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米高的脚手架成了残酷折磨米开朗基罗的高台牢房。
半弧形穹窿顶逼迫他挺胸后仰,脸部凑近白灰泥,瞪大眼睛,使劲盯着画笔下的每个细小部分。
违反自然常规的绘画姿势,迫使腰椎吃力地支撑着异乎寻常的上身重量,脊椎骨节之间似乎都会发出紧缩压迫的呻吟声。
难以忍受的酸疼感觉迅速传遍全身,手指冰冷,胳膊麻木,大腿肌肉都全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他坚持着,仍然不愿轻易放下画笔,他要紧紧抓住时间的后背衣领。
突然几滴清冷的液体飞快地落下,他甚至不愿躲闪,任意让颜料掉在脸上,绽开出一丁点大的花朵。
头顶上的壁画描绘,必须踮起脚,伸直脖子,竭力拉长全身,画笔的顶端才是他的艺术触角。
刚刚到他小腿部分的下面壁画,他只好歪着头蹲着,蜷缩成一团,大腿紧靠着胸部。
这种自我压迫、自我折磨的残酷感觉,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后来他果真雕刻了一个全身蜷缩成一团的奴隶雕像。
粗粗的喘气声,酸臭的汗味,疲倦的脑神经,使他真想扔掉画笔,躺在脚手架上,舒展一下麻木的四肢。
不,不能躺下。现在描绘的每一笔都有可能是致命的败笔,他必须亲眼观看白灰泥与颜料的效果。
他强迫自己忍耐着,嘴唇周围的胡子在痛苦地微微抖动,他要以顽强的意志战胜生命的极限。
外面起风了,一道闪电划亮夜空,紧接着雷霆之神大发怒火。
小教堂里的烛光被吹灭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再次点亮。
他已无法完全恢复到正常人的站立姿势,他看见了面前的壁画,不由得后仰挺胸,脸面朝上,慢慢地举起了画笔。
晃动的烛光映衬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天才美术大师。
西斯廷小教堂的大门无法拒绝吹来的风,佛罗伦萨寄来的家信不时地挑动着米开朗基罗敏感的神经。
60多岁的老父亲洛多维科总是为了钱的问题,写信来诉苦,呻吟叹息。
疲惫不堪的米开朗基罗只好停下画笔,安慰他:“你不要烦躁了,这并非是人生遭受侮辱的事情⋯⋯只要我自己还有些东西,绝不会让你短缺什么⋯⋯如果你不能和其他的人一样去竞争荣誉,你应当为有自己的面包而知足了。”
几个弟弟都想依赖米开朗基罗,并争着伸手乞讨金币,甚至提出要买下佛罗伦萨城郊的庄园。
米开朗基罗明明知道这是无礼的索取,但他仍然遵守原先的诺言,全力支撑这个衰败的家。
烦闷的心情显露在他的笔下,“12年来,我为了意大利过着悲惨的生活,我受着种种痛苦,我忍受着种种耻辱,我的疲劳毁坏了我的身体,我的生命经历着无数的危险,只为要帮扶我的家庭。”
米开朗基罗昏沉沉地在脚手架上绘图时,总觉得有两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这是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像在大雾里行走时,自己无意去注意别人,别人却能有意识地观察着。
他的助手忍不住告诉他一个惊人的秘密:布拉曼特和年轻的拉斐尔来偷看过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