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来自……

我的心在欲望的荆棘丛里受扎刺……

圣伯夫整整的一八二九年中,从早到晚,甚至通宵达旦,雨果都在工作。他如果不是在写作,便是找出版商、跑戏院,再不然就是为寻求古老的巴黎而围着巴黎圣母院徘徊,或是一边思考一边行走在卢森堡公园的小径上。一种愉快的习惯已在圣伯夫生活中形成,每天下午来到田园圣母街,而且经常一天来两次。这时他会看到雨果夫人在那座乡间式的小桥上独自呆住,草地上是玩耍的孩子们。开头,在这两位作家的友谊中,阿黛尔的作用是极为小的。

弗朗索瓦·维克多的出生以及为孩子喂奶,使她进入一种少妇生理的幻想之中;不少妇女的这种现象在这种情况都会产生。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圣伯夫由于对她“尊敬之极”,而“对她的了解是一片模糊”。在他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看出,她只有她那大名鼎鼎的作家丈夫不在时才会把心理话慢慢讲。对别人的家事,圣伯夫有一种打听的欲望,对听忏悔的神甫角色天生喜爱。“他是天生当教士的料,”帕维说,“我记得有一天他对我们说:‘如果改朝换代,我早就遁入教门了,当个红衣主教也许是我喜欢的……’”

但是,在特拉伯苦修会和德廉美修道院之间,这位走错了路的教士又拿不定主意了。而且,他这方面的气质再也没有谁比他自己分析得更好:

我把刺探隐私、了解他事作为兴趣,我有研究房屋细节的癖好。我总会有满心喜欢的发现在我走进一家人家的屋里时。我一踏进门口,我就会为之精神一振。一转眼,室内的范围我已兴致勃勃地把握住了;家中人事各种细微的关系立刻会发现。可见,我的这种天性,我非但没有正确引导,及时明确目的,而且向相反的方向冲去,把这一种天性磨成一种无聊的、有害的艺术。我就这样度过许多白天黑夜的时间:紧贴着花园象小偷一样走过,专门向女眷的内室窥探……

他告诉了雨果夫人自己当时的感受并用了坦率的诗句:

啊!夏日长得悠悠,而生活长得忧忧!

时光如何好打发,我内心多么悲愁!

尤其当日炎炎的正午赤热时分,有的只是酷阳,有的只是飞尘。

经常是一过上午,便盼傍晚时光,就在三点前后,我来把你看望。

见你只身在家,啊,母亲,贞洁的爱妻!

你的孩子正在远处草坪嬉戏,你的丈夫不在家,外出去悠哉游哉,我就进门。你美丽,你也未站起来,就叫我坐下;我们聊天;我对你必须打开我迷茫的心,与我漠然的空虚,我的青春,已被吞干一半,而你向我的回答,友情充于字字句句……

我们谈起你自己,聊起人类的幸福,正如天上的乌云,笼住了你的前途,聊起可爱的孩子,玩得欢天喜地,聊起你丈夫,你的骄傲、珍贵的皇冠。

当你谈完你的满意生活,你向天空抬起你自己乌黑的眼珠,愁云密布,说了下面的补充话:

“唉!也不是,人世间没有哪个妇女能承认我的生活不如她们美满。

只是,有的时候,我会长吁与短叹,为什么也不知道,我又会哭哭泣泣。

生活越是在我的周围展现魅力,世界越变得美好,枝叶越变得绿嫩,天空越蓝,空气越新,草地越清嫩,我的丈夫越爱我,爱得如初恋时候,我的孩子越欢快,在东奔西走于树下,微风越轻拂地吹,轻得都不敢叹息,自己真想要哭,我就会越感到……

