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

1906年,诗人里尔克又来到巴黎的侔峒,主动要求陪伴罗丹,并做他的秘书。他崇敬这位伟大的艺术家,愿意为他分担些麻烦;而罗丹很高兴有这样一位理解他的诗人呆在身边。

几个星期后,爱尔兰的大作家萧伯纳和他的妻子到巴黎来了,要求罗丹为他塑一个像。罗丹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他一下子被萧伯纳的面容迷住了,他感到这位作家的相貌有些基督的气质。

一天早上,罗丹开始雕塑萧伯纳的第十个半身像,萧伯纳显得有点心神不安。他问罗丹预计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罗丹粗暴地回答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要是有谁让你什么时候完成你的作品,你听他的吗?”

萧伯纳笑了。同为非凡的艺术家,他理解并敬重罗丹严肃认真对自己的作品负责的精神,萧伯纳对罗丹的工作方式很感兴趣。他用两脚规一毫不差地量了萧伯纳的五官,让他的脸朝下,查看了他的后脑勺和脖子,又让他脸朝上,研究了他的前面的轮廓。萧伯纳的头在罗丹手中扭来扭去,好像是个无生命的木偶。

根据量好的尺寸塑好了十几个胶泥头像,他又用手将萧伯纳的脸摸了一遍,随即又在塑像上摸了一遍,以确定塑像轮廓的准确性。然后他就拼命地对着一个轮廓准确无误的头像进行加工,将他捕捉到的感情表现出来。

然而萧伯纳觉得,只要被雕塑的对象还活着,他的头像就永远不会完成。所以当第二天罗丹又重新加工已经开始的其他几个头像时,萧伯纳说 :“我喜欢你昨天塑的那个头像。”他的夫人夏洛林也说 :“先生,能把这个像给我们吗?这对我来说将是十分宝贵的。你捕捉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情,当你说我的丈夫具有基督一样的气质时,我还不相信。但现在你已把这种气质赋予了他的塑像,我认识到,不管他打扮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是像你所说的那样。”

侔峒现在乱糟糟的,每天都挤满了要求会见这位大师的人。但罗丹命令里尔克不准许任何人见他。他觉得剩下的精力不多了,而他必须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地狱之门》的创作上去。

一年以后,里尔克终于忍受不了每天长达16个小时的紧张工作和罗丹粗暴的态度,离开侔峒而去。

两天之后,里尔克给罗丹写了封信。信中没有怒气冲冲的责备,相反,里尔克却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罗丹将永远给他以创作的灵感,将永远是他的老师。

里尔克理解罗丹作为伟大的艺术大师,不得不排除任何威胁他创作的事情。里尔克后来写了一本关于罗丹的书,西方艺术界一致认为,他的艺术领悟力是最贴近罗丹的。

1907年,罗丹获得了牛津大学的荣誉学位。

他同著名作家马克·吐温 、作曲家卡米耶·圣-桑以及救世军的“大将”布思等几个同样获得学位的人坐在一起,罗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苍茫滋味。他想起了自己在学校里被认为是最差的、最没有前途的学生,想起了他连着三年都没被美术学院接纳,他的作品屡屡被世人所嘲笑、被学院派所攻击,但是现在他们却给他穿上了漂亮的红红的长袍,戴上了黑色的天鹅绒帽子,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并把他说成是雕塑界的学者。

随后,希腊国王和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先后访问了侔峒。英王很想到《地狱之门》顶上看一看放在那里的《思想者》原作,但罗丹没有允许他这样干,他怕国王惊动顶上的鸟窝里的鸟儿。

一生都在遭受争议和打击的罗丹终于成为举世所公认的伟大雕塑家了。他曾不无讽讥地对他的好友肖莱说 :“浪迹于国王与百万富翁之间,我已经成为一名社会雕塑家了。”然而,盛誉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幸福感,他的心依然是在他的创作里。

1908年,罗丹搬进了比隆公寓。比隆公寓座落在僻静的瓦雷纳大街上,是一座已改成住宅的18世纪的幽雅城堡。著名的舞蹈家伊沙多拉·邓肯和野兽派画家马蒂斯等都住在这里。这是一个很好的工作环境,罗丹下决心要在这里度过自己的晚年。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如意。罗丹被告知说,他必须搬出去,因为国家决定把比隆公寓以6 00万法郎的价钱卖给一个商号。他刚刚能安下心来进行创作,并且已经上了年纪,而不想再搬来搬去。

