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

1511年的新年钟声敲响之后,米开朗基罗重返西斯廷小教堂。

经过一番折腾后,他改变了原来的整体设计,在以后绘制每组故事情节时,大大减少了人物形象。

米开朗基罗确实想尽快结束工作,在脚手架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住宿棚子。

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寂寞、枯燥的脚手架上的生活里,米开朗基罗已习惯与笔下的人物互相交谈。

围绕着中央部分《创世纪》9组人物形象的穹窿顶周围,米开朗基罗安排了希伯来圣经中的三大先知和十二小先知(15卷先知书均以先知的名字命名),以及五大神巫(原先是上帝信徒,后来尊为上帝神谕的传达者)。

理想的先知(原先称“先见者”)自觉地承担起对国家和社会改革的使命感,试图建立和平、正义的乌托邦(世界大同)。

米开朗基罗正是利用先知和神巫的形象来传达自己的理想的。

这些大小先知大都与书作亲密伴侣,有的两只手捧着书,有的掩卷沉思,有的秉烛阅读(他头上也戴着有蜡烛的特殊“帽子”,一个小天使正在点燃蜡烛,这可以看作是米开朗基罗的生活写照),有的凑近书本专心地看,有的与小天使一起读书……

这书本象征着这些先知是智慧者、思考者、预见者和拯救者。

米开朗基罗不愿给先知们蒙上神秘的宗教长袍,而是让他们生活在世俗社会里,披着淡黄色的宽松衣袍,或者披着厚衣,或者穿着露出双臂的短衣,或者露出结实的上身肌肉。

只有从这些先知的动作,联系他们各自的生平事迹,才能辨别出他们的大名。

平民式的英雄,世俗的理想人物,溶进了米开朗基罗的创作激情。

朱理二世战败了,他丧失了军队和大炮,罗马的贵族也对他失去了兴趣。

“圣父,欢迎你的光临。”米开朗基罗平静地说着,他深深知道失败的滋味,会给朱理二世带来什么样的心理阴影。

“我的宝剑快生锈了,战马的蹄子也该换换,唉——”教皇憔悴的脸上的皱纹里溢满了凄怆感情,两只手撑着手杖,不住地喘气。

“你还恨我吗?”

米开朗基罗不想马上回答教皇的问题,把目光转移到角落里的一个壁画人物身上。

那是先知耶利米,代表了先知运动史的巅峰。他一生为了说真话而受尽折磨,终于殉道而死。

壁画上的耶利米留着长发长须,他弓着腰,低着头,侧身坐着,右手托在鼻子下,遮住了半个脸,双腿盘坐着。

他的眼睛凝视着一个方向,苦苦思索着一个他无法解决的问题,露出困惑的神色,但又不甘心忍受一次一次痛苦的失败。

朱理二世低下了头,他再也没有勇气观看。

米开朗基罗明白教皇此时的心情,但他在心里大声呼喊:谁能理解我— —耶利米第二。

他搀扶着教皇下梯子,教皇无力的手膀像根细细的棍子,那身上传过来的体温感觉,令人感到不安。

教皇衰老了,也是一个凡身肉胎的人。

“你画了三年多了。”教皇还想摆出昔日的威严。

“上帝的《创世纪》故事还没有结束,小天使还想在空中飞几圈。”米开朗琪罗抬着头回答。

“我想把你从脚手架上扔下去。”

“梯子会把我送到地面。”

“万圣节,我必须在这里作弥撒。”

“尊敬的圣父,我听从你的吩咐。”米开朗基罗是出于怜悯才答应的。

自1508年5月到1512年10月,历时4年,米开朗基罗完成了西斯廷小教堂天顶的近500平方米壁画,这是世界美术史上最大的壁画之一。

其中形体鲜明的人物有343个之多,大部分比真人还大,有的甚至大2倍。其中原因之一是米开朗基罗在设计时就已经考虑到穹窿顶离地比较高的艺术效果。

由于长期仰头挺肚绘制壁画,他的眼睛被损坏了。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他读信或看东西时,必须举起放在头顶上才能看清楚,不由自主地作出仰头的残酷动作。

他创造了艺术美,艺术美折磨了他一生。

西斯廷小教堂的穹窿顶壁画引起了轰动,前来参观的人群络绎不绝。

一天清早,达·芬奇和他的学生佛朗西斯科出现在小教堂里,他一直犹豫着未能前来观看,但又不得不来。

同行之间微妙而复杂的情感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他惊呆了,未曾料到壁画的整体设计是如此的庄严华丽。

在他头上的壁画实际上分为三个层次,墙面上部窗户周围弧面窗及其高处的小拱间,画的是耶稣的各位祖先。

由于米开朗基罗把一大片墙与天顶弯曲区域处理为一种凹面三角形结构,三角形之间的拱间画成宝座,形成了天顶壁画的第二层次内容,并交替出现了先知和神巫的人物形象。

第三层次是中央部分的《创世纪》故事。

使达·芬奇感到惊奇的是第二层次的人物是按照地面观者的视点作透视缩小的,产生了仿佛与壁画人物同处在一个空间里的效果。

中央部分人物则是按照壁画自身的透视法绘制的,使人感觉到壁画人物在空中活动,似乎近在眼前,但又远在天上。

裸体男青年犹如雕像绘画,以各种姿势守护在《创世纪》每组人物主题的四周。还有一些象征着理性心灵的裸体人扭动在先知与神巫之间的空余处。

达·芬奇也无法以新柏拉图主义与正统神学的寓意来作出详细解释,只觉得这壁画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创新,成为米开朗基罗个人天才的伟大丰碑。

走出小教堂,佛朗西斯科发现老师达·芬奇又老了几岁。

达·芬奇的住处仍然是当初亚历山大六世在位时的那所潮湿、阴暗的小屋,属于教廷造币厂,在圣彼得教堂背后一条小巷里,离梵蒂冈皇宫只有几步远。

现在他与米开朗基罗又在同一个城市里,侍奉同一个新教皇——列奥十世。

不过他已无法与米开朗基罗再比高低,甚至那个曾是他的学生的拉斐尔也名声大作,俨然一副“画圣”的模样。

刚才达·芬奇师生俩经过天圣使大桥时,拉斐尔与一大群追随者迎面过来,形成了一幅新旧时代交替的风俗画:年轻与苍老、华丽与寒伧。相遇时,拉斐尔急忙脱下帽子,对芬奇行了鞠躬礼。

拉斐尔绘制的皇宫签字厅壁画,得到了教皇的宠爱,继续被委派绘制皇宫其他厅堂的一系列装饰壁画。

他也曾再次去西斯廷小教堂观看壁画,赞叹道:“米开朗基罗是用与上帝一样杰出的天赋创造这个艺术世界的。”

不过他并不像达·芬奇那样感到悲伤,哀叹自己。他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觉,因为米开朗基罗的天才似乎枯竭了,难以再有惊人之作问世。而他自己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