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

丰盛的晚宴竟然是“大锅会”艺术家的一道道艺术文化菜肴,小乳猪装扮成乡下女人,铜匠的模样套用在烤鹅上,许多油炸雀子竟成了唱诗班的孩童……

“大锅会”的12个艺术家成员可以分别带三四个客人,不过每人要制作一样别出心裁的菜,如果与别人重复,就要罚款。

“欢迎今晚上的高贵客人——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

晚宴的主持人拉长了嗓音,引来了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和掌声从拉斯蒂画室里一直延伸到门外的餐桌上。

热情、奔放的歌声响起了,米开朗基罗被拉入了欢乐的舞圈。

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都挤过来,热情地与他握手,说上几句客气话。

“我,科西莫·罗塞利退出大锅会,提名米开朗基罗接替我的职务。”

米开朗基罗激动得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拿着酒杯咧着嘴傻笑。自从他拿起锤子和凿子之后,还是第一次加入艺术家组织。

“干杯,干杯!”

所有的艺术家都举起了酒杯,为米开朗基罗祝贺。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米开朗基罗有点不相信这突然来的喜事,他拉拉自己的头发。

对荣誉的渴望,是商业经济发达的佛罗伦萨人激烈竞争的普遍心态。在充满奋发向上的激情和强烈求胜欲望的经济文化背景下,荣誉成为一种肯定,一种信心,一种成功的标志。

米开朗基罗在一双双充满强烈欲望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佛罗伦萨人的心脏在跳动。

“干杯!”

在卵石街上响起了沉重的滚动声音,都奇奥圆柱石终于离开了沉睡多年的大教堂堆石场。

在夏天的烈日烤晒下,搬运工人赤裸着上半身,吃力的肩上被绳子深深地勒出一道道口子。

绷紧的古铜色肌肉呈现出条条块块的轮廓,布满脊背的汗珠在阳光下颤动。他们身上的每个部位的阴面与亮处的色彩交替,都会产生坚硬和柔和、兴奋与忧郁的细腻感觉。

他们的形体是细长的,多余的脂肪已经被粗笨的体力劳动消耗干净,他们喷出的粗气和急促的呼吸声,也连同佛罗伦萨的炙人阳光渗进了都奇奥圆柱石里。

米开朗基罗忙着指挥竖立圆柱石,周围已有了一个雕刻工场的模样。

“工作台,一个可以转动的工作台。”米开朗基罗比划着手势,生怕解释不清楚。“我需要充分的光线,还需要四个脚手架,明白吗?”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溢着兴奋的感觉,他在高声叫喊,他不停地奔走,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圆柱石的灵魂已经看到了。

黄昏时下了一阵雨,空气清凉多了。

月亮爬上了屋顶,佛罗伦萨笼罩在朦胧的光雾中,市议政厅的钟楼伸长着脖子,忧郁地看着每扇亮着烛光的窗口。圣玛利亚教堂的淡红圆顶,像一朵含羞的红百合花,迟迟不愿开放。

米开朗基罗伸伸酸疼的胳膊,斜躺在椅子上,享受着这宁静的夜晚。

工作台上放着一个18英寸(约40多厘米)的泥模像,还没有都奇奥圆柱石高度的十分之一。

泥模像是一个体格健美的勇敢小伙子——大卫。

他的头向左,凝视前方。全身重心落在站直的右腿上,左腿自然向前放松,恰好躲过圆柱石上讨厌的窟窿。

圆柱石的直径只有这么多,无法使大卫雕像表现出强烈扭动形体的雕刻语言。

既然全身框架构思已确立,那么只好在两只手的动作细节上进行琢磨。

米开朗基罗的画稿上已有不少手的素描,但无法体现出大卫在出征前的复杂而微妙的心灵感受。

多纳泰罗大师等人的大卫雕像,都忠实于《圣经》上的描绘,大卫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踩在巨人哥利亚的硕大头颅上,以胜利者的姿态,露出少年老成的智慧笑容。

昔日尚未发育的少年大卫,如今变成成熟的青年人,他是聪明的勇士,又是多才多艺的音乐家和诗人。

大胆改变以往的情节,将胜利者的大卫转变为残酷激战之前的出征大卫。

在鲜花和美酒属于胜利者欢乐场面的背后,又有谁能理解惊心动魄大战前难熬的片刻寂静?

偶尔响起孤鹰在半空中的凄厉叫声,掠过剑戟林立的双方军阵。战马焦急不安地轮换着重心,号角手的嘴唇在微微抖动,拿住盾牌的士兵都可以听到自己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残酷的寂静,可怕的寂静,像一座座大山重重地压在沙场的每一寸土地上。

这时,大卫没有穿扫罗王脱下的甲胄,也没有护身的盾牌,更没有冲锋陷阵的锐利长枪。

他手中拿的是以色列古老武器——击石机,在小溪边找了5块石子,攥在手里。

作为千军万马的前锋勇士大卫在想什么?

米开朗基罗丢下素描本,使劲地搓泥。他的手指下出现了大卫的两只手臂:

左胳臂弯曲向上,拿着击石机的左手几乎和肩膀平齐;小臂和手膀上的肌肉紧张地凸出。右胳臂下垂,攥紧石子的右手紧靠大腿。

两只手背上的血管,在绷紧的筋骨上交错凸起,似乎都能看见沸腾的血在迅疾流动。

平静秀美脸上的坚毅神色,自然放松的健美躯体显示出沉着冷静的勇士风度,然而两只手臂的姿势,令人想起了气势雄伟的峻山险岭景色,充满着神秘的紧张力量。

大卫右小腿后依靠着一截树桩,如果说是增加了赤裸全身雕像的稳定性,不如说是象征着大卫屹立在富饶美丽的故土上,汲取着无穷无尽的战斗力量。

他准备出阵迎战。

佛罗伦萨已经睡了,烛油滴在米开朗基罗的手指上,他伏在工作台上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