为什么她要哭呢?因为所有的女人都会哭,因为哭可得到愉快的别人同情,因为她感到与一位天才结婚具有压力,因为这位大名鼎鼎的丈夫有充分的精力,她无法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因为她已生了四个孩子,她害怕生孩子,因为一种压抑感她已隐隐约约感觉得到。圣伯夫对自己不断告诫不能把不慎重的冒失话说出来;他赞扬了维克多的崇高,但也有点“同病相怜”之感从而和美丽的谈话者站到了一边,听任自己十分惬意地“被她领到上帝面前”。

后来他给奥当斯,阿拉尔写信说:“我们这个时代的基督教神话,这种神话已经绝迹了,我可是学了一点。就我来说,这象是勒达的天鹅,这种手段是获得美人以及过更甜蜜的爱情生活必需的……”

在一八二九年,他远不是这样厚颜无耻。由于他仍藕断丝连于自己童年的信仰,让这个女人使自己“返朴还真”,这是他喜欢的,他心神不定于她的美貌。他们谈到上帝,谈到了长生不老。圣伯夫引证圣奥古斯丁及约瑟夫·德洛尔姆的话:“我极为愿意,我愿意,主啊!为什么不行?”被一个文社视为极为聪明的人认真看待,这使阿黛尔·雨果为之自豪。她有一个长处,她的绘画极出色,写作也可以;而生活在一个利己主义的大师身边,有时她会受到不公正的屈辱。圣伯夫又安慰这受到伤害的小小自尊心。这位家庭主妇几乎在有时下意识之下流露出一个卖俏的动作。在无法坐在花园的冬天,她又邀请这位朋友到她的房间里。她“对事物随便马虎”,会忘乎所以穿着晨装。有时候,晚上雨果因有事耽搁在外面,在灭了火的炉边,两个被遗忘的人会孤零零地坐到深夜。“啊!这些时候是我当时生活中最美好,最愉快的时刻……至少,我不会为这个回忆而脸红的……”

在圣伯夫去旅行时,他给雨果写信,并让他转达对“夫人”的问好,那种凡是情人都熟悉的那种幸福感他也深刻体会到了。“这一切是给您,我亲爱的维克多,以及维克多夫人的;我思想里她和您是分不开的。请告诉她,我极是思念她;并转告夫人,我在贝桑松为她写信……”

一八一九年十月十六日,圣伯夫致阿黛尔·雨果:“真的,夫人,我那个想法是多么蠢笨啊!你们家殷勤对我,那给人鼓励、给人启发的维克多的谈话叫我如何不想去,而且我一天两次的拜访,其中一次是为您而去的,所有这些,我为什么毫无理由地抛弃了呢?我有时感到不安,因为我空虚,无目的,无恒心,无作品。我的生活随风飘荡。我有如一孩子,失魂落魄地在我只能在身上找到东西而去身外去找。对没完没了的飘泊,我已是极度的厌倦,只有我始终抓住的一点是固定的,坚实的,这就是您,是维克多,是你们的家,是你们家的房子……”

回信是她自己写的,因为维克多有眼病。丈夫为她起草了一封。对于吃醋,他从未想过:圣伯夫是“自己的”好友,而且其貌不扬。圣伯夫和阿黛尔也自认自己无懈可击,行动正真;终于有一天,在阿黛尔让她的这位朋友三点钟来安排好后,维克多看到她在梳妆打扮,而这时大概魔鬼也快接近他家了。

你站着把解开的头发散在四周;我那时正想出去,你却对我说:“别走!”

你用雨点样的手指很快一拢长发,散发出一阵清香,直冲进我鼻子。

看到你手握梳子当武器,完全就象头戴黑色铜盔的青年女神的样子。

你出现在我面前,象是苔丝德蒙娜,啊!美丽的女战士,我看你全身上下都是神仙的化身……

这可是危险的嬉戏,尤其对于一个正派女人来说,而且加倍危险。“热情占了上风,心神不宁互相交染。她的一言一行都似是有意的一种显示。在那些时光中,她的头发都漫不经心地盘在头上,就好象随时一摆头叹口气就会垂下来盖住您的脸。一股销魂的芳香从她身上发出,好像从盛开的花枝上传出……”

