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瓶烂罐就是破瓶烂罐

发热使他神志模糊了三个星期之久。病室中那些他曾经为他们时时发病而表示过同情的人,十分耐心地对待他。等他恢复到足以能理解所发生的事情时,他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着:

“可恨!可恨!可恨呀!”

到第三周末,当他刚开始在这间空荡荡的象走廊一样的房间中用散步做为一种锻炼时,修女们带进来一个新病人,那人非常温顺地听任人家把他带到他的床那儿。但是,一等修女们走开,他便大发雷霆,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扯掉,撕成了碎片,而且一直竭尽全力地叫喊着。他把他的铺盖抓得稀烂,打破了钉在墙上的那只箱子,拉掉了帘子,弄坏了架了,还把他的旅行袋也踢得变了模样。

病室里的人是从来不碰新来的病人的。最后,两个看护进来把这疯子拖走了。他被锁进走廊那边的一个小屋。在那里,他象一头凶猛的野兽一样吼叫了两个星期。梵高听见他日夜不停地叫。后来,叫声完全停下来了。温森特看到那些看护把这个人埋在了小教堂后面那片小小的墓园里。

梵高感到一阵可怕的沮丧情绪朝他袭来。他的健康越趋于正常,他的头脑就越能冷静地思考,继续作画在他看来也就更加愚蠢,因为这样做所付出的代价尽管那样高昂,其结果却是一无所获。然而,要是他不工作了,他就没法活下去。

佩隆大夫从自己的家里给他送来一些酒和肉,但却不让他走近他的画室。在梵高正处于逐渐恢复身体的时候,他倒并不介意。然而与他的体力得到了恢复,发觉自己也处于同伴们那种使他无法忍受的无所事事的状态时,他便反感起来。

“佩隆大夫,”他说,“我的工作对我恢复身体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你叫我象那些疯子那样无所事事地呆坐着,我准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我明白,梵高。但是,就因为工作那么劳累才导致你犯病的。我应当防止你那样兴奋。”

“不,大夫,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去阿尔勒引起的。我一看见拉马丁广场和黄房子就觉得不舒服了。如果我永远不再回那里,我就再也不会犯病了。请准许我去画室吧。”

“我不愿在这件事上承担责任。我将给你弟弟写信,如果他同意,那我就让你重新去工作。”

提奥回信恳求佩隆大夫允许梵高去画画。信中还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提奥就要作父亲了。这个消息使梵高感觉自己又象最后一次发病前那样快乐和健壮了。他立即坐下来给提奥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

“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吗,提奥?一个家对于你就象大自然、地上的泥土块、草茵、黄色的麦子和农民之于我一样。乔安娜为你孕育的那个婴儿,将会使你了解真正实在的东西,而这在一座大城市里用别的方法是不可能做到的。现在你无疑对自然已经有了深切的体会,因为如你所说,乔安娜已经感觉到了她腹中孩子的胎动。”

他重新回到画室,画了从那装有铁条的窗户看到的景象——麦田里的一个收割者的小小身影,和一轮大太阳。这幅油画除了山坡上那道有一个陡急拐角的墙和背景上紫罗兰色的群山,画面完全是一片黄色。

佩隆大夫顺从了提奥的愿望,允许梵高到院子外面去作画。他画的丝柏从地底下涌出,注入到太阳所在的黄色苍穹。他画了一幅妇女在摘橄榄的油画:画面上,土地是紫罗兰色,较远的地方则是黄赭石色;树木有着古铜色的树干和灰绿色的叶子;而天空和三个妇女的身影却是深玫瑰色。

在去作画的途中,他不时停下来和在田里干活的人谈谈话。在他的心目中,他认为自己比这些农民的地位要低。

“你看,”他告诉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正象你在你的田里耕地一样,我也在我的画布上耕耘。”

普罗旺斯的晚秋到了最美的时刻。大地展现出浓淡不同的各种紫罗兰色;花园中晒成黄色的草象火焰一般簇拥着小小的玫瑰色花朵;绿色的天空与深浅各异、变化万千的黄色树叶交相辉映,形成对比。

随着晚秋季节的来临,梵高的创作力也充分地发挥出来。他知道自己的作品在进步。奇思妙想开始在他心中重新涌现,让这些想法付访实现使他感到快乐,由于住的时间长了,他对这片地区的感觉敏锐起来。这个地方和阿尔勒迥然不同。俯瞰山谷的群山把西北风几乎全挡住了。阳光也远不象在阿尔那样刺目。既然他已经开始熟悉了圣雷米周围的乡村,他就不愿意离开这所精神病院了。在这里住下来的最初几个月,他曾祈望这一年平安度过,不要让自己在精神上垮掉。而现在,由于全神贯注地工作,他竟分辨不清自己是在医院里还是在旅馆里。尽管他觉得自己完全好了,但对于那种迁到某个地方再费六个月的工夫去熟悉一个陌生地区的做法,他认为是愚蠢的。

巴黎的来信使他精神振奋。提奥有妻子在家里为他做饭,因而健康正在迅速恢复。怀孕的乔安娜平安无事。每个星期提奥都给他寄来烟草、巧克力、颜料、书籍以及十个或二十个法郎的纸币。

关于那次去阿尔勒旅行后犯病的记忆,逐渐从梵高心中消失了。他一再地让自己相信:假若他从没有回过那座该诅咒的城市,他就可以因为有六个月保持精神正常而感到自豪了。在那些描绘丝柏和橄榄林的习作干了以后,他用水和一点酒把颜色里面的油除去,然后把画寄给了提奥。他接到提奥的通知:他对他在“独立派”画展展出的一些油画感到失望,因为他觉得他还没有画出他最好的作品。他要等过些时候在他的技法完善后再展出。

提奥的信使他确信,他的画正在取得显著进步。他打定主意等他在精神病院住满一年后,他就在圣雷米乡间租一所房子,继续描绘南方。他又一次感到一种他在阿尔勒的时候曾经感到过的欣喜。那时高更还没有来,他正在画那些向日葵的镶板。

一天下午,正当他在田野上平静地作画时,他的神志开始错乱。深夜,精神病院的看护们在离他画架几公里外的地方找到了他。他上身扑在一棵丝柏的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