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到来

冬天来了。梵高天夭留在他温暖宜人的画空中消磨时光。提奥写信来说:高更头一天到了巴黎,他的心境恶劣,而且极力抵制这个有关阿尔勒的主意。在梵高心目中,黄房子并不单是一个让两个人居住的家,而是所有南方艺术家的永久画室。他经过周密安排,准备一旦他和高更把这地方安排就绪,步人正轨,就扩大住所。任何一个愿意留下来的画家都是受欢迎的,但是他必须每月寄给提奥一幅油画,作为对他所受到的款待的报答。一旦提奥手中拥有了足够数量的印象派的画,他就可以离开古比尔,在巴黎开办一个 “独立画廊”。

梵高在信中十分明确地表示,高更将是画室的指导者,是在那儿作画的所有画家的老师。为了布置他的卧室,梵高尽可能地节省下每一个法郎。

他把墙壁粉刷成淡紫罗全色,并把地面铺上红地砖。他买来非常浅的发绿的柠檬黄色的床单和枕头,一条大红的被子,并且把木床和椅子漆成了鲜奶油色。梳妆台被他漆成橙色,脸盆是蓝色的,门则是淡紫色。他在墙上挂了一些他的画,拆掉窗上的遮板,然后把整个室内的布置画成了一幅油画寄给提奥,他希望通过这画让他的弟弟看看他的房间是多么宁静。他使用了类似日本版画那种随意的平涂画法。

至于高更的房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他可不愿意绘画室的老师买这样廉价的家具。罗林太太向他断言,他要给高更买购那种胡桃木的床将高达三百五十法郎,这时他来讲是一笔不可能凑齐的金额。不过,他还是开始在为这个房间购置小件的物品,这使他经常处于经济桔据的境地。

当他没钱雇模特几时,他就站在镜子前面,一遍又一遍地画自己的肖像。

拉舍尔来给他摆姿势。罗林太太带着孩子一星期来一个下午。他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的老板娘吉诺太太,穿着阿尔勒妇女的服装坐着让他画了一幅。他用了一个钟头,就挥笔把人物迅速地面到厂画布上。画面上的背景是谈柠檬黄色的,人物面部是灰色,衣服是黑色和纯普蓝色。他让她坐在一把借来购橙色木扶手椅上,双时靠着一张绿色的桌子。

一个年轻的朱阿夫兵为了赚点钱,同意坐下来让他画像。他的脸很小,脖子祖得象公牛,眼睛凶得象老虎。梵高为他画了一幅半身像。他穿着蓝色的军装,那蓝色和长柄带盖的平底糖瓷锅的颜色一样;衣服的镶边是褪色的桔红色,胸前有两块淡柠檬黄色的点缀。一顶红色的帽子戴在那颗晒成古铜色的、象猫一样狡猾的头上,头背后衬着一块绿色。结果造成了一种色调极不和谐的粗野的配合,十分刺目、平凡,甚至是明艳的,然而却很适合于表现被描绘对象的性格。

他手拿铅笔和画纸长时间地坐在窗旁,力图掌握那种只用寥寥数笔就能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一匹马或一条狗的形象画下来,从而使其头部、躯体和腿协调一致的技巧。她复制了大量他夏天画的画。因为他认为自己如果在一年里能画出五十幅每件价值二百法郎的习作来,那么他在享受那些仿佛是他有权享有的吃喝时就不算太不诚实了。

这个冬天,他学到了许多东西:他知道了绝不可用普蓝画肉体,因为如果那样画,就会使肉体变得象木头一样:他知道了他的色彩并不象它应有的那样坚实;他知道了在南方绘画中,最重要的成分就是红和绿、橙和蓝、硫磺和谈紫的对比;他要在绘画中表现出象音乐一样给人以安慰的东西;他希望去画带有某种神圣非凡的东西的男人和女人。这种神圣的东西通常是用光轮来象征的,而他则尝试用他的色彩的真实的光辉和颤动来表现;最后,他还懂得了对于那些有受穷天才的人来说,他永远摆脱不了贫困。

梵高家族众叔叔中的一个去世了,他留给提奥一小笔遗产。既然梵高如此渴望高更和他在一起,提奥就决定用这笔钱的半数花在高更的卧室布置上和支付高更去阿尔勒的路费,梵高闻之大喜。他开始为黄房子设计装饰品。

他想画上一打光辉灿烂的阿尔勒向日葵镶板,一组蓝色和黄色的“交响乐”。

看来连提奥慷慨赠予路费的消息也激动不了高更,为了某个一直朱向温森特挑明的原因,高更宁愿留在阿望桥混日子。梵高急切地盼着完成这些装饰品的绘制,使画室在这位老师到来时能一切布置就绪。

春天来了。黄房子后院的一排夹竹桃树象是发了疯,花开得如此繁茂,很可能得了运动性共济失调。这些树的枝条上缀满新开的花朵,同时还有很多开败的花;这些夹竹桃的勃勃生机一直在源源不绝地更新着、补充着,似乎永远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

梵高重又背起画架到乡间去寻觅可以画在他的十二块墙壁镶板上的向日葵花。犁过的田野匕土地颜色柔和得象木鞋的颜色;宛若勿忘我花一样篮的天空上点缀着朵朵白云。有一些向日奖花是他在黎明时分对着长在地里的向日葵迅速挥就的;其它的则是他随身带回家放在一个绿色花瓶中画成的。

