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性朋友之间的纯洁、真挚的感情,对于60多岁的米开朗基罗来说,就像紧闭多年的地下室里吹进了新鲜的空气。
他的前半生大都是在忌妒、压抑和苦闷的氛围中度过的,孤傲、痛苦的扭曲心态往往变成多疑、沉默的外在表现。
他在晚年叹息自己衰老,更害怕思维的减退,这将意味着他不得不永远放弃雕刻、绘画和建筑。
他需要各方面的援助,弥补无法抗拒的人生黄昏降临所带来的损失。
他仍然喜欢强健人体的雕塑语言,充满青春活力的青年成为他晚年的一种朦胧憧憬,他需要年轻人的炽热感情和奇妙的想象力。
他发现科隆娜正是理想的精神伴侣。虽然她已40多岁了,但她的思维活力和诗歌创作的激情,都已征服了他的心。
更重要的是科隆娜也同样忍受着孤独的痛楚,只能皈依上帝,将忧郁的黑衣袍紧紧地摭掩着自己的内心世界,修筑起一座与世隔绝的突兀城堡。
你可知道,爱情啊,我从不逃出你可爱的牢笼,也不匆匆忙忙从我的脖子上,把你可亲的爱情之轭取下甩掉……
科隆娜宁可把“爱情”锁在牢笼里,也绝不允许任何异性前来窥视、打扰。
米开朗基罗偏偏要来踏进她的“禁区”,他自信有这个能力,并且要告诉她,他要重新铸造一个玫瑰色的夜晚——初恋。
科隆娜理解米开朗基罗的心境,也很同情他的遭遇,甚至崇拜米开朗琪罗的天才和他粗犷、雄健的风格。
但是上帝的严厉戒条不容许她犯下“吃禁果”的弥天大错,她的敏感心底迅速地升腾起红色警告信号。
她与他的美妙谈话之间距离不能这么近,即使拘谨的手脚总是放在一个地方也令人难受。如果相隔两地在信笺上诉说衷情,那么还可以避免一个敏感的话题。
科隆纳悄悄地离开了罗马(其实她是被有权势的红衣主教驱逐出去的),隐居在奥尔维多等地的修道院里。
起初,米开朗基罗感到愤怒,残忍的爱神对他太不公平,无情地割断了脉脉温情。
他一想到科隆娜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和迷人动听的声音,简直要疯了。
爱情是自私的,他不曾想到科隆娜此时的苦闷心情。快乐的黄昏之恋暂时还不属于他与她。
他终于收到了盼望已久的信笺,科隆娜的熟悉字体间蕴藏的细腻感情,迅速地熨平了他的心灵创口。
这时他品尝到了羞愧的真正涵义。如果月光下的浪漫幽会应该冠以一个神圣爱情的名词,那么对于他与她来说,为何不能超脱冷酷爱神带来的痛苦呢?
柏拉图的精神学说便成了双方理由最充足的庇护所,可以尽情地在抒情诗里找到最高贵的韵律。
其实,他与她的意识都是时代赋予的重视自我个性发展的产物,在重新塑造新一代理想人物伦理道德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显露出人的本性。冷静的理性之光最终还是占据了主动。
米开朗基罗收到了科隆娜许多信,都充满了一种圣洁的温柔的爱情,那是一首首令人振奋而又温馨的心灵之歌。
有时她也会给米开朗基罗一个意外的惊喜,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时他与她的目光大胆地接触,两颗孤独的心立刻撞击出纯真之情的火花。
双方有礼貌地问好,然后轻松地面对面坐着或散散步,热烈地谈论着各种话题。
米开朗基罗不再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主张,而是让出了更多的时间,倾听科隆娜的阐述。
短暂的会面,却留下了无穷的回味。
科隆娜的宗教改革热情,也能煽动米开朗基罗的异教激情。他的大胆抨击和无情的揭露更多地显露在这时期他创作的《最后审判》壁画上。
米开朗基罗的雄健风格也悄悄地入侵了科隆娜诗歌的韵味:
我生活在这块恐怖而孤寂的岩石上,像一只伤心的鸟儿,一见绿色的树枝和清洌的水,就望而生畏;我逃离世上我所爱的人,也把自己遗忘,因为我可一意飞向我崇拜的他——太阳。
尽管他们不能像我希冀的那样振翅高飞,但当我向他们发出召唤时,他们就掉转方向,回到这条道路上。
科隆娜的诗歌已驱逐了粉脂黛香的软弱无力的呻吟,高扬近乎男性的雄壮音调,这不能不说是有着米开朗基罗的影响。
她的诗歌重新唤起了米开朗基罗的创作欲望,或者说给他注入了新生命的旺盛力量。
这是一种无私的温柔,一种爱的奉献,一种燃烧着的晚霞之火。
米开朗基罗在一首与她唱和的诗歌中,激动地吟唱着:
“幸福的精灵,以热烈的爱情,把我垂死的衰老的心保留,而在你的财富与欢乐之中,在那么多的高贵的灵魂中,只推崇我一个,——以前你是那样地显现在我眼前,此刻你又这样地显现在我心底,为的要安慰我……因此,受到了你慈悲的思念,你想起在忧患中挣扎的我,我为你写这几行来感谢你。”
诗的王国成了他与她诉说缠绵之情的绿茵草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他俩的存在才变得这么美丽。
神奇的爱情力量一直支撑着米开朗基罗完成《最后审判》这不朽作品,帮助他度过了紧张、疲劳的日日夜夜。
我的眼睛不论远近,都能看到你的倩影。
可是夫人啊,我止步不能前进,只能垂下手臂不出一声。
我有健全的理智和纯正的心灵,它们自由自在,透过我的眼睛,飞往你光辉之境。纵然一片痴心,血肉之躯却无权和你接近。
天使还在飞翔时,我们无法前去追寻,凝眸看她已是莫大的光荣。
唉!要是你在天上好比人世,让我整个躯体变成一只眼睛,使我身上每部分都能得到你的恩宠。
诗歌的炽烈感情充满着他俩的心间,竟然能使得烦恼与忧愁的小丑变成了快乐的仙女与王子。
哪怕这仅仅是瞬间的神奇变化,也会让米开朗基罗感到心理上的满足,承受起难以想象的外界压力。
他俩都为对方的诗歌才华感到吃惊,也不曾想到自己笔下会出现如此多的美丽诗篇。
科隆娜曾送给米开朗基罗一本羊皮小册子,其中包括了100多首十四行诗。米开朗基罗小心地把它们装订成册,还不准乌尔宾诺帮助,他必须自己亲手完成。
有一天,米开朗基罗开始想刊印自己的诗选,这个念头萌发得很突然,乌尔宾诺愣了好大一会,才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