一八三○年元旦,圣伯夫来到田园圣母街,他带来许多玩具给孩子们,并念给两位朋友一段《慰藉集》的序言。序言是献给友谊的,献给维克多·雨果的。这种友谊应该是灵魂为了上帝而结合,因为别的虚伪的友谊都是轻率的,不久会枯竭的。通过丈夫说给妻子听的,不止一句充满纯洁感情倾吐虔诚的话语。有两首写得相当优美,语气非常亲切的诗,是题词献给维克多·雨果夫人的。雨果很信赖他,也未看出有别的用心;但圣伯夫呢,也是诚心实意的:“《慰藉集》只是从生活的一个季节反映了的精神,有如我一生中的半年如天堂般稍纵即逝的时光……”不是吗?六个月以来,他在一部优美的并认为是纯洁的小说中生活着。他自怜地说:“为什么这天使不早一点来到我的生活中呢?啊!如果他象他的朋友一样,拥抱一位白皙的美人于胸中,人们就不会看到他:

清晨出门的时候,低着头往前走,没有思想与目标,沿着墙根徘徊,可耻地拖着自己夭折的天才到处荡。

人们也不会看到,在一些寻花问柳的地方经常出现他和缪塞的身影,想把自己的苦闷与忧郁在放荡中忘记。但是这种放荡并不成功,因为圣伯夫办事并不利索。

唉!一八三○年,这天堂生活、稍纵即逝的时光在元旦时结束了。在乱哄哄的气氛中雨果夫妇度过了一月的时光。法兰西剧院正在排练《艾那尼》,而作者和演员之间的长时间战斗在每次排演时都会发生。当然,如果等待文坛一件大事一样,观众等待着公演,演员们是知道的;而且,这位“才华横溢的天才,光彩夺目的光荣”的年轻英俊的作家,演员们也为之倾迷。但是,他们被随便的语气、猛烈的激情和舞台上的死人吓坏了。颇有才气的马尔斯小姐也在认真的排练,但是每天诗人都受到她的一点难堪。这位惹人恼火的女演员的作为,雨果是冷静、彬彬有礼而又严格地注视着。他的怒气在克制之下有增无减。有一次,他认为自己不能再忍下去了,便命令马尔斯小姐退出堂娜·莎尔一角。“夫人,”他说,“您是一位很有才华的演员,但您不懂一件根本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要告诉您:这就是,夫人,我同样是个很有才华的诗人。请您记住这一点,所以,对我要客气一点。”马尔斯小姐在这年轻人的凛然正气中感到有种兴师问罪和威严的东西,她只好屈服了。

维克多·雨果在排练上全心全意,很少待在家中。他写信给他朋友们说:

“你们知道,我现在是债务压身,疲劳不堪,操劳过度,已喘不过气来了!

法兰西剧院,《艾那尼》,排演,幕后男女演员的敌对,报界和警方的阴计;另外,我的私人事务也是乱七八糟:父亲的遗产还未清理……已经在索洛尼想卖了二十个月的沙滩地;布卢瓦的房产,继母在与我们争夺继承权……所以,在一大宗残剩的家产中,我除了打官司和伤心事外是捡不到东西的,要捡也少得可怜。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当人当自己都不属于时,却有办法完全属于自己的朋友们。”

他,曾得意于自己有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之风,现在自己这个家却无瑕顾及了。《艾那尼》必须取得成功,要不惜一切代价,因为夫妇俩的积蓄已为打官司和各方的奔走消耗殆尽。阿黛尔也已囊空如洗,她也全身地支持丈夫,投身于取得《艾那尼》成功的战斗中去。他们已在《艾米·罗伯萨特》的失败中明白了搞阴谋诡计的厉害。雨果决心要让自己的人在首次演出的晚上占领法兰西剧院。人马他是有的是。因为捍卫法国最伟大的诗人就是年轻一代画家们的抱负,以此来反对古典主义这个老古董。“用青春对抗老年,用长发对抗秃头,用热情对抗腐朽,用未来对抗过去,这还不简单吗?”负责招兵买马的是热拉尔·德·奈瓦尔,一张张上面盖着神秘印戳:Hierro的小红方块纸塞满他的口袋。这是阿莫加瓦尔人的呼叫振喊声:

