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日拉尔大道

维克多·雨果体现了形式对内容的追求,并最后找到了内容。

克洛德·鲁瓦假如说雨果以前拥有过幸福的时光,那便是一八二七年和一八二八年这两年了。一八二六年,儿子夏尔出生。沃日拉尔街的夹楼已显得太拥挤,雨果一家便搬到了田园圣母街十一号的一整幢住宅中了。它“隐蔽在浓荫护道的小径远处,是真正的诗人安居之所”。屋后有一片富有浪漫情趣的花园,依傍于边的还有一片池塘和一座乡间小桥。花园尽头处有门通向卢森堡公园,要想到达蒙巴纳斯、曼思及沃日拉尔等街区,可从马车用的栅栏门出去。

十足的山村已立在诗人的面前。高耸于远处的几架风车,俯视着一片苜蓿田和驴食草田。在沃日拉尔大道两边,林立着不少有葡萄架的市郊小咖啡馆,到这里来消遣的大多为领取半薪的军官、追求民主的青年和年轻的女工。

圣伯夫已难分难舍地溶入雨果一家了,他便安顿在邻旁的十九号里,同母亲住在一个套间中。这里拉马丁也来过,赞叹“这静谧的环境,这位母亲,这个花园,这些鸽子……这使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时代,我那无比热爱的本堂神甫住宅和善良慈祥的乡村神甫。”每天晚上雨果都与圣伯夫在一起,讨论圣伯夫研究的七星诗社诗人。古代的,而且也是新颖的格式,灵活的歌行体,就是在龙沙、贝洛、杜贝莱等人影响下他爱上的,这可以比井然有序的颂歌更加有利发挥他高超的技巧。

看待大自然,每一个人都要通过一定的气质。沃日拉尔街是条平民百姓街,雨果对这些歌声,这些喧闹,这些毫无顾忌的接吻爱得发疯发狂。但是喜欢挑剔的圣伯夫叹息道:“啊!这是一片多么空旷凄凉的原野!”所以,每天黄昏,雨果在疲劳工作需要休息一下眼睛时,并不经常和他一起步行去 “欢乐居”和看日落。他的周围还有一个小圈子,其中有大哥阿贝尔,内弟保尔·富谢,以及一大帮艺术家和诗人。

他们是一传十,十传百地相互引荐着加入雨果的友谊雪球,雨果的天赋中有一股吸引年轻人的磁力。只要崇拜者来信,他便回答:“我是否是诗人我不了解,但我知道其中的一位是您。”昂热的一位文学青年维克多·帕维,为《颂歌集》热情地写了不少颂语。于是,他便收到一封又一封的来信:“这是一篇我们的文学大师们都可以署名的作品……给《昂热专栏告示报》上那些出色的文章提供素材便是我那本书的主要优点……”还有比这更好的话吗?但最溢美的颂词也不如作者的思想。后来帕维在巴黎受到了令他幸福得啜泣的接待。之后二十年,他还激动万分地说:“差一点就要疯了。”

经帕维介绍维克多·雨果与雕塑家大卫·德·昂热相识。大卫那时因捍卫一种富有生气的现代艺术而闻名法兰西。另外加入诗人小图子的又有几位画家与石版画艺术家:阿希尔·德韦里亚和欧仁·德韦里亚,两个高傲的漂亮小伙子,他们与路易·布朗热共同拥有一个画室,而且巧得很,他们也住在田园圣母街上。布朗热比雨果小四岁,经常像影子一样跟着雨果。他的画也经常以雨果的诗为题材,如《马泽帕》和《巫魔半夜的舞会》。他还为维克多和阿黛尔画过像。之后,布朗热也成了圣伯夫的好友。而雨果也以“我的画家,我的诗人”称呼他们。黄昏时的散步,欧仁·德拉克罗瓦,保尔·于埃也参加。一代作家和艺术家通过雨果结合在一起了。

夏天的傍晚,大家成群结队地到黄油磨坊这家店里去吃烘饼,之后围在一家咖啡馆的木桌上吃晚饭,同时唱歌或争论不休。有天傍晚,阿贝尔·雨果听到树林中传来“沙格大娘隐隐可辨的提琴声”,便走进一座花园。他在葡萄架下吃了很是满意的晚饭。人们花二十个苏便能买到一盘鸡蛋,一份炸子鸡,奶酪随便吃,白葡萄酒随便喝。星期天,阿黛尔也到这圈子中来。这些青年人全都尊敬她,崇拜她。泰奥多尔·帕维总觉得她“殷勤好客却心不在焉”。大家谈话时她精神恍惚,突然的插话也是文不对题。她害怕丈夫斥责的目光而不大说话,这种情况也就不多。在一八二七年十月六日,她母亲富谢夫人去世了。

