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开朗基罗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皮埃特罗·阿列迪诺(1492—1556)。
带有淫秽性质的小册子已成为阿列迪诺的写作标签。他善于玩弄漂亮词藻,称他为作家和政论家不过是一种辛辣的讽刺。
他说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恭维辞令,很有礼貌地向米开朗基罗索要艺术品。也许,他认为这也是一次公平的交易,因为创造辞令也是一种廉价的美。
米开朗基罗也很客气地拒绝了他,希望这位自命不凡的家伙不要再来打扰,如果有时间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不如去洗洗自己又臭又长的袜子。
谁知阿列迪诺反而觉得米开朗基罗在暗示他要耐心等待,又三番五次去信乞讨艺术品。甚至公然要为米开朗基罗设计《最后审判》的草图,竭力想显示自己的艺术素质。
这啼笑皆非的讨厌故事结局自然是阿列迪诺碰了一鼻子的灰,他扬言要让米开朗基罗知道瞧不起他的严重后果。
这也引起保罗三世身边那位司礼官赛斯纳的强烈共鸣,并串通了一些对米开朗基罗不满的形形色色的人,伺机报复这位藐视周围人的孤傲老人。
米开朗基罗并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闭门谢绝来访者,全心投入到《最后审判》的设计工作中。
保罗三世突然传令要用油画颜料绘制《最后审判》,即使是米开朗基罗的学生也坚持认为油画最有表现力。
对于前者,多疑的米开朗基罗猜想一定有人在怂恿教皇,企望让他遭到毁灭性失败的打击。因为达·芬奇同他公开较量绘制壁画时,就是使用油画颜料,在技术处理上发生困难。对此,米开朗基罗根本不会忘记。
至于学生的建议,他坚决反对,并偏颇地认为,油画,对于妇女和懒人来说才合适。
他坚持采用湿壁画的技法,与天顶壁画《创世纪》工作方式保持一致。
西斯廷小教堂的大门被紧紧锁上了,乌尔宾诺小心地把门钥匙保管好。
因为米开朗基罗已经不止一次地吩咐过,他不想再有第二个布拉曼特和拉斐尔进来偷看。
登上脚手架,乌尔宾诺发现米开朗基罗脸色苍白,喘气时令人难受。
“快干!”
米开朗基罗生气地喊着。他讨厌旁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这意味着是一种侮辱,一种鄙视,一种丧失信心的同情。
尽管他在内心总是在哀叹自己是“一只破旧的小船”,但在神圣的工作时,他必须战胜可耻的怯懦和自卑心理,树立起艺术巨人的形象,征服自己,征服工作对象。
乌尔宾诺被老师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一副风烛残年的老人的躯体里还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他在墙上涂抹了第一小块白灰泥层,这在近两百平方米的墙上只是一个小小白点,他不曾料到身下的脚手架要到6年之后才拆除。
新鲜灰泥的湿气渐渐磨去了乌尔宾诺的好奇心,单调枯燥的简单重复动作开始令人心烦。
到吃中饭时,米开朗基罗不下脚手架,乌尔宾诺就必须饿着肚子坚持。
有时他刚刚想溜下去,把饭菜热一下,这时背后就会响起严厉的声音:
“这里还没有修平,你的眼睛呢?”
米开朗基罗气冲冲地指着刚刚涂抹上的白灰泥,好像这里面有着一个丑恶无比的灵魂。
乌尔宾诺委屈地重新拿起工具,仔细地又修了一番,才发现还不如刚才修得平整。米开朗基罗却装着没看见,仍然集中精力干着自己的工作。
时间长了,乌尔宾诺才发现一个秘密,原来老师要他在旁边看着,揣摩湿壁画的某些关键技法。其中的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一生中难得遇上几次,乌尔宾诺从心底升起真挚的感谢。
米开朗基罗仍然不大放心乌尔宾诺,坚持自己亲手干,包括一些简单的临摹准备工作。
他的粗粗喘气声越来越令人不安,有时连弯腰拿颜料桶时,都显得很勉强。
乌尔宾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米开朗基罗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
受重伤的右腿疼得他脸上直冒冷汗,他不愿哼一声,也不愿让乌尔宾诺靠近他。
他像小孩子似的赌气,动辄发火。他认为,这次摔下来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名誉。
“医生来了……”乌尔宾诺的话还未落音,米开朗基罗就大叫起来:“白色的魔鬼走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乌尔宾诺又气又好笑,但又无法说服眼前这位倔强古怪的老人,便与医生递个眼神,示意他坐下来察看病情。
米开朗基罗把毯子蒙住头,不理睬任何人。幸亏医生也是一个米开朗琪罗的崇拜者,并不计较这些。
乌尔宾诺觉得过意不去,只好代替米开朗基罗向医生连连道歉。米开朗琪罗摔下来的事情惊动了许多人,纷纷前来慰问。
谁知都被乌尔宾诺婉言谢绝,因为米开朗基罗觉得心烦意乱,陷入无可名状的惶惑之中。
腿伤还未痊愈,米开朗基罗迫不急待地要到西斯廷小教堂去。
太阳升起来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大街上。他已经甩掉乌尔宾诺的搀扶,一瘸一拐地独自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