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利奥多罗斯厅还有一幅壁画未画完,朱里教皇就离开了人世。这幅壁画应当描绘公元5世纪罗马教皇利奥一世同匈奴国王阿提拉在永恒之城墙下相遇的情景。枢机主教美第奇当选教皇之后称利奥十世,他自然想起了此前九位皇号为利奥的教皇。从此之后,历史上任何一个利奥教皇的功勋都将与利奥十世美第奇联系在一起。
因此,在拉斐尔新近完成的这幅壁画上,利奥一世的样子由像朱里而变成像利奥十世,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利奥一世骑着一匹温顺的灰马,镇静而又威严地迎着匈奴国王阿提拉驰去;而阿提拉被教皇的出现惊呆了,赶紧闪在一旁。典仪大臣格拉西斯被画成了手举十字架的信徒。他对利奥教皇的那副卑躬神态,如同原来在草图上对朱里教皇一样。
经顾问们讨论审定,第三个厅堂的壁画也应以古代利奥教皇的事迹为题材。传说利奥四世曾创造一个奇迹:罗马圣彼得教堂附近的波尔戈街区被雷击引起一场大火,他只用一面十字旗就扑灭了这场可怕的火灾。当时,人们仓皇逃命,留下来救火的只是女人。壁画上的所有人物都非常写实。夹着大雨的狂风将女人们的头发和衣衫吹飞起来,奇特的光效应加强了各组人物的动感。尽管所有的人物都具有拉斐尔的构图所特具的平衡和节奏,但人们的脸上还是显现出极大的恐怖。
赫利奥多罗斯厅的拱顶是拉斐尔的老师佩鲁吉诺画的。朱里教皇曾下令将它刮去。可是,拉斐尔出于对老师的尊重,迟迟没有动手,终于使它得以保存下来。
英钦吉奥厅右壁的题材还没有定,教皇利奥十世还在斟酌。对于这一情况,拉斐尔再高兴不过。这就是说,没有人再像前任教皇朱里那样不断催他、逼他了,他可以在完成教廷的工作之外去从事他喜欢的创作。
试想,一个画家,一个伟大的画家,如果不能听凭自己灵感的驱使去发挥自己的才情,只是像机械一样任人摆弄,怎能留下传世杰作呢?
利奥教皇决定重建圣彼得大教堂,叫拉斐尔总揽其事,并叫衰老的建筑大师乔孔多协助他。实际上,大事小事拉斐尔都得管。
除此之外,作为教皇特任的梵蒂冈文物保护专员,拉斐尔还得随时关心和处理罗马城及其郊区涉及文物保护的种种问题。的确,他在这方面大权在握:未经他的允许,任何一块大理石和任何一个柱头都不得毁坏,任何人都不得买卖在罗马城内外发掘的古代文物。
他的生活极度紧张,从一大早就忙起。他要给助手和学徒们分配工作,同总是缠住他不放的订画人交涉,千方百计解决梵蒂冈壁画绘制过程中经常出现的经费短缺问题。不知是由于教廷真是财政吃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答应拨给他的款项常常拖欠,即使拿着教皇本人的手谕,教廷司库也未必马上就给钱。
由于同样的原因,圣彼得大教堂的重建工程也时断时续,进展缓慢。
有时,他甚至不得不拿出自己的钱来给工地上的人发工资。好在他能从许多订画者那里得到预付款,特别是吉基请他画别墅壁画的预付款。
早在朱里教皇在世之日,就传说将赐予拉斐尔枢机主教法冠。新教皇利奥十世登基之后,是否也有这种考虑呢?要知道,拉斐尔从不对有权有势者阿谀奉承,从不过分看重金钱,自从他进入梵蒂冈之后,从未有人控告他的所作所为有损于画家的尊严。可是,敏感的人注意到,尽管利奥教皇依然器重拉斐尔,逢人就夸奖他,但却缺少朱里对他的那种直率和温情。连拉斐尔有时也隐约感受到,教皇对于他似乎有某种不满。
这是否与大权在握的毕比印纳有关呢?是否与拉斐尔迟迟不与毕比印纳的侄女玛利亚结婚有关呢?