她的小妹妹朱莉只比蒂蒂娜大两岁,已送到修道院念书去了。在维克多·帕维第一次拜访雨果时,对此实是惊异:雨果和他谈的不是诗歌,而是绘画。因为,在这段时期,雨果觉得诗歌和绘画是互通经脉的。当他带着他的一帮人来到黄油磨坊下面:

……就是在这个时候,雾霭渐升,而雌猫正在哭泣和散步,雨果先生去探望将要咽气的金发日神并望着暮色降临在格勒内尔的一家家花园上空,他把形状和色彩记下。第二天,他的眼睛望着远方“那东一朵西一朵紫红的云彩”,并把一首《落日》朗诵给围坐在草地上他身边的弟子们:

我爱黄昏,我更爱美丽、迷人的傍晚,沉没在树丛中的一座座古老田庄闪现出一片金灿的颜色;有时,暮霭在远方变成为火的沙洲;有时,蓝天上阳光千万条,又密又稠,撞上了云岛而被折弯。

另外,《东方集》中的诗篇他也常常给他们朗读。他又从何而来描绘一个传统的东方的想法呢?时尚是这样。希腊为自由而战,拜伦也刚刚为她献身,全世界的自由派都在为希腊而奋起捍卫自由。雨果的艺术家朋友也都是自由派。德尔菲娜·盖伊、拉马丁、卡西米尔·德拉维涅等都写了一些虽然平淡无奇但激烈声援希腊的诗歌。雨果呢,他则有戏剧感,他要用一幕幕的场景描写“东方诗”。他爱好抑扬动听的词汇。他在高兴时可让词汇跳起狂热的zapateado,如垂布沼特和金色,苏丹后妃与单桅三角帆船,吉他与鞑靼的,伊斯兰教的与旗舰,他要的音节都妙不可言地押韵,同时,诗节也收得极为和谐。他把在格勒内尔见到的夕阳当作背景,从中吸取了斑斓和绚丽的色彩。田园圣母街就是他心中的东方:

正当我孤自凭窗,头脑里思绪条条,正当走廊深处的暗影却越来越浓,噢!是谁,是谁将要从天边突然升起,一座摩尔人的城市,新奇,又光艳四放,许多金色的塔尖刺破了这层薄雾,有如一朵朵烟火在盛开,艳丽无比!

就画画的美而言,《圣经》是他的借鉴,他在斐扬修道院时就曾反复拜读过;还有一位叫欧内斯特·富伊内的东方学家为他提供意见,此人是一位酷爱阿拉伯诗歌的办公室职员,是以前在诺迪埃家中相识的;另外还有拜伦的诗篇;更重要的是还有西班牙:《罗曼采罗》中的西班牙和他回忆中的西班牙。他愿意把自己的作品想象为一座这样美丽和古老的西班牙城市,人们在城市里看到宏高的哥特式大教堂的同时,也看到“在另一头城市中,东方清真寺掩映在埃及无花果及棕榈树从中……每一扇门上都刻着一段《古兰经》经文,一座座令人头昏目眩的宫殿,石块路面铺设精细,寺院墙壁镶嵌精美……”与其说是伊斯坦布尔,不如说是格拉纳达。这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的或不是东方的形式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使人陶醉于其中。“七星诗社”

那种脍炙人口的诗节他又轻松地重现了:

盛得荡满的水池一边,有泉水徜徉,引自伊利苏斯的河水;萨拉这懒洋洋的而人,在上面逍遥,晃动着吊床没有入睡。

这架纤细柔嫩的秋千,清晰地展现在这一片透明的水镜,这位皮肤皙白的浴女,低下了身躯,低得可以把自己瞧清……

《东方集》是一串叮􏢷悦耳、难以确信的宝石诗节,在这之中还带有嘲弄与眼色。诗人在诗里不知不觉渴求起了真正的东西而忘记了正在做文字游戏。诗中透露出了诗人青春年少时的真正情欲,而异国情调的词汇只能反映表面的情欲;浴女萨特从诗中她纪念册版画的缕花方框中走出来引诱作者和读者,他们一下子都色迷迷地瞪着。

