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市议会广场附近的寓所里住着一位律师兼公证人,他在市郊芬奇镇购置了房屋和葡萄园。1452年他的儿子出生了,以后成为杰出的画家和科学家列奥纳多·达·芬奇(1452—1519)。
芬奇30岁时离开佛罗伦萨到米兰大公属下担任宫廷音乐家时,米开朗琪罗刚刚7岁。
“在人类所有的绘画中最崇高的作品”《最后的晚餐》,出现在米兰圣玛利亚·德拉格拉齐耶修道院饭厅时,米开朗基罗的传世杰作《哀悼基督》雕刻正在制作之中。
他俩既是同乡,又都是跨世纪的著名艺术大师。在师承流派上,他俩同是多纳泰罗大师的第二代学生。
芬奇15岁时在韦罗基奥画室当学徒,以后兼作韦罗基奥(1435—1488)的助手。米开朗基罗的第一位老师吉兰达约还是芬奇的大师兄,他也是韦罗基奥画室培养出来的。韦罗基奥与米开朗基罗的雕刻老师贝托尔多都是多纳泰罗大师的学生。
令人不解的是他俩似乎都没有公开承认他们是“师兄师弟”的关系。
1499年圣诞节的新年钟声敲响之后,芬奇与米开朗基罗像两颗加速运行的美丽彗星,终于相遇在佛罗伦萨的空间里。
1500年初,芬奇刚回到佛罗伦萨就向市民展出精心构思的《圣母子与圣安娜》素描草图,引起轰动。
1503年以后,芬奇创作的同名油画中,圣安娜膝上坐着准备去抱耶稣的圣母,加之旁边的圣约翰,四人同样构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况且画中两位成年人与两位婴孩也都是通过目光视线形成内在联系的整体。
这种构思的特点与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又是如此的惊人相似。
但是,芬奇以那种典雅的微笑,对绘画与雕刻作了不公正的描述:
“这两门艺术的主要差别,就在于绘画需要更多的精力,雕刻则需要更多的体力。”
“雕刻者工作时,全身出汗同苦工一样,汗水中夹杂了灰尘,肮脏得很;他的脸上出现了污汗,又蒙上了大理石白粉,好像面包师傅;他的衣服沾满了石屑,好像沾满了雪片,他的家里充塞了石头和灰尘。”
“画家工作时,就可以很舒适地坐着,听着音乐,穿着漂亮服装,用的是轻松的画笔和悦目的颜色。他的家里明亮而清洁,没有锤子声或其他难听的声音骚扰……”
此言论传到米开朗基罗的耳朵里,自然引出一番刻薄的讥讽回答。
一天,米开朗基罗低着头匆匆走在铺着卵石的街上,不愿向左右张望,这是他平时走路思考的习惯姿势。
“米开朗基罗先生对但丁很有研究,让他来解释,一定比我说得好。”
米开朗基罗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抬起头,才发觉自己走到一群衣冠楚楚的绅士圈里来了。
他的衣服破旧,穿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仍显得宽大。又硬又卷曲的头发和稀疏的山羊胡子,使原先损坏的鼻子并不觉得十分难看。
刺眼的阳光迫着他细眯着有些发炎的琥珀色眼睛眨了几下,才看清周围的人。
其中一位绅士模样的艺术家正露出了那种典雅的微笑,他有着一头红发,优美地散披到玫瑰色的斗篷上,脖子和手腕上系着飘带,像大理石凿雕的四方脸上,嵌着一双睿智的蓝色眼睛。
当两双不同颜色的眼睛互相接触的一瞬间,形成了两幅鲜明对比的风景画:粗犷与清秀、孤傲与温和、雷电与微风。
米开朗基罗认出了对方是谁,就是他——芬奇为罗马的凯撒·波几亚绘出佛罗伦萨的军用地图,这是卑鄙的“叛国”行为。然而佛罗伦萨的执政官皮埃罗·索德里尼则显示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宽容,以高薪聘请芬奇返回故乡,希望他以良好的影响弥补过错。