他找到了克列孟梭总理,要求政府的理解。克列孟梭虽然觉得他的想法很天真,但他还是答应尽力而为。

因为现在罗丹在公众中的影响足以使他的事情象往日他的作品一样成为全国性的事件。当时许多国外的来信甚至就只写着“法国·奥古斯特·罗丹收”。

最后,政府花了差不多600万法郎买下了这座公寓。罗丹以为就此安心了。然而,不久他就接到命令让他三个月之内搬出比隆公寓,因为有人指责伊莎多拉·邓肯在这所以前的女修道院里举行那些“放荡 “的舞会。

快要71岁的罗丹对卷入另一场没完没了的争斗的前景厌倦透了。现在他的精力已经不足以忘我地进行创作了,他不想把这仅存的精力花在这些扯皮的事情上去。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简单的计划——把他所有的作品都交给法国,以此换得他晚年的安静。

克列孟梭总理对这个慷慨的建议感到吃惊,谁都知道,罗丹作品的价值远不止600万法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价值是无法估价的。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他能继续他安静的创作!

俄国芭蕾舞团来巴黎演出,罗丹很想研究研究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杰出的芭蕾舞男演员尼金斯基。他要了紧挨着舞台的包厢。当他进入包厢时,观众们以热烈的鼓掌欢呼来欢迎他,这使他感到惊喜交加。

尼金斯基主演的那个新芭蕾舞剧叫《午后的牧神》,它取材于马拉美的一首长诗,由著名的音乐家德彪西作曲。

灯光暗下来了,扮演半人半兽的牧神的尼金斯基表演得优美而又紧凑,罗丹看入了迷。不同寻常的演出使观众分成了两派:一半观众拼命地鼓掌喝彩,而另一半人则发出轻蔑的讥笑声和嘘嘘声。罗丹则激动得站起来大声喝彩。当最后一幕演完时,他急匆匆地来到后台,热情地拥抱着尼金斯基并大声叫道 :“我们是同道。你的舞蹈就是运动着的雕塑。”

但第二天罗丹在《费加罗报》上读到一篇恶毒攻击牧神舞剧的文章。文章把尼金斯基的表演描绘成“兽性的发作和无耻的矫揉造作”。

罗丹写了篇充满激情的答辩,在《费加罗报》的主要竞争对手《晨报》上发表了 。于是他立即成了 《费加罗报》恶毒攻击的对象。报上写道 :“本人对罗丹作为我们最卓越的雕塑家之一颇为钦佩,然而我却不得不拒绝接受他对戏剧道德问题的评判……他无视伦理……在从前由高尚的修女们居住的比隆公寓中展出了一系列令人发指的绘画和玩世不恭的素描,这些东西描绘的是……牧神的种种无耻姿态……”

现在,巴黎的街头巷尾到处议论着伦理问题。很多人,包括一些公职人员,都把罗丹看做是淫荡的老色情狂,有些人鼓动立即把他从比隆赶出去。

罗丹为这种议论感到伤心,但他没有时间答复报刊上的攻击。

尼金斯基拜访了罗丹,对他的热情辩护表示谢意。

这位舞蹈家的仪表使雕塑家大吃一惊,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位又瘦又矮毫无特色的人竟是使他入迷的那个牧神。然而,在他活动时却充满了生气。罗丹根据尼金斯基的动作雕塑了几个舞蹈造型。

1913年3月的一天,老友布歇脸色凄怆地带来了迦密儿·克劳岱尔彻底发疯的消息。布歇边哭边说 :“罗丹,她已是个无法医治的精神病人了。在我把她交给你时,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成为你的‘小朋友’的。”

罗丹两眼充满了泪水。他有那么多话要说,但却只说了一句 :“法国失去了一位杰出的雕塑家。”

罗丹力图以创作来平息他的痛苦,但是,这些日子里,创作使他精疲力尽。克劳岱尔精神上的崩溃使他变得老态龙钟了。他常常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头晕。

他对谁也没倾吐他的烦恼,连露丝都没告诉。他下决心不要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罗丹渴望宁静。但是,1914年的夏季,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在几个星期之内,德国人打到马恩,离侔峒不远了。政府命令他撤走。他们不能让他当俘虏,他是国家的财富。他发现自己成了法兰西的财富,感到很滑稽。

他准备同露丝离开侔峒时,最后看了一眼矗立在花园里的《巴尔扎克》——这个像太大了,短时间内无法搬走。他心里祈祷着,但愿德国人不会毁坏《巴尔扎克》和放在工作室里的众多的作品。

巴黎也不是个避难的地方。有谣言说德国人马上要突破马恩防线,这样巴黎就毫无防御可言了。政府劝罗丹到英国去。

他对能再次看到《加莱义民》感到十分兴奋。这组塑像的铸型已竖立在英国的议会大厦附近。

1915年,罗丹被请去为教皇塑像,他为此感到欣慰,他将走上米开朗基罗所走过的道路;最重要的是,这将使他有机会去影响教皇本尼迪克十五世,让他看到法国的事业是正义的。这位教皇迄今为止还令人痛苦地保持着中立。

