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4年秋天,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的军歌逼近了佛罗伦萨,查理要立大战功,一手征服意大利,打破耶路撒冷城,攀登橄榄山上去。
对侵略者法王奴颜婵膝的皮埃罗殿下,被佛罗伦萨召集市民的愤怒钟声吓破了胆,他的华丽马车恐慌地驶出了城。
“滚蛋,滚蛋!”
愤怒的市民冲出了家门,大街小巷上闪过一张张怒不可遏的脸,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
萨沃纳罗拉成为这次市民起义的首领。信仰他说教的人们,尊称他为“上帝的大先知”。
“你像一阵倾盆大雨,洒下正义的甘霖,遍及地上生长的一切。对恶人的审判,证明了你的不朽盛名。”
梅迪契宫的大门歪歪斜斜地被撞开了,这里成了市民们发泄仇恨的祭台。
熊熊的火燃烧起来,焚烧着奢侈的小玩意。这里主人往日的高贵和骄横气势,都在这炙人的火光中被埋葬。
多纳泰罗大师雕刻的青铜群像,即朱迪思和被她杀死的霍洛芬斯的铜像琪,从梅迪契宫艺术收藏所里搬出来,第一次放置在沸腾广场的阳光下。
这闪闪发亮的铜像象征着正义最终要战胜邪恶,即使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在拥挤的欢呼人群不远处,米开朗基罗交叉着双臂站着。
他也嫉恨皮埃罗殿下的骄横跋扈,但也不赞成以暴力砸烂梅迪契宫里的一切。
他为这场起义所爆发的巨大力量而感到震惊,但也迷惑不解地看着像着了魔的市民,簇拥着多纳泰罗雕刻的铜像。
他平时欣赏多纳泰罗等大师的雕刻作品,总是赞叹雕刻的外在美和内在力量。现在他心中的美的法则受到了玷污。
美的法则是纯洁的,神圣的,就像贞洁童女玛利亚的诞生。
萨沃纳罗拉绝不会理解这些。
尽管萨沃纳罗拉想创造一个神权王国,让三位一体的五彩光圈衬托着基督,坐在堆满鲜花的凯旋车上。远处是一大堆数不清的被击败的敌人——皇帝、君主、哲学家、异教徒,他们的偶像已被粉碎,他们的书籍已被焚毁。
米开朗基罗有些忧愁,害怕萨沃纳罗拉的火焰会蔓延到他的脚下,危及他的简陋工作室,扰乱他的精巧构思。
况且这一年吉兰达约也去世了,米开朗基罗失去了最后一位老师。
佛罗伦萨已没有他留恋的空气,他决定出逃。
他远离了佛罗伦萨的圆顶大教堂,越过了亚平宁山脉,位于东北部的波伦亚就在眼前了。
也许是上帝的怜悯,他遇上了一位高贵的朋友阿尔多乌兰迪,才把他从波伦亚的卫兵手中解救出来。
这年冬天,米开朗基罗尽情地享受着阿尔多乌兰迪提供的舒适条件,沉迷在意大利三位伟大文学大师和其他作家的作品中。
他们三位是但丁·阿利吉耶里(1265—1321)、费兰齐斯科·彼特拉克 (1304—1374)、乔万尼·薄伽丘(1313—1375)。
米开朗基罗首先就注意到他们三位都与佛罗伦萨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丁诞生于佛罗伦萨教皇派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曾在佛罗伦萨著名作家布鲁奈托·拉蒂尼门下学习修辞学;彼特拉克的父亲是佛罗伦萨的一位公证人,与但丁同时被流放,彼特拉克幼年时曾在佛罗伦萨附近的小城居住;薄伽丘是佛罗伦萨一个商人的私生子,并在佛罗伦萨结识了彼特拉克,两人感情一分融洽。
引起米开朗基罗感情上共鸣的是他们三人都有着坎坷的一生,这更加深了他对他们作品的进一步理解。
但丁《神曲》的瑰丽壮观意境和高深莫测的主旨,也拨动着米开朗基罗的心弦:
地狱,善与恶的灵魂被贴上了荣誉与耻辱的历史标签,昔日不可一世的教皇、皇帝和权贵也耷拉着脑袋,成了阶下之囚。
炼狱,渴望洗涤生前的罪孽,殷切等待着登上山巅地上乐园的幸福时刻早日到来。
天堂,圣洁的灵魂栖居之处,童贞圣母玛利亚的四周,云蒸霞蔚,绚丽灿烂。
这些奇特的描绘,直接影响了米开朗基罗以后创作的著名壁画《最后审判》的构思。
但丁对善与恶的判别方式,在米开朗基罗的心目中形成了一种典范的模式,尽管这模式在以后有所修正。
《神曲》以梦幻故事为题材,采用隐喻象征的艺术手法,与米开朗基罗崇尚古希腊雕刻的美的法则有着惊人的和谐之处。
但丁的诗歌在米开朗基罗创造新的雕刻语言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米开朗基罗也成为但丁《神曲》的忠实研究者,他与朋友讨论的话题,甚至是但丁在《神曲》的地狱中度过了多少时间,是从星期五晚到星期六,还是从星期四到星期日的早晨?
但丁诗歌气势磅礴,天趣盎然;彼特拉克抒情诗表现了丰富的感情世界,抒写内心的微妙变化和爱情的欢乐与痛苦;薄伽丘《十日谈》无情地鞭挞了荒谬诡谲的中世纪禁欲主义,热情歌颂了爱情与智慧的伟大力量。
他们都是人文主义的诗神,也给米开朗基罗插上了诗神的奇妙翅翼,自由地飞翔在雕刻、绘画、建筑的神圣殿堂上空。
雕刻一旦注入诗的韵律,那么雕刻的体魄刻画愈益显示出美的意境。在运动中的人体体积的特殊规律,包括体积的互相联系和变化,就像抑扬顿挫的吟唱节奏,忠实地传达了雕刻家心里的复杂感受。
米开朗基罗不喜欢拖沓、杂芜的诗句,坚决凿去一切多余的背景石料。
追求简洁明快的形式,表达博大精深的内容是他的风格。
立体空间的雕刻艺术可以适合于人们从不同角度和层次去观赏和品评,可以穿越时空,永恒地展示着雕刻的“诗魂”。
“诗魂”也同样存在于米开朗基罗以后的绘画和建筑方面的气势恢宏的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