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高大窗户,熟悉的大门,熟悉的四周与空间,还有他更为熟悉的穹窿顶壁画。
他眯着眼,已看不清头顶上的壁画人物脸部,但是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初描绘的大部分细节。
在教堂入口处正对面的圣坛上,粗长的蜡烛已经熄灭,烟火薰黑了这堵墙上的两幅壁画,有的还露出了丑陋的破洞和被损坏的痕迹。这壁画是拉斐尔的老师佩鲁吉诺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作品。
壁画上方有两个弧面窗,留下了米开朗基罗精心绘制的壁画。
他觉得左右为难,这堵墙的壁画与窗户与整个教堂的内部设计显得并不和谐,但他不想铲掉佩鲁吉诺的壁画,免得被人指责自己自私。
然而教皇的圣谕无法违抗,尽管他的微笑里还没有冷冰冰的教训口气。
米开朗基罗还在闭门构思壁画整体设计时,外面已有各种言论。
流言蜚语还是传到了乌尔宾诺的耳朵里,他端着晚餐进工作室时,米开朗琪罗正对着草图发愣。
草图上的构思只是一个大致轮廓:
耶稣端坐着,右手举起,左右两边人群中都有一个突出的先知模样的张开双臂,激动地在申诉。
左侧的人较多,一直延续到下面的地狱边缘。右侧人数较少,腾出下方空间,充分表现在地狱边缘的灵魂相互激烈争夺的场面,有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左下方的地狱有人在向上仰望,与上帝左右两侧构成一种内在联系的整体性。
草图画面上的每个形象也只是一个人体的大致外形,还没有脸部、手、脚的具体细节,粗粗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大小不一样的长、扁圆形拥挤在一起。
乌尔宾诺跟随米开朗基罗已有很长时间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了老师不少的高超技巧。
但是他还从没有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巨画构思。
其实,意大利有名画家西尼奥雷利(1445—1523)的代表作奥尔维耶托大教堂圣布里奇奥礼拜堂壁画(1499—1502),就是表现一组以“最后审判”
为题材的宗教故事,其中《坠入地狱的鬼魂》、《基督复活》中的构思和人体画对米开朗基罗时代的美术家都有着很大影响。
乌尔宾诺心中有一个疑团:草图上为什么没有出现仙境般天堂的构思,也许西斯廷小教堂那堵墙壁的面积还太小了。
他不敢冒昧地去问,更不想去打扰老师,把晚餐放在桌上,点起蜡烛,转身走了。
他自然不知道米开朗基罗心中已有了新的计划,重新建起一堵新墙,一直到弧形窗下,遮住原先的墙壁。
弧形窗间他已画的天顶壁画大部分被保存下来,在与新墙壁的《最后审判》联接处绘制两个拱形画面,作为自然过渡。
保罗三世对此方案大为赞赏,一堵新墙意味着一切重新开始,将给他的统治带来好运气。
保罗三世及其随从的神色都在告诉米开朗基罗,这堵新墙是他的晚年荣誉或耻辱的真实写照。
米开朗基罗也似乎感觉到这次大型壁画工作可能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他不愿自己毁了自己的名声,在结束晚餐前吞下一只苍蝇。
米开朗基罗最近一直在仔细研究但丁的《神曲》。
在那悲惨的“地狱之谷”的边缘,回响着一片不绝的雷动的哭声。
是如此黑暗,幽深,烟雾弥漫,我定神向那底下望去时,那里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但丁笔下的这种阴森基调,溶进了米开朗基罗对《最后审判》的整体构思,与天顶壁画《创世纪》的思考形成鲜明的对比。
《创世纪》以歌颂为主旋律,赞美人类的创造性智慧,阐扬人性伦理与人体美。
《最后审判》则是无情地鞭挞一切罪恶灵魂,赤裸裸地显示出丑陋、肮脏的内心世界。
《创世纪》迎来了万物生命之灵诞生的希望早晨,绚烂多姿的崭新一天唤起人们追求幸福、和平的热情渴望。
《最后审判》则是如同世界末日的降临,淫欲、强暴、贪婪之灵都在作最后的疯狂挣扎。有的撕下温情脉脉的伪装,长期积聚在心头的歹毒怒火都在这瞬间爆发。
《创世纪》英雄人物的非凡智慧和无畏气概,以及忧国忧民的内心复杂世界,形成令人敬仰、沉思回味的庄严气氛。
《最后审判》展示了弱肉强食的惊心动魄场面,表现的却是美与丑、善与恶殊死较量的大混战。怀着恐惧、惊慌和焦灼各种心态的灵魂,都在黑暗中紧张地等待着冷酷的最后判决。
头顶上的《创世纪》壁画也是一种巨大的压力,逼迫米开朗基罗绘制出与其相媲美的传世之作,不得不强迫自己超越自己。
他被外界捧得越高,他越感到一种痛苦的孤独。在重新建起那堵新墙的同时,他也把自己的真实内心藏在新墙背后,呈现给外界的还是新墙上的精彩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