赤身裸体的纯洁玉女刚刚才出浴两条玉臂上叉着双手……”

也许这些诗中最有神韵之美的一首,是使诗人脱胎于东方和西方、超脱时间和空间的那首《山神》:

星光灿烂的夜晚,我独自站在海边。

天上没有云一片,海上没有帆一点。

我正极目远眺着现实世界的前方。

重重森林与山峦,以及整个的天地,大家在唧唧哝哝,好象小声地询问天上的星光,海上的波浪。

金光闪闪的繁星,多得数也数不清,此声高而那声低,和谐地相与呼应,星星在回答,并把闪光的冠冕压低;蓝色的涛涛波浪,无拘无束而自在,波浪在回答,浪花从浪尖向下弯腰:

“是主呀,主呀,我们的上帝!”这里,《静观集》中的雨果产生了。他如贝多芬一样,善于把一个概念如一种感情似的,升华到和谐高度,并已证明是无懈可击的。

雨果用《东方集》“达到了浪漫主义的团结”。青年们为之陶醉了:“维克多干的事总是令人无法想象地利索,并赞叹不已……他不时把‘东方诗’扔到我们面前,好比一块大青石砸在蚂蚁脊背上一样。”维克多·帕维更是五体投地地佩服:“维克多闻所未闻的东方诗令人佩服,又岂止是闻所未闻……没有一个字是差劲的!他把各位都压服了……”画家和雕塑家感颂伟大的诗人为他们带来了不朽的题材,和捍卫艺术家自由的色彩。在这圈子核心中,《环球报》的人已在圣伯夫劝降下投顺了。雨果对这位可贵的盟友充分肯定,并备加赞扬:

来,让你我兄弟般的手牢牢握在一起。

诗人,请弹响诗琴;雄鹰,请张开双翅;星星,请升起吧,星星!

在这般蓬勃朝气面前,连古典主义自由派杜布瓦也屈服了。人们的思想正被这股多年毫无生气填诗押韵之后的朝气唤醒。国内的反对派对雨果十分感激,因为雨果作为桂冠诗人,王室年金的领取者,敢于宣布是亲希腊派,宫廷中对此印象极坏;尤其感激他甚至提到拿破仑时有一种难得的同情心:

“他无时不在!他无处不在!”如果学校的热血青年一样,“他的全身因听到这伟大的名字而发抖”:

你统治我们的时代,不问天使或魔鬼!

你这雄鹰带着我们气喘喘地飞行。

不想见你的眼睛处处见你的形象。

你的英魂时时闯进我们的画幅。

拿破仑,在世纪门槛上挺身而出,神采奕奕,沉思永远……

只有保王派才对此感到恼火,也是《法兰西诗神》的那些老朋友。他们耐心等待,因为雨果以前曾给过他们保证。但是“善良的诺迪埃”的反应却不是那么善良。他对当这个运动的摄政王当上了瘾,这从兵27时代时就有了。可是年青的雨果崛起了,夺走了他的权力成了青年的导师。他发表了一篇批评《东方集》的文章,题为《拜伦与莫尔》。诺迪埃说,这两位英国天才受人崇拜的作品,任何一个法兰西的作家也没写出过。“有一些人,他们认为杰出的天才可以靠打打各个方面人的交道就会产生;认为天生的,具有各种珍贵禀赋的天才,只有具有名扬天下的需要和角逐荣誉的刺激,就可以产生在彬彬有礼的交谈中……”他的讽刺是针对沃日拉尔街雨果这一帮人。

雨果对此很是烦恼,相当难过这种早年幸福伙伴的背叛。维克多·雨果致夏尔·诺迪埃:“您也这样,夏尔!我十分难过昨天读了《每日新闻》。因为,把悠久深厚的友谊从心里连根拨掉是对生活最猛烈的打击……”诺迪埃屈服了:“我的整个文学生涯都寄托在您身上。如果以后有人记得我,那是因为您愿意如此……”这一友谊的裂缝重又愈合了,但是不见了那种构成友谊的甜蜜和信任。

善良的埃米尔·德尚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妒忌,他是田园圣母街一位善良的熟人。“我喜欢您,而且对您更加佩服。”在每次拜访后,他照例写一段话。埃米尔·德尚致维克多·雨果:“亲爱的维克多,我昨天把一片惆怅留在你家,还有我的一把伞。请留下我的惆怅,而把伞还给我吧。伞在您家客厅的门旁边;而凡是您没有到的地方都有惆怅。我觉得维克多夫人极为和蔼、极为动人。她领我参观了您宫殿的里里外外以及花园。你们住得好极了,你们住的是令人赞叹的自然博物馆,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景色了……”