Hierrodespiertate!(剑啊,你醒醒吧!)现在,当圣伯夫作每天三点钟的例行拜访时,他发现一群蓄着长发的小伙子们包围着维克多夫人,大家在俯身看一张剧院的平面图。女人都喜欢英雄,而且丈夫的命运,家庭的荣败都系在这一场她感兴趣的战斗中了。阿黛尔才二十五岁,她已被这群激情的年轻人振作起来,往常的幻想已摆脱了。

当然,对这位“忠实的阿加特”,这位年轻的女卫士非常欢迎,他可以当主人的副手。“啊,您来了,圣伯夫,”阿黛尔说,“您好,请坐。我们正在进行战斗呢,您看……”,他很为她不再是一个人待在家中恼火。这些漂亮的年轻人都使他嫉妒,并向雨果生气。本来雨果希望他的剧本能在报纸上由圣伯夫赞扬。但是,他感到自己没有对《艾那呢》奔放的激情,他感到受了污辱;而且对自己有这样的本领也不喜欢,这就使他反对这整个战斗。现在他伤心失望地发现可使自己寄居的安乐窝“如此吵闹,如此乌烟瘴气。怎么?

自己再也不能和心上的爱人单独在一起了吗?啊,真叫人心痛透了啊!……”

一场无法通过讲悄悄话弭消的怒火起初不过是压力,最后终于爆发了。首场演出后的几天,他写了一封生硬得令人吃惊的信给雨果,为他没写有关《艾那尼》的文章表示歉意:

真的,看到这一时期发生的往事,看到您的生活要永远地被人折磨,失去了闲暇,加深了仇恨,时间久远、高贵的友谊已阴云密布,蠢货和狂人将取而代之,看到您额上不仅仅因为伟大的思想造成的皱纹和愁云,我只能悲伤与哀痛。怀念以往,挥手向您致敬,我不知道何处是我之藏身之穴。我觉得与其作皇帝的拿破仑不如当首席执政的波拿巴。

现在,只要想上五分钟《艾那尼》,这伤心的所有念头,我就不能不接二连三地在头脑里出现;不能不想起已经影响了您那贞洁的抒情诗的声誉,想起您不得已而采取的策略就会指导着您的全部行动,想起您不得己会见那些卑鄙的小人。我晚晚给您讲出来,并非想改变您的方向,因为,不可动摇像你们的人的思想,因为,这样的人都有不可动摇的使命。我向您说这些,只是为自己,为我解释一下对您未作说的沉默,解释我的无能……

请您撕了这封信,忘了吧。但愿您本已烦恼的头中不会因这信再加一个烦恼。我早应该为您写信了,因为与您个别交谈已不可能,还因为您那个乱糟糟似遭劫后的家。您不受侵犯的,伤痛的圣伯夫夫人如何?您的歌吟,只有当人们匍伏在地上倾听时,您的诗琴上才会回响起这个女人的“名字”。也就是她,整天被亵渎的眼睛观看,发戏票给八十来个几乎昨天才相识的年轻人。这群嘈杂的人群玷污了这种正派作风、富有魅力的亲昵,践踏了“忠诚”二字,先于一切的是“实用”。物质的手段占了上风!!!