但他的想法很快就被证明是天真的。教皇是一个很傲慢的人,他不肯为罗丹坐很久,不肯像其他模特儿一样走来走去,更不肯让罗丹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去摸教皇的脸以取得轮廓线,他坚持要坐在一个造得像御座似的高台上。而且,教皇丝毫不理会罗丹关于战争的想法。这个至尊的教皇像也终于没有如愿地完成。

战争平息下来,双方处于对峙的局面中。罗丹得到允许回到了侔峒。凭记忆的教皇的胸像很难完成。

每件作品都很难完成。他根据卡缪初次和他相见时的那个样子为她雕塑了一个头像,同时还雕塑着《基督》像,但好几个月过去,这两个头像还是没有塑完。

他时常被迫躺下休息,以保存他那逐渐衰竭的精力。但他的心他的创作欲望却使他无法安下心来。不管怎样躺着,他的身体都感到疼痛。

罗丹在巴黎发现了一个上面钉着耶稣的巨大的中世纪栎木十字架,就花了几百法郎把它买了下来。露丝感到迷惑不解,罗丹看起来并不特别信仰宗教,而且没有哪个房间可以放这么大的家伙。

罗丹自有办法。他的卧室12高,而十字架18高,但他把十字架的顶部直插进顶楼里,底架一直伸进餐厅。那雕塑精致的耶稣正好面对面地望着他。

就在他调整着十字架的位置时,突然感到脑袋像刀扎般地疼痛起来,来势之猛竟使他不得不扶住十字架来支撑自己以免摔倒。

露丝焦急地问 :“怎么啦?”

“没事。我觉得很好,就是有点累了。”他坐下来,过了一会儿 ,疼痛过去了,他若无其事地说 : “把这乱七八糟的碎片都收拾干净吧。”

他又开始雕塑卡缪的半身像。几天后,他正在拼命地想在精力耗尽之前完成这个像,突然眼前一阵发黑 ,他想要把掉在地上的凿子拉起来 ,但却办不到 ——他的手麻木了。他喊来露丝,要她把凿子递给他。

她照他的话做了,但她突然好像挨了沉重的一击,惊叫道 :“你病了!”

“没病,只是手的问题,我把手弄伤了。”他试着重新握着凿子,但它却又掉到地上了。露丝要去请医生,但他不让去。

手上的力量始终没有恢复过来。罗丹不能进行雕塑,而且悲哀地意识到,他的双手已经永久麻木了。

但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好像这是件丢脸的事似的。他整日呆在工作室中,借观察他的作品打发着日子。看看《青铜时代》,他想 ,若是现在,我可以把它塑得更好一些。

失去了雕塑的能力,对罗丹来说是最大的痛苦。

他对自己说,绝不能这样活下去。他把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试着迫使他那麻木的手恢复活力。但不管如何努力,那只手还是无力地下垂着。最后,他绝望地用他那只仍能活动的手握住那只麻木的手使劲往胶泥上推,企图像他曾逼迫生命进入雕塑作品那样,迫使他的手恢复活力。他一定要让这只手重新变得柔软灵活起来!他用力地推呀,揉呀。他越用力头就疼得越厉害,可他不理会。突然,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当他对周围的事情恢复了知觉,他已躺在床上了。

他盯着吊在他对面那个十字架上的耶稣,听到医生对一个陌生人说 :“他得了脑溢血。我们将不得不宣布他在法律上已失去了能力。”

“我并没有失去能力。”他愤愤地想道。他感到讲话十分困难,而且也不能很好地活动,但他却能看见露丝、卡缪、巴尔扎克和维克多·雨果。雨果一直工作到80岁,而他罗丹才刚刚75岁——也许是7 6岁了吧?他不能肯定。他们告诉他,说他已病了好几个星期了,但他一点都记不得了。他们还没有移走 《巴尔扎克》,他透过卧室的窗子还可以看到。

罗丹一天比一天衰弱。最后,在1916年9月 13日,他签字把他在法国所有的艺术品都移交给国家,而国家则同意在比隆公寓设立罗丹博物馆。

使他感到惊异的是,他竟有这么多作品——56个大理石像,56个铜像,193个石膏像,100件赤土塑像,2000多张草图和素描。他还有几百件有价值的古董:希腊和罗马雕塑以及古埃及的艺术品。他希望国家能以同样慷慨的态度对待他。根据协议,露丝将得到侔峒,而且只要她活着,她就可以得到一笔相当大的收入。但罗丹必须同露丝结婚,才能使她以合法的身份继承财产。

