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敲响了,人们在刺骨的寒风中互相祝福。
厚厚的绒帽和大衣上披着一层洁白的雪花,踩出的一个个纷乱的脚印很快又被一夜的大雪覆盖住了。
周围一片刺眼的银白色,迫使米开朗基罗细眯着眼,脚下的脚手架发出 “咯吱”的呻吟声。
“当,当。”
他手中的锤子击打声又响起了,大理石的白色晶粒飞溅在衣服上。
“阿琴托,向北转。”
米开朗基罗焦急的声音不断地传下来,然而阿琴托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转不动工作台。
其他的助手还在家里睡觉,壁炉里的火正美滋滋地吐着火舌,舔着暖暖的空气。
“工作台冻住了。”阿琴托呼出的热气立即消失在寒风里,他的脸冻得通红。
米开朗基罗也累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大卫的雕像只露出一个粗粗的轮廓,上面清楚地印烙着每一下凿子的痕迹。从足踝处向上运动,缓慢地爬上大腿、胸部和头颅。
“米开朗基罗,大卫的鼻子在哪儿?”执政官索德里尼仰起脸想看个明白。
在索德里尼周围的是一起来观看的佛罗伦萨商界董事,他们也被米开朗琪罗拼命干活的热情所感动,工作场里已见不到初春残雪的影子了。
米开朗基罗对于这些衣冠楚楚的绅士来访,并不放在心上,但又不得不寒暄几句。
索德里尼介绍着各位董事先生,“今天给你送来了圣诞礼物。”
米开朗基罗眨巴着眼睛,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似乎明白了。
“400枚金币,两年。”索德里尼故意提高了嗓门,想让工作场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这比原先每月6枚金币的工钱提高了一倍以上。阿琴托和其他助手都惊喜地交换着眼神,互相用肩膀撞撞。
“感谢上帝的恩赐。”米开朗基罗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在场的人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尊敬的大人,你刚才看不见大卫的鼻子?”米开朗基罗仍然以恭敬的口气说道。
“这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米开朗基罗爬上脚手架,吩咐阿琴托等助手转动工作台。
“就在这里,看见了吗?”米开朗基罗高声喊道,半空撒落下白色粉末。
阳光为5米多高的大卫雕像轮廓(雕像净高4.1米)四周镶上了五彩的金边,大卫的脸部背着阳光,那个高高隆起的部位大约是鼻子。
“看见了,多漂亮的鼻子。”索德里尼发出了赞叹,引起了周围一片附和的啧啧声音。
“我再修正一下。”随着米开朗基罗的喊声响起,纷纷扬扬的白色粉末又飘下来。
不幸的是一丁点的细微白色粉末钻进了索德里尼的眼睛里,他顿时觉得又涩又疼,泪水硬是被挤出了眼眶。
“看见吗?”米开朗基罗还在高声叫喊,但再也没有人仰脸观看了。
阿琴托和几个助手躲在一边,“吃吃”地捂着嘴偷笑。他们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没听见“当当”声音,哪来的白色石粉末。
米开朗基罗拍拍手中的石粉,拿起锤子和凿子,埋头干起来,再也不去理睬脚手架下面尊敬的大人了。
工作场角落里的杂草已经绿了两次,现在又枯了。大卫的漂亮鼻子终于显露出来了。
执政官索德里尼也想不起眼睛与白色粉末有什么联系,他正在和30人组成的艺术委员会一起讨论一件重大的事情:
米开朗基罗提出把大卫雕像放置在市议会广场上,直接感受到阳光。这意味着推翻都奇奥生前的遗愿,放弃教堂里的闭塞环境。
大名鼎鼎的披着红发的达·芬奇也在这次讨论会上。他对众多著名艺术家用尽一切华丽词藻赞美大卫雕像的做法,表示反感。
“我的意见是,一门艺术离开手工愈远,便愈完美。”谁知他双关语的话,也被认为是对米开朗基罗高度的评价。
达·芬奇有些气恼(以后他对于绘画和雕刻讲了许多并不公正的话),不过他也承认大卫雕像可以与自己绘画相媲美。
大卫的身体大部分比例是那么的精确,即使用解剖医生苛刻的眼光去衡量,也不得不佩服米开朗基罗的精确水平,仿佛在大卫的肌肉下还蕴藏着最微细的血管和神经。
达·芬奇和其他艺术家也已注意到了大卫的手关节较大、大腿过长的夸张艺术处理,这反而衬托出作为一个巨人英雄的大卫形象。
对于米开朗基罗放置大卫地点的请求,芬奇等人并不反对。大家的心里都想竭力抹去萨沃纳罗拉被焚烧的阴影,让一尊崭新的年轻英雄雕像作为佛罗伦萨市的骄傲象征,出现在阳光下,重新唤起市民们的尊严和勇气。
1504年4月,世界美术史上的伟大雕像《大卫》诞生了,璀璨群星中又多了一颗异常明亮的恒星。
从此,米开朗基罗的名字被正式载入伟大雕刻家的史册里。
一个多月之后,工作场后面的围墙被拆除出一个大豁口。地上铺着圆木,大卫雕像被放置在一个大木框内。
40个人拉着、推着、扶着,一小时只能移动六七米远。
“这是我们的英雄——大卫。”
“美——”
“主啊,请宽恕我们的眼睛。”
“亵读上帝的魔鬼,砸死他。”
……围观的拥挤人群堵住了街道,沿街的窗子打开了,伸出了形形色色的脑袋。
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评语,不同的观赏角度。
夜幕降临了,《大卫》雕像暂时停留在普罗康索罗大街的拐弯处。市议会派人严加保护,以免激进分子破坏。第二天圆木又开始蠕动了,直至第四天,《大卫》雕像才移到市议会广场上。
太阳和月亮将忠实地伴随着他——大卫。
这时,米开朗基罗感觉至阿尔卑斯山的雪峰俯瞰着碧绿的波河平原,自己虚弱的身体软软地倒在绿茵草地上,像一只小甲虫,贪婪地吮吸着清新的露汁。
他每天经受着的无数次的“当当”振动感觉并未消失,仍在敏感的肌肉神经末梢上作出下意识的反映。太阳穴在一跳一颤,关节的酸疼迅速布满了全身。
累了,乏了,困了,睡了。
他仿佛睡在大卫的脚边,腿部肌肉偶尔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