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写照

“还想堆大雪人吗?”列奥十世拉着米开朗基罗的手,就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俩。

列奥十世的身上仍然能找出过去的乔万尼模样,肥胖的身躯近于臃肿,白皙的面孔圆圆的,两只淡白的眼睛凸出,他只接受了罗伦佐殿下的近视眼遗传基因。

他穿了一件肥大的衣袍,笑嘻嘻地拿起放大镜把米开朗基罗从头看到脚。

“你喜欢听音乐吗?”列奥十世把手一挥,隔壁乐声和歌声响起来,他那双很美的手情不自禁地挥动着。

如果不是他的侄子吉乌利奥求见,列奥十世还想逼迫米开朗基罗朗诵一首拉丁文的诗歌。

吉乌利奥还是那样英俊,只不过已有了过度纵欲的明显痕迹,他现在的身份是红衣主教。

“米开朗基罗,上帝给了你这双灵巧的手,也该为自己享乐一下。”吉乌利奥拍拍米开朗基罗的肩膀。

“尊敬的主教大人,我想应该重新拿起锤子和凿子,为列奥十世忠实地服务。”米开朗基罗知道新上任教皇的心思,不如把话说得漂亮些。

这果然引来了新教皇和红衣主教的得意笑声。能够役使米开朗基罗已成为每一任教皇的权力荣誉,满足于世袭家族心理上的永恒纪念——建造陵墓。

“你是属于我们梅迪契家族的雕刻家,把你现在的工作留给朱理的罗维尔家族后人去处理吧。”列奥十世仍然带着笑容,与他的强硬口气并不相称。

“罗维尔家族已经和我签订了合同,我不能违背。”米开朗基罗有点急了。

列奥十世很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佛罗伦萨是你的故乡,改建圣罗伦佐教堂是我们梅迪契家族的一件大事,你难道不想回去干吗?”

“……愿意。”

“明天就出发,带上1000枚金币,卡拉拉的大理石在等着你的光临。”

米开朗基罗的两只手冰冷,就像多年前堆大雪人的那种感觉。

在卡拉拉小镇的另一端,一位药剂师的双套间住宅里,出现了米开朗琪罗的身影。

距离卡拉拉不远的皮埃特拉桑塔地区,也是一个采石场,可以闻到海上的新鲜空气,背后就是阿尔蒂西莫山。

列奥十世改变了主意,必须采用皮埃特拉桑塔的大理石,放弃卡拉拉的。

显然他看了米开朗基罗的圣罗伦佐教堂的改建设计图,引起了浓厚的兴趣,决定要使这项改建工程成为全意大利的典范。

“听说那里没有路,大理石运不出来。”米开朗基罗摇摇头。

“你是最有力量的,上帝都相信你会创造奇迹。”吉乌利奥轻松地说着。

大理石还能从悬崖峭壁上滚下来?米开朗基罗带着沉重的疑问,只好去阿尔蒂西莫山察看。

黎明前的黑暗消失了,米开朗基罗与向导像两个小甲虫在山岭之间蠕动。

中午,他俩的身影缓慢地移动在灌木丛里的海边山顶上,面前出现了一道悬崖峭壁,再远一些就是一道沉睡千百年的峡谷,阿尔卑斯山脉从那里延伸出去,连绵不断。

米开朗基罗扒开脚下表面的土层,露出了晶莹洁白的大理石,他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细细地观察四周,顺着向导的手指方向,米开朗基罗才好容易辨别出有一处似乎是个立足点,但还要翻越山腰上黑白分明的雪线。

冷阴阴的山风吹来,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米开朗基罗不由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下山的艰辛道路更使得米开朗基罗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皮埃特拉桑塔的大理石为什么没有人使用。

故乡的塞蒂格纳诺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但他们中间大部分没有开采大理石的经验。

在皮埃特拉桑塔安顿好住宿后,米开朗基罗对新来的石匠挂图示范,详细地告诉他们采石的技术要领和有关注意事项。

佛罗伦萨派来了一名代理人和道路建筑师。简易道路的修筑进展很快,但并不经过已发现的采石区。

“你画的路线不能偏一点吗?”米开朗基罗很有礼貌地提出建议。

“你也懂?”道路建筑师吹了一声口哨,转身想走。

米开朗基罗一把夺过图纸,毫不犹豫地扔出窗外。

他重新测量了地段,打下标桩,决定开挖隧道,免去翻山越岭的劳累。

面对两个无法逾越的深谷,他只好采用把大理石放坡下去的方案,然后再运到海边。

他的拼命工作差点中断,因为代理人警告他,没有钱了。

“我的口袋里还有一些。”

“这些钱掉进水里,再也捞不上来。”

米开朗基罗没有回答,招呼助手去察看筑路进度。

山岭上的毒辣阳光渐渐地变得温和了,简易的道路终于通了。但米开朗琪罗仍然不放心,他想要亲眼看看第一块巨大的圆柱石运到海边的情景。

几十个人的全身肌肉绷紧了,绳索绑住的圆柱石在慢慢地滑下去。陡峭的山岭不时有松动的小石子发出滚动的声响,过了好长时间,才消失在山谷里。

米开朗基罗的心一直悬空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始终盯着滑坡的圆柱石。

他愿意接受各种前所未有的艰难挑战,紧张的刺激才能激发出他潜在的巨大能力。“我将创造全意大利人从未干过的事业,愿上帝保佑。”

不过这采石和运输毕竟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担的,危险的前兆随时都可能产生。

圆柱石的晶莹白色被蒙上了西斜的阳光,距离山谷底大约还有十几米,米开朗基罗松了一口气,擦擦汗。

突然几只野鸟忽喇喇地惊飞起,一场虚惊,众人脸上露出了几丝欣慰的神色。

山谷底下装大理石的大车子,由30多头大公牛准备拉牵。站在下方的米开朗琪罗刚想伸头察看,只听见“咔嚓”一声,圆柱石像发疯似的飞快滚下来。

“躲开,吉诺。”

但是,圆巨石无情地碾过了刚才还在安放木棍子的吉诺,并向米开朗琪罗头顶上猛冲过来。

……

被划破衣衫的米开朗基罗抱起了年轻的吉诺,一个灵魂飞走了。

身后是摔得粉碎的圆柱石,散落在山谷里,悲痛的气氛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天快黑了。

“改变计划,放弃改建圣罗伦佐教堂。”

米开朗基罗惊呆了,他心中的一座宏伟的教堂模型顷刻间化为乌有。

吉乌利奥走了,他丢下的话仍然在米开朗基罗的耳边响着。

“皮埃特拉桑塔的大理石,将铺在佛罗伦萨圆顶大教堂的地面上。”

米开朗基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辛辛苦苦运出来的上等大理石,却只能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吉诺惨死的身躯和血淋淋的变形脸在眼前晃动,揪心的痛哭声还在折磨着米开朗基罗的心。

山坡上一滴滴殷红的鲜血,太阳下一串串的汗珠,风雨交加,夜里蜡烛的余烬,这一切的努力都无情地被浪费了。

当初他还充满信心地向教皇表示,尽快地签订合同,将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欢乐。

1518年教皇命令他改建圣罗伦佐教堂,可是1520年3月10日一道圣旨就把这改建的契约轻易地取消了。

现在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冷冰冰的圣旨。

“为什么要毁了我?!”米开朗基罗抱着头哭泣着。

列奥十世还是怜悯老朋友,给了米开朗基罗500枚金币,作为收回皮埃特拉桑塔大理石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