1917年1月29日,在小奥古斯特出生50年之后,他们在本区区长的主持下举行了婚礼。那天,天气滴水成冰,家中用煤已荡然无存,水管也在前天晚上冻裂了。

结婚的第三天,罗丹咳嗽得很厉害。天气是那么冷,又没有煤,他和露丝不得不躺在被窝里取暖。罗丹觉得露丝甚至比他还虚弱,他想把自己的毯子给她盖上。虽然露丝已感到身子冻僵了,但她还是说罗丹更需要毯子。罗丹乞求让格里特给他们弄些煤来,要不他们俩人都会冻死的。格里特答应尽力而为,但他说,士兵们也正在受冻,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煤都被弄到凡尔登去了。

露丝在婚礼举行两周之后,就冻死了。

当罗丹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简直就像个石头人。

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哭是要花费精力的,而他已把毕生的精力都用在雕塑上了。已经成为他的遗嘱执行人之一的让·格里特询问应该把露丝葬在哪里。

“就在这儿!”他毫不含糊地说 :“就葬在侔峒,葬在我身边!”

“在石碑上你想写些什么,大师?”

“我们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这就够了。我希望能把《思想者》立在我们的墓前。”

在埋葬露丝的前夜,罗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一动不动地坐在灵柩旁边。到了封棺时候,他温柔地吻了吻她,并悄声说 :“多么美丽的雕塑呀!”

葬礼过后几分钟,他回到卧室,碰见衣衫褴褛的小奥古斯特正从长统袜、花瓶以及露丝藏钱的各种东西里倒出她攒下的全部积蓄。罗丹望着这个他唯一的儿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他已经50多岁了,然而还是一无所能,只是靠着父亲的名望在外胡混,在外面得到钱的唯一方式便是卖罗丹的衣物。他对严厉而冷漠的父亲充满着怨恨,但他依然怕这个巨人似的父亲。他以为罗丹看见他正在做的事情肯定要大发脾气,然而罗丹说 :“这些钱都是你的了。你妈妈是希望都给你的。”

“2万金法郎和银法郎?”小奥古斯特惊叫起来。

“银行里存的还多呢。你将得到足够的钱。”

罗丹明白小奥古斯特的结局是他造成的。现在,罗丹已无法再继续要求他成为一个怎样理想的人了,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补偿他欠予儿子的爱。

随着春天的来临,气候逐渐好转,罗丹的健康状况也随之好起来。以后的几个月里,他把能利用的每一瞬间都花在他的工作室里。他不能雕塑,甚至不能画草图,但他却渴望能做这些事情——他现在发现了这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哪怕是再有十年的时间呢,他想,或者五年——甚至一年也好——那他就能够做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他过去意识不到的事情。他悲哀地想道,正当一个人学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却丧失了力量,并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使他不快的是,战争进行得依然很糟糕,虽然他听说美国人已经介入并将扭转整个形势,但是,生活在目前这样的日子是很艰难的。很少有人来看望他,几乎所有他认识的人不是离开了就是死去了。

在11月12日,他77岁生日的那天,他又犯了支气管炎,不得不再次躺在床上。他望着屋子对面的耶稣,突然失去了知觉。

在以后几天里,随着体温的升高,肺部出现了瘀血,他觉得自己好像漂泊在汪洋大海上。在他面前出现了很多面孔,玛丽,爸爸、妈妈,埃马尔神父、毕比,皮诺、勒考克,但卡缪和露丝在哪儿呢?他找不到她们。难道她们终于抛弃他了吗?随即,他又仿佛听到露丝的悄悄细语 :“没有我,他可怎么办呢?”

就像她临死前那样。但所有这一切都漂浮在白茫茫的雾海中,他找不见露丝。他回忆起同爸爸商量要进工艺学校的事情——多么激烈的一场争论啊!他又想起了他见到的第一个裸体模特儿。他还看见卡缪,神情激动而兴高采烈,人的一生太短暂了,他发现自己这样想着。

接着他又一次看见《巴尔扎克》、《雨果》、《加莱义民》和《地狱之门》了。他不凭空捏造,而是观察自然,要按照自然雕塑:一个女人、一块岩石、一个脑袋,都是按照同一原理塑成的。

他感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正在忽忽悠悠地离开这个世界。随即又看到有很多手伸来拯救他:卡里埃、马拉美、勒考克、爸爸、巴尔扎克,甚至连雨果也伸出手来了。而现在他又看到他创作的那些像,一个接着一个排着,看不到尽头。那么多连他自己也忘掉了的作品,他对自己所创造的这个世界感到惊异,并突然自豪地叫起来 :“人们怎能说雕塑不是艺术?”

他感到很高兴。他们肯定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只不过是回到泥土里去,而他正是从那里来的。

他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无梦的长眠,看起来颇像他自己的雕塑作品。

六天以后,他的宿敌——法兰西学院把他选为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