一八二八年十月十三日,埃米尔·德尚致维克多·雨果:“下星期六,您一定会来主教城街十号来吃晚饭,拉马丁和呵尔弗雷德也会来。我已安排好了。我将要宣读我的诗《罗德里克》,我需要向你请教这首诗的全部,麻烦您了,好吗?我必须把您当作朋友中“捉刀代笔的佼佼者”……这篇令人钦佩的《克伦威尔》序言拉马丁没有读过,我把序言借给他读了,他对序言投入了极大的兴趣去读……请告知维克多夫人的近况,我们要了解她的情况,从而可以了解我是否健康……请用三个元音组成的词回信就好了,拜托……”

然后,把蒂蒂娜带来玩玩,没有她,大家吃不好晚饭,这小天使,小仙女,小坏蛋……

和德尚在一起时,雨果夫妇总是极为开心的。他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那拙劣的文字游戏也不得不接受:“这好比一位公而不证的公证师……”

他在一八二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写道:“发发善心吧!作为新年祝福,求您在一八二九年不要再有比一八二八年更多的天才;也不要拥有太多的幸福在维克多夫人身边……”对这样一个人,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阿尔弗雷德·德·维尼表面上相当地忠诚。一八二五年二月,他在波城与一位在印度出生的英国姑娘莉迪亚·本布里小姐结为夫妇。他原以为她很是富有。维尼相当喜欢英国女人,他动心于那些“峨相笔下的金发脸庞”。

“您要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民族!”他把这件婚事告诉了维克多:

“我们的妻子会如我们一样相处得很好,我们四个人会如一个人似的……您亲爱的阿黛尔的友谊我已向我妻子许诺了……我们想如你们一样生活,并有可能到你们身边来……”但莉迪亚却是极为冷淡,如果说这是一个富有诗意的民族的话,她是一个例外。她冷傲,常生病。她流过两次产,生儿育女不断苦恼她,她拉着维尼到拉特雷穆阿尔公爵夫人、利尼公主及马耶公爵夫人那里去,而不到田园圣母街上来。

但这两位盟友依然如故,并且经常互相赞美,这也是加深友谊必要的。

维克多常送给他新书:“我送给你《东方集》和《死囚》,这是需要的,您可不要生气,您不要说‘维克多忘记我了’,我佩服您,我爱您胜过任何一个人……”阿尔弗雷德则称赞:“这是一盒盛在金制香匣中的东方香料”而且吻维克多的两颊:“一个吻您头脑里的东方,一个吻您头脑中的西方;您的脑袋是一个世界……长久以来,我拥有您,我守着您,亲爱的朋友啊,我没有离开您,您白天追随着我,直到黑夜,而我又把您找到在第二天早晨。

我从您那里来,又到您那里去,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从《东方集》到《死囚》,从市政厅到巴别塔,您是无处不在。您始终令人满意地色彩鲜明,激情深沉,表情真实,到处都是诗……”

这也不过是文人的假话,在维尼的《日记》里却暗中责骂这位朋友。

一八二九年五月二十三日:“我刚见到维克多·雨果,他与圣伯夫在一起……矮矮个子,丑陋脸庞,弯着脊背,有一种阿谀奉承的怪相,象一个老太婆……维克多·雨果……政治上被这个灵慧的年轻人控制住了。他不久时带着日复一日、有说服力的影响改变了他的观点和看法……他已深思熟虑地向我表明他已脱离右翼……那个我曾爱过的雨果不再有了。他狂热得如少女贞洁般笃信宗教和保王主义。我喜欢这对他有利的转变。现在,他喜欢轻佻的言论而成为自由派,这不适合他。——怎么搞的!他开始进步时是壮年,而现在又回到青年时代。人写东西应该在生活过以后,而他是写出东西来再生活……”

维尼称赞《死囚末日记》是一篇感人的篇幅不大的散文。雨果假称这是在监狱中一个将要上断头台的死刑犯在临刑前一小时写的。这本书未加署名就在《东方集》出版后一个月发表了。长久以来,他已深深感兴趣于死刑这个问题。他第一次见到死尸是在西班牙和意大利时;在格雷弗广场,他的目光不敢对着那台断头机。为了写这本书,他用极为认真的态度查阅了文献资料,并到比塞特目击了苦役犯上镣铐及去服役的情景。他用强有力的想象教育人们要有怜悯心。雨果真诚希望通过努力能废除死刑。因为这是一种酷刑。