附言是模写在边页的空白处的,字体怒气直冒。这么大发脾气地谈论“夫人”,所作所为酷似一位妒忌的情人。维克多·雨果居然克制住了,这使人惊奇。他不大可能对圣伯夫感情性质有怀疑。但是正在斗争的自己人争吵只能给敌人以有利可图,两个人依然并肩作战。以“忙得不可开交的朋友”的名义,圣伯夫给崇拜者们寄去正厅坐位的戏票。一八三○年二月二十五日首场演出那天,他和雨果一块儿,在开演之前八小时就来到还没开灯的昏暗的大厅,监督着拥护者入场。一群手持红色票的人由年轻的泰奥菲尔·戈蒂那率领着进入,他穿着他那件著名的粉红色紧身短上衣,很淡的水绿色长裤和黑丝绒翻领的上衣。他是为了吓唬那些凡夫俗子而穿这一身装束的。对这恐怖的现代派的古怪头发包厢人不断相互指点,而对楼厅里露出来的光秃秃的脑壳的古典派,画家们不断喊着“上断头台!跪下来!”,这支由作家、画家和雕塑家组成的铁骑并非是一小撮卑劣的无赖。他们为了捍卫自由艺术,分布在每一个可能喝倒彩的角落里。他们的精力充沛,热情。在这个美好、热情和激烈的时代里,保王派和自由派,浪漫派和古典派,等待着在舞台上交锋,为将来到街垒上厮杀作准备。

铃声终于响了三下。从第一句诗开始,争吵就爆发了。“楼梯/是暗梯”, “已经几点钟?/快午夜了”,这一切使一派人反感,又使另一派人发狂高兴。

如果没有那帮人造成的威势帮助,那些叽叽喳喳的不满者早就大声抗议了。

两军开始战斗。“对,是随从,国王啊!我就是你的随从”这句诗,成了“一大帮‘长上不长草的坏蛋’对有些地方无法忍受的借口”。可是,任何一个动作、一个姿势、一个声音不是热情赞美和欣喜若狂的,都是“艾那尼”的捍卫者所不允许的。在法兰西剧院广场上,在幕间休息时出版商马姆向雨果开了五千法郎,要获得这个剧本的版权。“您不了解您要买的东西,下面也许不会成功。”“不过也许会更成功。第二幕时,我计划给您两千法郎;第三幕时想给您四千;现在我给您五千……到第五幕时,恐怕要给您一万了。”雨果对此持疑不决,马姆立刻递给他一千法郎的票子。这时,五十法郎已是田园圣母街家中仅剩的。雨果收下了钞票。

欢呼的剧终声爆发出来了,“全场都投向一张女人的迷人的脸。她苍白的过度操劳和激动的脸反映出了作者丈夫的胜利。”

散场时,报社印刷厂里立刻聚满了《环球报》的编辑们。圣伯夫也在,还有将要写文章的夏尔·马南。“有人议论,有人佩服,有人保持沉默。即使在这欢乐的胜利中,也有令人诧异的不统一。《环球报》要走哪一步棋呢?

到底要不要对一部报社理论只承认一半的剧作进行赞颂,大家都决疑不下。

这时,一位很有才气的编辑的声音从大厅里传来,这人便是杜夏泰尔先生,以后过耒了财政大臣,“就这样吧,马南!我对给它‘令人赞叹’四个字是没有什么不安的。”于是,一份胜利的公报发表在《环球报》中。相反,持敌对态度的《国民报》,对作者的朋友们不满,批评他们“无分寸,极不得体”。必须叮咛当班的拥护者,不能凑在邻座的脸上鼓掌。雨果亲自对后面的演出作了周密安排。反对意见始终是对准那几句诗。“蠢老头啊!他爱她!”

