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别利娅

伊姆别利娅生日那天没有等候吉基。她接待了自己的几位老朋友,其中包括美第奇枢机主教、萨多列托主教、梵蒂冈学者英吉拉米以及著名作家班戴洛。

伊姆别利娅是名噪整个欧洲的艺妓。此时,她按照罗马自古相传的习俗,半躺在卧榻上,一只手支着头。她巧妙地控制躯体,对于自己的姿态和动作对客人产生作用的秘密了解得非常透彻。根据自己所躺位置是受到光照还是处于阴影里,照在身上的是灿烂的阳光,还是微弱的烛光,她相应地变换姿势,总是显得像一尊大理石像,不断展现新的容貌,似乎自己就是美与爱的化身。为了祝贺自己的生日,她特意梳成古希腊的发式,好使侧影更加优美动人。宽松的长裙薄如蝉翼,露出的脚趾上系着指甲花,趾甲涂得十分鲜艳。

照人文主义者中流行的最新时尚,萨多列托、班戴洛和英吉拉米交谈时使用拉丁语,还不时将女主人引入对话。拉丁语虽说使谈话显得有几分矫揉造作,却能产生高雅的效果。参加谈话者在一对一的古典式交锋中极力战胜对方,不时引用西塞罗或萨柳斯蒂等雄辩家的词语。

对于这种智力游戏,伊姆别利娅能理解多少呢?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而彩虹般的瞳仁有如两个小小的灯塔。当她垂下眼帘时,这两盏信号灯就像被云彩遮住了一样。突然,金黄色眼睫毛构成的帘子重又拉开,她的眼睛重又变幻颜色,大放光彩。

在男人们进行学术辩论时,伊姆别利娅也在默默念读。当辱枪舌剑的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她已学会了几个拉丁文句子。这令她十分高兴,对于晚会的气氛也再切合不过。她像在古罗马宴会上一样,把手伸向灯光,欣赏蛋白石戒指闪耀的奇妙光彩。

“缪斯能记住你们的话吗?不失时机地把它们记录下来,让它们千秋万代留传下去吧,我的朋友们。无论过了多少年,我都会记得你们。

可是,我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呢?我能留下什么呢?待伊姆别利娅人老珠黄,谁还会记得她?或许,当我永远……离开你们的时候,你们为我题写墓志铭吧?那么,我将请本波来写……或者,最好是这样:我拿纸和笔给你们,我的朋友们,让你们写某种类似于古希腊悲剧的东西。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件事今天就得做,趁我还能说‘我真美’,而镜子也还能对我说‘你真漂亮’。我的朋友们,你们不能让可怜的吉基一个人来为我写墓志铭,这是他难以胜任的负担。真得硬逼着他在石碑上刻画些什么吗?”

“当全能的死亡威胁你时,伊姆别利娅,我们将奋起同它搏斗,只要那时我们还活在世上……”

她在谈到自己的墓志铭时,是故意卖弄风情,还是真在央求他们?

她的父亲是谁?那天晚上与她母亲同床共枕的是住在城堡里的男爵,还是手艺高明的裁缝?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在想墓碑上刻些什么呢?”

“只刻三句话:伊姆别利娅,罗马交际花,还有享年多少岁。当然,还可以随便加上点什么……唉,要是能有一幅画像留下我的青春和美貌,我就死而无怨了。”

“在这方面,你有充分的选择余地,伊姆别利娅,许多罗马画家都会把为你画像看作是自己的莫大荣耀。”

“是为了金钱还是为了一夜之欢呢?难道你们不明白,我的朋友们,需要的是某种更重要的东西吗?请你们听清楚,从此之后,我既不付钱,也不付给爱情。而那能把我的容貌留在油画或者壁画上的人,既不能老,也不能丑。他应当喜爱诗歌,口才出众,言谈如同绘画一样漂亮。罗马的大师中,我的朋友们,能找到这样的画家吗?”

“有一个。”

“你是想说拉斐尔吧?的确,用不着说出这个天使般画家的名字,我也知道讲的是他,因为他的名声如今已风靡整个意大利。你住在梵蒂冈,英吉拉米,你认识他吗?”

“这个星期五他还被请到圣上那里去用餐。难道有比这更大的荣耀吗?吉基也在那里,再说,早在乌尔比诺,他就认识拉斐尔了。你为什么不通过吉基去请拉斐尔呢?”

“我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吉基了。对他来说,明矾矿是比罗马头号交际花更难侍候的情人。他宁肯去买巴黎产的戈别林双面挂毯,也不会对绘画产生多少兴趣。不过,这拉斐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很年轻。你自己不也说过他长得像天使吗?他很可爱,对什么人都很客气。可是,说到底,他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你见过他作画吗?”

“他刚开始在谢尼亚图拉厅安脚手架,通往其他厅堂的门很快就耍关死了。不过可以告诉你,伊姆别利娅,他已经来看望过我,并不嫌弃我这个患斜视病的英吉拉米。他是来向我请教古圣先贤的宗教著作。我打开一卷圣奥古斯丁的书,观察他是否看得懂拉丁文。他为什么要用这些深奥的东西折磨自己呢?显然这与壁画有关,他在为谢尼亚图拉厅的壁画选择题材。拉斐尔准备在那儿创作伟大的作品。

“三年前他还给佩鲁吉诺当下手,在壁画中画可有可无的小狗!可现在却成了罗马首屈一指的大师!

客人刚在无意中提到壁画中的小狗,楼下院子里的狗就汪汪叫了起来。

主人外出归来了。先是马蹄声,随后又传来男子洪亮的嗓音。吉基知道屋里有客,从楼下高声喊道: “我饿死了!你们的晚餐还剩下什么可吃的东西吗?”

窗户打开了。人文主义者们探出头来同吉基打招呼。明矾矿的统治者顿时使帕尔纳斯山的影子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