他给他的房子外面重新涂了一层黄色,这使拉马了广场的居民们大大取乐了一番。

到他把房子布置就绪之时,夏季已经来临。随同而来的是那轮酷热的太阳,那种猛烈的西北风,那种不断上涨的不安的气氛,以及乡间和这座抹在山坡上的石头城所呈现出来的那副痛苦不堪、备受折磨和驱策的样子。

随同而到的还有保尔·高更。

他八拂晓前到达阿尔勒,然后就在一家通宵营业的小咖啡馆里等着天亮。

那位老板看了看他,叫起来:“你就是那个朋友!我认得你。”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梵高先生给我看过您寄给他的那幅画像。那幅像和您完全一样,先生。”

高更去把梵高叫了起来。他们兴高采烈、亲亲热热地见了面。梵高领高更看池房子,帮他解开旅行袋,向他询问巴黎的消息。他们热烈地交谈了好几个小时。

“你打算今天就去工作吗,高更?”

“你以为我是个卡罗琉斯一迪朗,可以下了火车,就拿起调色板,然后立即给你画出一幅阳光效果来吗?”

“我只是问问。”

“那你还是别问这些愚蠢的问题吧。”

“我也要休一天假。走吧,我带你去看吾这座城。”

他带高更上了山,穿过被阳光烤得梆硬的市政府广场,沿着城后面的那条市场路上着。朱阿夫兵正在兵营外面的田野上操练。他们的红色上耳其帽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梵高带者高更穿过罗马竞技场前的小公园。阿尔勒们女们为了呼吸早晨的空气正在散步。梵高一直在如醉如痴地向高更讲述着她们有多么漂亮。

“你对阿尔勒的妇女有什么看法,高更?”他问。

“我还没有仔细研究呢。”

“看看她们皮肤的色调,嗨,不是让你看体形,而是看看阳光对她们的外貌的影响。”

“这儿的妓院怎么样,梵高?”

“这儿只有让朱阿夫兵去玩的那种收费五法郎的地方。”

他们回到黄房子、在生活上做了些安排。在厨房墙上,他们钉了一只盒子,把他们的一半钱放进去——这么多是买烟草的,那么多是付杂项费用的 (包括房租)。在箱子上面,他们放上一些纸片和一支铅笔,以便用来把他们取出的每个法郎记下来。他们把剩下的钱放在另外一只盒子里,分成四份,作为每周购买食物的钱。

“似是个好厨师,是不是,高更?”

“出色极了。我当过水手。”

“那将来就由你负责做饭。不过,令晚,为了表示对你的欢迎,我准衔为你做个汤。”

等他晚上把汤端上来,高更却无法下咽。

“这汤你是怎么调配的,梵高,我真是无法想象。我敢说,这就象你调配你那些画里面的颜色一样。”

“这和我那些画上的颜色有什么关系?”

“亲爱的朋友,你依然在新印象主义的老路上蹒跚。你最好还撞放弃你现在的方法。这种方法与你的性情不符。”

梵高把他的汤盆排到一边。

“你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吗?你真够会挑剔购呀。”

“我说,你自己看看。你不是瞎子,是吧?比方那些刺目购黄色,完全是杂乱无章。”

梵高膘一眼墙上的向日葵镶板。

“这就是你对我这些向日葵的全部看法吗?”

“不,老朋友,我能找出许多可批评的地方哪。

“举个例子。”

“例如,你那些画L的协调问题;它们单调乏味,而且不完整。 ”

“那是谎话!”

“啊,坐下,梵高。别那样看我,倒象你要谋杀我似的。我比你年长得多,也比你成熟。你还在摸索你肉己的路。只要你听我的,我会给你上一些让你有所收获的课。”

“对不起,保尔。我真希望你帮助帮助我。”

“那么,你最好先把所有那些无聊的玩意儿,从你脑子里消除出去。你整天迷着梅棱涅和蒙提切里。他们两人的作品个部亮无价值。只要你总是崇拜这一类绘画,你自己就永远画不出一幅好画。”

“蒙提切里是个伟大的画家。他比他同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懂得色彩。”

“他是个喝醉了洒的白痴,那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梵高跳起来,隔着桌子怒视着高更,汤盆掉在红砖地上,摔碎了。

“你难道就这样称呼‘飞达’吗?我爱他几乎就象爱我的亲兄弟一样!所有那些说他是这样一个醉鬼并且有点疯的话,都是恶毒的谣言。醉鬼是不可能画出蒙提切里那些画的。协调六种基本颜色的脑力分动是纯粹的劳神费力的工作。在仅仅半小时内要综合考虑上百件事,这要求他具有一个健全的头脑,而且得是一个清醒的头脑。要是你重复这种关于‘飞达’的谣言,你就变得和那个制造谣言的下流女人一样邪恶了。”

“嘟嘟嘟,我的尖顶帽子!”好象被一杯凉水泼在脸上,梵高向后退缩了。他把想说的话和激动的情绪强压下来。他试图克制自己的怒气,可是做不到。他走进他的卧室,砰地关上了身后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