这一句,埃米尔·德尚建议删去。

下面是吕伊·戈梅兹一角的第一位扮演者若阿尼的日记:

“一个疯狂的阴谋集团!卷入其中的甚至有名门仕女……群魔乱舞,总是同样的叫声。只有票房听着高兴……”

一八三○年三月五日:“客满。充满口哨声。真是有点矛盾:要是剧本的确糟糕,那么为什么大家来这儿呢?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来了,那来了又吹什么口哨喝倒彩呢?……”

法兰西学院院士维埃内的日记:

“一连串的虚话、蠢活、荒唐话……这些就是文坛上一批流氓想用此来代替《阿塔莉》和《梅罗普》的作品……得到一位泰勒男爵令人不解的保护,而当初科比耶尔大臣引他到这乱糟糟的地方的初衷是让他推倒法兰西的舞台的……”

演出大大地超出意料地卖座。这对年轻夫妇由《艾那尼》救活了。以前家中一千法郎便是稀世之宝,现在阿黛尔的抽屉里堆了一大堆。维克多是个胜利者,他已习惯于别人的崇拜。“他经常对一篇不中意的文章大发其火”,蒂格蒂说,“他认为自己享有官方的重要身分。您能相信吗?因为《每日新闻》一篇文章中的几个不入耳的字,他对那位批评者威胁说要一棍子打死,而圣伯夫在批评时手里挥舞着一把钥匙……”

一八三○年三月八日,圣伯夫致阿道尔夫·德·圣瓦尔里:“我亲爱的圣瓦尔里,今天晚上,已是第七场《艾那尼》的演出了。事情已变得明朗了。头三场因为得到朋友们及浪漫派的观众支持而成功了。第四场虽然胜利还在浪漫派一边,但已吵得天旋地转。第五场不好不坏,阴谋分子还算没有动弹,无关于此的观众则对此冷笑,最后当然被征收了。由于朋友们帮忙,收入很好,已经确定绕过好望角了。这就是整个过程的情况。维克多十分镇静,他的眼睛注视着将来,以求寻得写另一本剧本的灵感。他是名副其实的恺撒或拿破仑等等。明天就付印刷本。他与书商作了一个不错的买卖:一万五千法郎;在限期内出三版,每版二千册。我们都已疲尽力竭了,无法再进行另一场战役了,已像一八一四年那场战役一样,没有生力军了……”

这些话出自这位此刻恼怒万分但是正直的副手圣伯夫手中。他得知,五月份雨果全家将移居,住到让—古戎新街上唯一的一幢房子中。对于《艾那尼》的那些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的画家们,田园圣母街的房东极为害怕而下了逐客令。但是,莫特马尔伯爵把新建的邸宅的三楼租给了他们。他们因刚到手的钱财而向往爱丽舍田园大街了。阿黛尔又要产第五个孩子了,雨果并不对把她和圣伯夫分得远而难过。每天那些甜蜜的拜访没有了。而且,这种拜访已不可能坚持下去了。约瑟夫·德洛尔姆是既恨又崇拜雨果,也难以忍受这种双重感情。现在他意识到他喜欢阿黛尔,并非由于友谊,而是实在的爱情。有人认为,他当时告诉了雨果他的不安,而雨果便对妻子提出警告;另外一些人认为,后来才发生了争吵。但是,争吵的确是实有的事。这件事,圣伯夫在《情欲》一书中描述过。从一八三○年雨果便感到苦恼,这可以从这时期的诗中反映出来。但是,他给当时人在鲁昂、住在朋友古廷格家里的圣伯夫的信中,恳切还是如平常:“我在这段时间内是如何思念您,您要是知道就好了!离开您而迁到弗郎索瓦一世这座空旷的城市里,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空虚,多少忧伤,即使置身合家欢聚以及孩子中也不能消除。我们对您的忠告、您的帮助、您的关心在什么时候也需要。在晚上的时候,您的谈话我们是多么需要,任何的时候,您的友谊我们永远需要!都完了。心中已经成了自然。我希望,以后您不要狠心地扔下我们,离开我们……”但是也就在这个五月,他写了一些看破人间红尘的诗来,同那本得意非凡的《东方集》大不相同。在重读他自己《写给未婚妻的信》时,他沉思这个“希望用骗语欺我,嘴里荡漾”的伤感时代:

唉!我一张张爱情、圣洁、青春的书信!