他想用文学来进行这个目的的尝试。维尼高傲地说他“算计得不错”,但雨果有的只是感觉而不是算计。

不过维尼也看准了一点。雨果就像许多青年时代就刻苦生活的人一样,他到二十七岁才开始自己独立的生活。他津津有味地享受着自己的成果,虽然他所渴求的幸福并未得到满足。戏剧评论家于勒·雅南写道:“在整个欧洲,想要找到一位比创作《东方集》的诗人更令人羡慕,更幸福的王子、国王或者统帅,那都是不可能的……”他还说:“《东方集》的成功使他情绪非常好,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曾经有谁跟维克多·雨果先生笑得一样的欢快、无忧无虑……”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他内心曾经历过一场悲剧。这位年青的丈夫交游于画家和他们的模特儿之间,受到过他们的诱惑;人只有受到过挫折才会省悟,而雨果也意识到了沃吉拉尔原野的道德观念跟寻午街的是不同的。

阿黛尔几乎不是怀孕就是给孩子喂奶,她对这种生活简直腻烦透顶了;另外,她对这个“收割葡萄的醉汉”的旺盛欲火感到恐惧与不安。雨果总是控制不了自己去想念别的女人;有时候,他曾对朱莉·迪维达尔·德·蒙费里耶大献殷勤,但是朱莉当骑兵上尉的哥哥坚决干预他们来往。阿贝尔·雨果则对朱莉情有独钟,并于一八二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娶了这位曾经当过绘画教师的女人。雨果兄弟们欢聚一堂,他们都喜不自胜。维克多觉得这是一种安慰,便写下了这首祝婚诗:

你应该属于我们,可这是命运决定的没有人帮助你摆脱……

一八二八年一月二十八日,也就是阿贝尔结婚后不久,雨果将军就象“被子弹射中要害”似地突然中风,死在了阿贝尔家里。一八二八年一月二十九日,维克多·雨果致信维克多·帕维:“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是一个品道高尚、性情善良的人,对我是深深地爱护,并且因为我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同年的十月二十一日,他的第二个儿子在田园圣母街降生,家里似乎又重新有了一种欢快的气氛。

凡是描写过年近三十的维克多·雨果的人,都喜欢用“幸福、充实、欢乐”这些词汇来形容他。然而,随着青年时期信仰的发展变化,其结果是对政治和宗教产生了怀疑,他正为此感到痛苦。“我们父辈的宗教信仰已成为一具腐烂的尸体,躺在我们的心中。”不过,当时他的信心战胜了怀疑,这种信心是对自己充沛精力的自信。虚弱的童年的痕迹已荡然无存了,他现在是精力旺盛有如虎豹,牙齿锋利有如猞猁,能够咬碎坚硬的桃核。在他一八二九年的诗中,人们可以感到他那将军时期血气方刚的性欲冒出来了。人们大概很奇怪,写出“颂诗”的这位品行端正的诗人的谈吐竟然十分地放肆。

《东方集》中,在《初恋的叹息》的诗神身边,引人注目地站着“一位光彩照人的仙女,她一天比一天的美丽”。

这是对自己在人间取得成就的信心。他住在一幢漂亮的,有一个大花园的宅子里。他的写作可以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东方集》的初版他就从博商日书店得到了三千六百法郎。从另一个出版商戈斯兰那儿,他又得到七千二百法郎,作为出版十二开的《东方集》;《布格—雅加尔》;《死囚末日记》以及一部还没有写的小说《巴黎圣母院》的稿酬。由于他曾在窘困中度过了青少年时代,所以他非常看重优裕的生活,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作家创作的独立。后来他对丰塔纳说过:“我要每年挣一万五千法郎,每年也花费一万五千法郎。”这是地地道道的巴尔扎克式的抱负。不过巴尔扎克债务缠身,这倒是雨果非常害怕的。他每天晚上一分钱一分钱地算帐,而且要阿黛尔也这么做,因为他觉得她太会花钱了。

