进里科莱特巷一号妓院。老板路易斯迎上来。把他带到大厅左边阶一个小房间,几对男女正坐在那儿喝酒。
“我有一个叫拉舍尔的姑娘,她挺招人爱的,”路易斯说。“先生愿意试试她吗?要是你不喜欢她的模样,还可以再挑别的。”
“我可以看看她吗?”
梵高坐在桌旁,点起了烟斗。从外面的大厅传来笑声,接着,一个女孩子跳跳蹦蹦地走了进来。她滑进梵高对面的椅子里,朝他笑笑。
“我是拉舍尔,”她说。
“啊,”梵高叫起来,“你还不过是个小娃娃呀!”
“我十六了,”拉舍尔自豪地说。
“你在这儿多久了?”
“在路易斯这儿吗?一年了。”
“让我看看你。”
黄色的煤气灯在她背后,她的脸被罩在阴影里。为了让梵高看清她的样子,她把头靠在墙上,把下巴朝着灯光翘在来。
他看到一张圆而丰满的脸,一双大而无神的蓝眼睛,还有肥胖的下巴领儿和脖颈,她的黑头发盘在头顶上,这使那张脸显得更象个圆圆的球了。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印花连衣裙和一双便鞋。她的圆圆的乳房的乳头象谴责的手指直指向他。
“你很漂亮,拉舍尔,”他说。
她的无神的眼睛里露出一个快乐而稚气的微笑。她一阵激动,把他的手拿在自己手里。
“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他说。“我愿意男人喜欢我。这使那种事儿更愉快一些,你认为呢?”
“对。你喜欢我吗?”
“我认为你是个可笑的人,‘伏热’。”
“‘伏热’!这么说你认得我?”
“我在拉马丁广场见过你。你干吗总是背着一大捆东西,急急忙忙到一些地方去?而且你干吗不戴上一顶帽子?太阳难道不晒你吗?你的眼睛全红了,你就不疼吗?”
梵高笑着这孩子的天真。
“你非常可爱,拉舍尔。要是我把我的真名告诉你,你愿意用那个名字叫我吗?”
“你的真名叫什么?”
“梵高。”
“不,我更喜欢‘伏热’。要是我叫你”伏热’,你介意鸣?我能不能喝点什么?老路易斯正从大厅那儿看着我呢。”
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喉咙,梵高看见她的手指陷进了她软乎乎的胖肉里。她用那双无神的蓝眼睛微笑。他看得出,她是在用微笑做出快乐的样子好叫他也高兴。她的牙齿虽然整齐,颜色却是黑的:她的肥大的下唇向下垂着,几乎耷拉到她的胖敦敦的下巴上。
“叫一瓶酒,”梵高说,“不过别叫那种价钱贵的,因为我的钱不多。”
酒端来了,拉舍尔说:“你愿意上我房里去喝吗?在那儿更舒适些。”
“我非常愿意去。”
他们登上几级石头台阶,走进拉舍尔的小屋。屋里有一张狭窄的小床、一只五斗柜橱、一把椅子和贴在白墙上的几张彩色的儒略历椭圆形画像。柜子上放着两个又旧又破的洋娃娃。
“这是我从家里随身带出来的,”她说。“喂,‘伏热’,拿着他们。
这是雅克,这是凯瑟琳。我常和他们玩过家家,哟,‘伏热’,你看起来好不滑稽!”
梵高两只臂弯各抱着一个娃娃,咧嘴傻笑着站在那儿,直到拉舍尔笑完。她从他手里把凯瑟琳和雅克拿过来,扔到柜子上,把便鞋甩到角落里,随后便把裙子脱下来。
“坐下,‘伏热’,”她说,“咱们玩过家家吧。你当爸爸,我当妈妈。你喜欢过家家吗?”
她是个矮小、健壮的姑娘,大腿粗而向外凸起,高耸的乳房下面是个深陷的斜坡。然后是圆胖的肚子向下滚进骨盆的三角中。
“拉舍尔,”梵高说,“要是你打算叫我‘伏热’,那我也有个名字叫你。”
拉舍尔拍拍手,一下子坐到他膝上。
“啊,告诉我,什么呀?我喜欢人家给我起新名字!”
“我打算叫你‘鸽子’。”
拉舍尔的蓝眼睛露出受了伤害和迷惑不解的神色。
“为什么我是鸽子呢?爸爸?”
梵高用手轻轻摸着她那圆胖的丘比特的肚子。
“因为你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和肥胖的小肚肚,你看起来就象一只鸽子。”
“象鸽子漂亮不漂亮?”
“啊,是的。鸽子非常漂亮可爱……你也是一样。”
拉舍尔俯过身,在他的耳朵上吻了一下,随后从床上站起来,拿来两只平底玻璃水杯盛酒。
“你有一对多可笑的小耳朵呀,‘伏热’,”她在啜饮红酒的间歇中说。
她喝酒就象小孩子似地把鼻子伸进杯子里。
“你喜欢它们吗?”梵高问。
“喜欢呀。它们那么软,那么圆,就象小狗的耳朵一样,”
“那么,可以把它们给你。”
拉舍尔大声笑了。她把玻璃杯举到唇边。这玩笑又一次把她逗得咯咯地笑着。一道红酒的细流顺着她的右乳流下来,弯弯曲曲流过那鸽子的肚子,消失在黑色的三角中。
“你真可爱,‘伏热’,”她说。“人人都说你象疯了一样。可是你并不疯,是不是?”
梵高做了个鬼脸。
“只有一点点,”他说。
“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吗?”拉舍尔说。“我都一个月没有情人了。你每天晚上都来看我行吗?”
“我恐怕不能天天晚上来,‘鸽子’。”
拉舍尔噘起嘴。“为什么不行?”
“啊,其中一个原因是我没有钱。”
拉舍尔顽皮地捏着他的耳朵玩。
“要是你弄不到五法郎,‘伏热’,你愿意把你的一只耳朵割下来给我吗?我想要它,我要把它放在我的柜橱上,每天晚上跟它玩。”
“如果我后来弄到五法郎,你还允许我把它赎回来吗?”
“嘿,‘伏热’,你真好玩。我希望来这儿的男人多几个象你这样的。”
“你喜欢在这儿吗?”
“啊,是的。我在这儿过得挺好,我喜欢这儿的一切……可是要把朱阿夫兵除外。”
拉舍尔放下酒杯,撒娇地伸出胳膊搂住梵高的脖子。他觉出她那软软的肚子贴在他的背心上,她的象花骨朵儿一样的乳头烧的着他。她把嘴贴在他的嘴上。他发觉自己正在亲吻地下唇柔软光滑的内面。
“你还会来看我吗,‘伏热’?你不会把我忘了,去找别的姑娘吧?”
“我会再来的,‘鸽子’。”
“咱们现在就干那个好吗?咱们玩过家家吧!”
当他半小时后离开这个地方时,那种只有用无数杯清凉的水才能解除的干渴弄得他疲惫不堪。
梵高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颜色捣得越细,它就变得越容易被油渗透。对颜色来讲,油是唯一的传送媒介,但对此他并不很关心,尤其是因为他并不反对他的油画有一副粗糙的外表。他决定自己当自己的颜料工,而不再购买那些在巴黎用了天晓得多少时间在石头上捣碎的颜料,提奥请佩雷·唐基给梵高寄来三种铬黄、孔雀石、硃砂、赤黄铅、钻蓝和群青。
梵高在他的旅店小房间里把它们碾碎了。这样一来,他的颜色不仅便宜而且更鲜艳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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