正是你们!你们的醉意还使我心醉,我脆下双膝!我读你们!

请让青春恢复,哪怕只有一天!

幸福和智明的我,请让我闪在一边,让我捧着你们涕泣啊!这甜蜜的昔日,纯洁的年少青春,与她维系着我们爱情的白色裙袍,都回归到我们身边;让人有多么留恋!面对青春的迷梦,如今手上只留下枯萎的残片一捧,有多么辛酸的眼泪!

阿黛尔经常流泪,维克多痛楚地注意到这一点:

啊!为何你要躲避?而独自在此流泪。

在你沉思的眼前经过的到底是谁?

什么影子在你心中浮现?

这可是遗恨缠绵?抑或不祥的预感?

还是昔日沉睡中回忆又死灰复炽?

还是女人家泛泛的弱点?

这时圣伯夫正住在浪漫的鲁昂的乌尔里克·古廷格家里,在绣球花与杜鹃花丛中倘祥。他对阿黛尔的爱情,他又冒冒失失却得意非凡地告诉了乌尔里克·古廷格。忏悔师自己进行了忏悔;而在浪漫的圈子中,古廷格也是情场的老手,虽然他自称雨果的朋友,却对这些有罪的想法进行鼓励。这次逗留也是在毒害圣伯夫,唐璜主义是有传染性的。他在回到巴黎后又见到雨果夫妇,但是很为尴尬。

一八三○年五月三十一日,圣伯夫致维克多·雨果:“我想给您写封信,因为之前我们非常尴尬,非常冷淡,几乎是不欢而散。我为这一切而难过。

回来后,我整日苦恼而夜里也如此。我想,经常用这种代价来看望您是不行的,反正我不能老见到您。实际上,我们相互要说、相互要讲的又有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因为以前什么都一致的我们已不复存在了,请相信,就是我不去您那儿,但我仍然在爱你们,爱您和您夫人,一如既往……”

一八三○年七月五日,圣伯夫致维克多·雨果:“啊!别责难我了,我敬爱的朋友。求您,至少请您,深深如往昔一样记着我,毫不保留,永不忘怀。您对我的思念,在我苦恼时我就想起。我有着可怕而糟糕的思想。我恨,我妒忌,我愤世嫉俗。我已不再能哭得出来。我心中不是个滋味地厚颜无耻地分析着一切。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好好闭门自思,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那就应让他的辛酸因少搅动污泥而沉淀下来;就得对自己、对您这样的朋友认罪,正如我正在做的一样。不用回信了,老朋友。也不用邀请我去看你们,我做不到了。请转达雨果夫人,请她怜悯我,为我祈祷,为我祝福……”

这是一种真诚的表白,还是出于策略的考虑呢?可能两者兼有之。他在过去非常崇拜、非常热爱雨果,他无法把过去认为雨果对自己极为宽宏大量的感情忘记。但同样确实是他也恨他,并且找出一大堆恨他的理由来,可能因为以前爱他爱得太多了。为了找到对雨果才华安慰的理由,这种才华被说成是“既幼稚又过分”,这是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偷偷记下的。在希腊的柱形中,他责备雨果只理解“独眼巨人的巨石状”,并且把巨石柱状描涂成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一块块巨大的岩石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在扔。他写道,雨果在《死囚末日记》中“狂妄地宣洒慈善眼泪”。总之,他发现他沉重得叫人难以难受,好像一个哥特人刚从西班牙回来。“雨果是一个不成熟的年幼国王。在创作《慰藉集》时,我曾努力使他变得文明,但是并没有多大效果。”

他的断语是:“呸!什么独眼巨人!”之后,他又试图画一条界线在他自己与敌手之间:“雨果有伟大一面,也有粗陋一面;圣伯夫有细心的地方,也有莽动之处。”他而且无奈但明智地加上一句:雨果有天才,圣伯夫只有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