不过使米开朗基罗感到更羞恼的还是芬奇对雕刻家的评价,而且,显然是针对他的。
芬奇和其他人的眼光还盯着米开朗基罗,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自己去解释吧!”米开朗基罗沉着脸说道,“你读了很多的书,你是最聪明的人。”
一股无名怒火在他心底升起,他还想找些刻薄的话,狠狠地扔过去。
芬奇并不想激怒米开朗基罗,只是看他急匆匆走来的模样,有点滑稽,便善意地提醒。没想到会……
现在他有点相信人家的传说,米开朗基罗整天挥着沉重的锤子,发出熊一般的吼声,打击着千年的巨大岩石。
在米开朗基罗的火山面前,芬奇的女性般温柔显得懦弱。不过任何人都不会宽恕芬奇的平静,一种捉摸不透的无言讥诮和抨击。
果然,米开朗基罗沉不住气,说:“你在米兰塑的一尊粘土像,16年了,还没有铸成青铜,佛罗伦萨人决没有这种悠闲的习惯。”
芬奇还是保持着典雅的微笑,他不否认,但也不想反驳。他毕竟是50多岁的人,比米开朗基罗大23岁。
他平时习惯以迟缓的动作,考虑着,计算着,制作着,一切都是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认为:“肉体所感受的最大快乐,是太阳光;精神所感受的最大快乐则是数学真理的明确性。”
不过芬奇也钦佩米开朗基罗的超人精力和胆魄,居然敢于接受那件高达 5米多的都奇奥圆柱石。他刚回到佛罗伦萨时,也有人请他来雕刻,但他不得不犹豫了好长时间。
米开朗基罗对于芬奇的烟雾状笔法,也并非无动于衷。他喜欢打破框框条条的创新技法,给人一个意外的惊喜,在回味思索中又忍不住回过头再去看看。
他在《神圣家族》绘画中也有意识地运用了芬奇的笔法①,这使得认真的鉴赏家不得不会心一笑。
这时,他俩却迅速地交换着目光,芬奇的温和笑容里不免有点悲伤,嘴唇边添上了细微的动作。米开朗基罗嘴张了一下,把话又咽下去,做了一个手势。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望着他俩,没有插话劝说。米开朗基罗转过脸去,离开了。他的头仍然低着,好像永远被沉重的大理石死死地压着。
他俩这次偶尔的相遇,被多嘴多舌的市民添油加醋地传播。不久市议会里又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佛罗伦萨市议会大厅中将出现两幅壁画,作者分别是芬奇和米开朗基罗。
这场艺术上的公开较量正是在米开朗基罗《大卫》雕像完成之后发生的。
芬奇对创作壁画的迟疑,引起了佛罗伦萨市议会的责难。执政官索德里尼也很尴尬,一年前还是他竭力赞美芬奇的绘画天才,说服众人,出资1万枚金币,邀请芬奇为市议会大厅作壁画。
芬奇终于画出了壁画草图,不过是在第二年的5月之后。草图展出时,市民争先恐后去观看,空前壮观的场面令人目瞪口呆。
“列奥纳多·达·芬奇是托斯坎纳第一流的艺术家。”
“伟大的壁画,上帝也会惊叹的。”
芬奇的名字与佛罗伦萨的辉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高度评价,对于米开朗琪罗来说则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米开朗基罗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锤子,闯进了执政官索德里尼的办公室。
“大厅墙上的另一半应该是我的。”米开朗基罗决心要与芬奇一比高低。
“你的大理石还不坚硬?画笔是不是太软了?”索德里尼有点不高兴,他已经与米开朗基罗签定了雕刻12个大使徒的合同。现在想同芬奇较量,这位年轻人的口气太狂了。
“阁下,我雕刻《大卫》,你们才给400枚金币,芬奇的口袋里却装了 1万枚,我,也有大口袋。”