最后,这是对自己取得荣誉的信心。从一八二九年起,他成了青年们眼中的大师。波德莱尔说:“维克多·雨果是一个人人都向他转过脸去的人,他们都在等待他下命令。就像没有任何统治是由于更合法、更理所当然地得到公众的承认,并且由于没有力量地反叛而更加巩固……”成功会遭人妒忌而产生敌人,因而只有宽广胸襟的人才能忍受别人的荣誉。不例外地,他也有敌人,甚至还有几位真诚无私的对手。斯汤达和梅里美这些自由主义思想家觉得他非常惹人讨厌,因为他们不相信一个家长式的诗人。缪塞则滑稽地模仿他,不过这是没有恶意的。这些对于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很清楚自己是新诗歌流派的领袖人物。是自由文学的捍卫者。在田园圣母街他的家里,正是汇集了他这样的一代人。他的一只放草稿的箱子里面,尽是他的一份份计划:

雨果要写巴黎圣母院是他的心愿,他已经开始了安排如何攀向教堂。

他的一个叫作《待写的剧本》,里面包括即将写成或已经写成的《玛丽蓉·黛罗美》、《孪生子》、《吕克莱丝·波基亚》,以及另外一些从来未曾动笔的计划:《路易十一》、《安吉安公爵之死》、《尼禄》等。有上页上写满了题目并且题了下面这样一句话:“等这些完成后再作打算。”这样充沛的精力蕴含着极大的自信心。一八二九年《东方集》的序言里就表现出咄咄逼人之势:“艺术是不分界限、手铐为什么的。艺术对你说:走吧!您就留在这个诗的大花园里吧,这儿的果子任你选摘……”作者也知道有些人指责他“自命不凡、自吹自擂,而且这些人,已经把他当作年青的路易十四:

穿上皮靴,手里执着一条马鞭,来处理种种最棘手的问题。他敢说,这样看他的人一定错了……”

毫无疑问地,他有国王的气派,更有皇帝的威风。他像年轻的拿破仑·波拿巴一样,他的统治权利不是依靠出身的高贵、不是神授予的,而是靠那天才的征服得来的。他气度不凡满心欢喜地大喊:“未来啊,未来!未来必将属于我!”紧接着下面又是他自己回答:“不对!未来不属于任何人,陛下。”

他后来向我们描绘展翅的雄鹰在天空中翱翔,“一阵突如其来的强劲狂风折断了它的翅膀”不久,他就坠入了无比痛苦的精神深渊。他需要这种痛苦的经历,正是这种坎坷的遭遇才使他成为法国最伟大的诗人。

不管《克伦威尔》的序言怎样说的,浪漫主义既不是喜剧和滑稽的混合物,也不是不断变换词汇,也不是诗句可以自由停顿,而是某种要深刻得多的东西。它是本世纪的一种精神,是一种不满,一种不安。是一场人与世界的冲突。所有的古典作家是不了解的。“这种是对生活不满的感情,这种是要人们囿于生活,生活便显得奇特、令人难以相信的空泛的感情;这种心灵永远不会平静,时而激动,时而呻吟的奇妙的反复……”这颗心除了“品尝自己的痛苦的挑战”是一种快感外,有的只是对自己的厌恶。这便是继卢梭之后,歌德和拜仑给人们的影响,这就是在一八三○年前后,因得不到荣誉而陷于感伤之中的整个一代法国青年所追求的东西;这就是那个幸福地生活在沃吉拉尔平原上的、写出了《东方集》的那个雨果还不能给予法国一代青年的东西。

然而,只有雨果一个人有此高明的手段。没有任何诗人,即使是拉马丁和维尼这样的诗人。能够运用如此娴熟的语言技巧和诗歌韵律精致为他的时代服务。对雨果而言,他只缺少这种不安、彷徨和伤感而使自己的天才成热,只有这些才使他能够跟上时代的潮流。当时他绝对没有想到,促使他由痛苦变为深沉的竟是他那位年青貌美并与他相伴一生的妻子、是他那位其貌不扬的,并对他的作品提出了非常中肯而有建设性的意见的朋友。当他无忧无虑地享受自己成果的同时,他却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极大的灾难。然而,我们必须把他在短暂而又无比幸福的这几年中的形象表现出来:一位温情脉脉的丈夫,慈爱安详的父样,并且身后有一大批子弟追随。在他的脚下,巨大的城市沉睡了,一座座钟楼之间有迷人的烟雾,他大量地把:

他青春时代纯情的迷人魅力,倾注在雍容典雅的、充满着激情的情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