玛利亚若是与他结婚,肯定会当一个忠贞而又贤淑的妻子,关心他,照料他,甚至为他牺牲自己。她现在已经脱尽了乡音,并不比罗马的许多待嫁贵族女子逊色。可是,一想到要同玛利亚住在一起,同这缺乏热情的姑娘朝夕相守,拉斐尔心里就不是滋味。
面包女郎到底是用什么魔力迷住了拉斐尔,使他不仅不喜欢枢机主教的侄女,对罗马城的众多美女也无动于衷呢?有人说,这是由于玛格丽特懂巫术,使拉斐尔只钟情于她一个人。
关于面包女郎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而对于拉斐尔宁肯得罪毕比印纳也不急于同其侄女结婚的解释也千奇百怪。然而,无论什么人都找不到毕比印纳因此而对拉斐尔施加压力乃至进行报复的真凭实据。尽管他如今成了教皇的大红人,但依然是拉斐尔的朋友,依然对这位举世公认的大师彬彬有礼,不失长者风范。
有一天,毕比印纳向拉斐尔转达了利奥教皇的旨意:要把教皇本人画进英钦吉奥厅第一面墙上的壁画中。这幅壁画正式定名为《利奥三世为查理大帝加冕》。
教皇是想以此来表示他对于法国的好感。在这之前,他曾叫梵蒂冈的历史学家们埋首古籍,认真寻找与这一意图相吻合的历史事件。学者们花了几天工夫,终于挑选了教皇利奥三世公元800年为法王查理大帝加冕这一具有象征意义的史实。利奥十世听取报告后十分满意,当即叫拉斐尔着手绘制壁画草图。
据史书记载,查理大帝加冕时已年届花甲。可是,照教皇的意思,不能把他画得这么老,而要画成当今法王法兰西斯一世的样子。法兰西斯此时才有二十多岁,是欧洲最年轻的君王之一。拉斐尔犯难的是,他不仅没有见过法兰西斯,连其画像也无法找到。还是小朱利奥机灵,他不知从哪儿弄到几个法国银币,上面正好铸有这位国王的头像。原来此人年轻而不英俊,一脸络腮胡子,眼里喷着欲火。当然,拉斐尔可以把他画得漂亮一些,让他穿上查理大帝的皇袍。不言而喻,利奥三世的模特儿就是当今教皇利奥十世。
拉斐尔并不十分喜欢这一题材,但是表面上还得装作很喜欢。大量的高级僧侣和诸侯、贵族将充斥构图的中心部位,左边要画一群孩子和穷人。至少得描绘参与加冕盛典的三十个神职人员。当时的人穿的是什么样的服装呢?谁也不清楚,只有从历史文献中去查找线索。总之,不能画成现在的服装式样,也不能凭空乱画。
圣上收到了法王的来信:他把教皇关于在梵蒂冈壁画上颂扬查理大帝的决定看作是对他们所缔结的和平的肯定。信中还附来了一幅法王的肖像。信上委婉地说,若是拉斐尔大师照着这幅像画查理大帝,国王本人将感到高兴。拉斐尔注意到,这幅肖像上的法兰西斯比银币上那个漂亮多了。到底哪一个才是法王的真面目呢?
拉斐尔严格遵照构图法则,一步一步地推进工作。可是不久之后,教皇又要求他无论如何必须提前完成这幅壁画。至于个中原因,拉斐尔自然不便询问。
局部的草图越积越多,巨大的构图逐渐呈现出完整形态。但是拉斐尔仍然觉得不满意。这儿既没有《波尔戈大火》中的奇妙闪光,也没有 《彼得越狱》里的强烈色调对比。这一切都是由于所选的题材并不能使他激动,不能使他产生灵感。结果,这幅壁画只不过是对于历史事件的图画解说,而且还是一种实用主义的解说,缺少画家个人感受的参与。
在这种情况下,拉斐尔既无法为它找到成功的色彩对比,也不知如何给画上的人物注入生命。或许,只有波浪式的振颤节律才使如此众多的高级神职人员栩栩如生。拉斐尔选择了事件的高潮时刻——利奥三世给查理大帝戴上皇冠的那一瞬间,试图以此来使画面活跃起来。
拉斐尔只画了教皇、皇帝以及另外几个富有特色的人物,其余全让助手们去画。当然,这对于他们也是一种考验。拉斐尔当年学画时不也是如此熬过来的吗?
为了保证进度,拉斐尔带着他手下的人闭门作画,防止不相干的人闯进来干扰工作。壁画与油画不同,得等到墙上的泥灰和画上去的色彩干透之后才能对其作出正确的评价。只有在理想的情况下才能获得需要的色调,并使之永远不会改变。
拉斐尔的众多助手和学徒中,小朱利奥最机灵能干,悟性最高。他利用拉斐尔对他的信任,偷偷地把一些高级僧侣和贵族画成迎接查理大帝的主教,从中捞取好处。另一个助手本尼尽管才艺不下于他,却从不玩滑头,干什么事情都十分认真。他对于拉斐尔所画的草图百般爱惜,视为圣物,随时提防小朱利奥将大师的构思移到墙壁上去时,随意更改和夸张。
当这幅壁画的最后一部分也干透之后,拉斐尔按照惯例请求圣上接见,恭请他去视察。利奥教皇曾仔细观看草图,甚至干预对于人像的选择,要求某些人物必须画得与模特儿一模一样,某些又只能画得大体相像;他还从名单中划去了几个极力想把自己画成查理大帝时代主教的高级僧侣,代之以与他关系更密切的人。壁画完成之后,了解内幕的人都能看出,圣上现在特别喜欢谁,而对于谁显得不欣赏但也不厌弃。当壁画的绘制工作处于最紧张阶段时,会突然传来教皇的紧急命令。于是,已画好的某个面孔转眼之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教皇的某个新宠臣就会进入壁画之中;而有时,由于难以确定用谁去顶替被取消的模特儿,拉斐尔或其助手又不得不凭想像画出一个古代人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