米开朗基罗的粗暴声音,使索德里尼不由得扬起眉毛。
不过两人的较量,也能上演一出有趣的好戏,佛罗伦萨需要太阳和月亮。
索德里尼的温和再次赢得了众人的赞成。但是扔到米开朗基罗口袋里的只有给芬奇报酬的1/3。
果然不出所料,他俩绘画的特殊较量成了佛罗伦萨市民在餐桌上的热门话题。并喜欢多放些香料和盐,把他俩的绘画动机与政治派别联系起来。对此,各方的争论甚至发展到了大街和广场上。
米开朗基罗不想卷进这种无聊的争论中去,但他心里很着急,想尽快弥补上迟于芬奇3个月后才动手绘画的时间。
他曾悄悄地仔细观看过芬奇展出的草图,那是描绘1400年佛罗伦萨战胜米兰的战役。芬奇多年在米兰大公手下供职,现在回故乡选定这个题材,用意很明显。
画面上双方骑手搏斗着争抢一面战旗,白刃在空中砍杀,骑手的狂喊也感染了双方战马,直立起来,前脚缠绕在一起,歪斜的眼睛喷着怒火,如同野兽般互相嘶咬。血泊中还有两人在厮打,随时会被马蹄踩死。
画面的震撼力和高超的绘画技法,也使得米开朗基罗感到吃惊。
正面的战场再作描绘只能是愚笨的,只有从侧面来表现。米开朗基罗的构思很快地出现在许多张纸拼成的壁画草图上。
他选择了1364年卡西纳之战的前夕:夏天忽然警报传来,正在亚诺河里洗澡的佛罗伦萨士兵,立即准备去穿汗水淋漓和沾满尘埃的衣服,披上被夏天太阳晒烫的铜甲胄。
这正是米开朗基罗擅长表现裸体人物不同姿态的绝妙时机。
然而他与芬奇并未同时出现在市议会厅里,双方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回避着。
芬奇这次作壁画时还是用油彩,他不喜欢用水彩色的快速画法,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还在壁画前用铁盆燃起火,试图让油色渗透进石灰里,但火的热量只能满足于下面,使得壁画的油色无法达到预期效果。
他的心情无法好起来,并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就是米开朗基罗的壁画构思。
“我看见了米开朗基罗的‘战士沐浴图’画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人能预料到他的艺术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水平,将来还能发展到什么样的境界。”
芬奇在一位最亲近的朋友丽莎夫人家里赞叹着。不过他又有点不明白,自己并不是米开朗基罗想象中的敌人,而是一位可以依赖的朋友。
可惜的是米开朗基罗没有听到芬奇的表白,但他应该向芬奇致意,因为正是有了芬奇这样强大无比的对手,才能激发他潜在的非凡绘画才能。
因为“卡西纳之战”毕竟是米开朗基罗第一次单独创造如此大面积的壁画,这其中也有着他的绘画老师吉兰达约的影响。
1506年芬奇再度赴米兰,停止了壁画的制作。其实此壁画制作是失败的,因为他想恢复古代绘画技巧,并未成功。后来由G·瓦萨里作画覆盖。
芬奇的壁画草图也失散了,不见踪影。
芬奇再次离开佛罗伦萨的一年前,米开朗基罗已经奉教皇旨赴罗马,他也只完成了一小部分的壁画,草图与壁画也遭到了毁于战火的不幸命运。现在人们所能看到的同名版画,是由马康托尼奥·莱蒙狄根据米开朗基罗的素描刻制的。
不过,米开朗基罗的草图对当时的画坛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整个佛罗伦萨画派也开始像他那样把笔墨集中于表现强有力的人体上。
米开朗基罗与芬奇这两位著名的艺术大师还曾相遇过,但没有机会再作一次特殊的较量,为世界美术史留下精彩的不朽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