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脚手架,已经是大汗淋淋。只要一伸头,登上绘画的脚手板,就像进了闷热的火炉。
长长的半弧形穹窿顶里光线很差,要凑近才能看清画笔下的颜色。
米开朗基罗将粗糙的纸按在穹窿顶的空白处,踮起脚,使劲睁大眼睛,小心地剪下空白处的轮廓。
热烘烘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像一件无形的羊毛大衣紧紧地裹在身上,挤榨出每一串汗珠。
手上的工具已经被汗水湿透,米开朗基罗的双手在粘乎乎的衣服上擦擦,不料额上的汗珠掉进了眼里,又涩又疼。
他不想喊助手来帮忙,这个素描的尺寸必须由自己来掌握。
按照原来设想,将四周画上十二大使徒。但一量尺寸,不由得令人吃惊,穹窿顶是半弧形的,绘画面积必然增加,大使徒形象也变得异常巨大,已失去了适当的比例,破坏了穹窿顶壁画的整体性。
米开朗基罗的手不由得停下来,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讨厌的一片空白。
中午的烈日肆虐地烤晒着一切,也烤得脚手架上所有的东西不断地加热升温。
他的脑袋热烘烘的,似乎都能感受到脑子里轻微的炸裂声,太阳穴又在痛苦地一跳一颤。
在他眼前闪跃着但丁《神曲》的地狱之火:
那永恒的热火也是这样降落,沙地全被燃着,就像钢击火石,燃着火绒一般,而倍增痛苦。
那些可怜的手啊挥个不停,一会这里,一会那里,不停地躲闪着新的燃烧。
一丝丝清凉的夜风唤醒了米开朗基罗的知觉,他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
助手把他扶下脚手架,并把一张张他画的尺寸图放在他的身边,尺寸图上还留着发黄的斑斑汗迹。
大大小小的星星眨着疲倦的眼睛,睡意朦胧地停留在浩淼无垠的天幕上。一弯残月好像被闷热的空气烧焦了大部分,孤凄地叹息着。
一颗流星飞快地掠过寂寞的群星,消失在神秘的夜幕深处。
“又有一个灵魂去见上帝了。”
米开朗基罗吃力地站起来,用凉水冲冲头,脑袋反而更加沉重了。
他曾乐观地估计还用200多天可以完成西斯廷小教堂穹窿顶的壁画。但新来的6名助手,水平高低不一,令人头疼。
追求完美,一直是米开朗基罗的艺术宗旨。雕像的每一个稍稍转动的不同侧面,都必须经得起挑剔眼光的审视。
今天中午他已敏感地发现画面整体的比例问题,他相信自己眼睛的准确性。
但是一个隐隐约约的危险预兆已出现,难道还会出现类似铸造铜像的失败?
他展开草图,拿着蜡烛,又重新思考。但脑袋越来越沉重,像顶着一块大理石。
他支持不住了,重重地倒在草图上,手中的蜡烛也摔灭了。
东方的天边已露出了黎明前灰白色的亮光。
圣诞节快要到了,米开朗基罗心里很不安,他总觉得这次穹窿顶壁画的设计有问题。再过10天,另一张草图就要放大,描绘到穹窿顶上去了。在这之前,他必须作出明智的选择。
天黑了,他最后一个离开西斯廷小教堂。他的两只手都冻僵了,迫使他不停地跺脚。
这时天上掠过一道白光,不由得使他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夏天夜晚。
万能的上帝创造了这个美丽的夜空。
这时一个闪电般的感觉猛然升起,《创世纪》的故事迅速地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
他突然惊喜地叫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又跳又唱,把帽子扔上天。街上的行人都以为他疯了,急忙闪在一边。
有了绝妙的构思,等于完成了一半的艺术创造。
米开朗基罗太兴奋了,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吩咐助手停止工作。
助手们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急匆匆地向梵蒂冈皇宫跑去。
“米开朗基罗,你的新计划令人吃惊,现在我相信了外面的传说,你的确是一个天才的怪人。”教皇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在刚提出绘制壁画时,米开朗基罗大发火,竭力辩白自己不是画家。但现在却要扩大壁画面积,还高兴得像挖到宝藏的守财奴。
真不可思议。教皇与群臣都只好耸耸肩膀,表示无法理解。
米开朗基罗脸上溢满着笑容,只要能够实现自己的新设计,不管人家怎样议论。
但他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绘制这幅巨大壁画的作者仍然是雕刻家米开朗琪罗,并不是顶着画家头衔的米开朗基罗。
这就是他心中的秘密,一种无声的强烈抗议。
他,是戴着面具跳舞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