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之盾

两个好友反目成仇,是因为他们处得好过了头。

保尔·瓦莱里圣伯夫写下自己的思考:“我寻思着:近年来美好、繁荣、发达的事业怎么一下子全垮掉了!拉梅内沦落到默默无闻、倾家荡产、没有弟子的境地;拉马丁失去爱女之后,在“荒芜的东方”封闭自己。我们的诗人一个个垮掉,天使一个个堕落!雨果——《她的名字》和《还是对你说》的作者,拜倒在朱丽叶的石榴裙下;《埃洛阿》被多尔瓦尔夫人俘获,当了她的受气包;安托万发疯了,埃米尔变得嗲腔怪调。啊,只有我们,我的阿黛尔,循规蹈矩完成我们肩负的使命。我可爱的天使,让我们紧紧拥抱,结合融化,活着如此,死后也是。我爱你……”这翻思索看起来大彻大悟,事实上远非如此,时间老人不久就证明他们的爱情是脆弱的。圣伯夫和维克多·雨果一家在一八三四年彻底反目,这也是朱丽叶飘泊无依的一年。

并非感情的纠葛使他们互相仇视,而是两位文人的基本气质不合。一八三四年初,雨果的《米拉波之研究》发表。他为什么要写米拉波?因为他可以通过这个题目间接阐述自己的观点。巴尔扎克把几年来流年不利的雨果写成一个“可怜又可恶”的人。这几年人们确实很不公平地对他动辄就批评。

圣伯夫为显出他的关怀,假惺惺地对人们的严厉态度作出吃惊状。“几个月来,批评界几乎一致声讨他的作品和为人,无法设想那聒噪之声四起的场面……”而米拉波有过类似的遭遇和痛苦。于是巴纳夫被抬出来与之抗衡,巴纳夫尽管有与他相似的政治思想,至于才气,却是无法比拟的。就像比起一七九八年的波拿巴,人们更敬仰莫罗;也如同一八三四年,有些人丢下雨果去为大仲马喝采。

“不过,人民不会妒忌,因为人民是伟大的,”雨果写道,“人民站在米拉波一边……”雨果开始期待着有一天人民会为他向那些“并不正直的正派人”讨回公道。他曾经写过:“我们应该有我们自己的莎士比亚。”现在他说:“我们召唤着一个进步的伟人紧跟着出现在我们这批革命伟人的身后……法国大革命为各种社会理论打开一本巨著,一部伟大的圣约书。米拉波在书中留下自己的英名,罗伯斯庇尔也是。而路易十八则在书上大笔一挥,查理十世撕下了一页纸,八月七日召开的议会差点把书页粘住。这就是事实:

书在,笔在,可有谁敢写?……”他听见自己低声答道:“是你!”除了文学的荣耀,他隐约感到政治的光芒向他召唤。

同年,朗迪耶尔书店帮他合集出版了一本《文哲杂论》,收入他青年时代写的一些文章,经过了一些加工润色。作者把一八一九年作为“青年正统主义者”的自己与一八三○年“革命者”的自己相比较,表明:如果他的思想发生变化,那也是正真无私的变化。这本集子未引起人们关注。居斯塔夫·普朗什对此在《两世界杂志》上评论说:“雨果无论如何不该把这本书从厚厚的尘埃中挖掘出来,如果他想保持声誉的话……”雨果读了圣伯夫发表的一篇赞扬《米拉波》的文章之后有理由认为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家伙。维克多·雨果写信给圣伯夫:“我可怜的朋友(文章对你我两人才有此效果)。文章里连篇累牍的赞美之辞,修辞华丽的恭维在实际上——这令我深感悲哀——居心叵测……我宁可你多些同情与怜悯,少些溢美之辞……维克多·雨果备受赞誉,可是您从前认识的维克多,现在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圣伯夫发誓他的友谊“不管如何,首先考虑的因素是文学,就像我在生活中首先考虑崇高感情一样”。这些虚假的客套在继续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传入两个人的耳中,两人的关系无可挽回地恶化着。破裂突如其来。一八三四年三月三十日,圣伯夫致信维克多·雨果:“虽然如此,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保持现状。

说什么‘可鄙的人们’——我不会像您这么用词——太过分,还是说一个可鄙的话题好一些。你写些美丽的诗过来,我尽量把文章写得负责认真些。请你返回你的事业中来,就像我重返我的旧行当。我没有圣殿,不轻视任何人。

您有一座圣殿,千万别从里头闹出什么丑闻……”

雨果又于一八三四年四月一日写信给圣伯夫:“今天要和我分担仇恨与迫害的要求早就深深地教育了我:友谊,即便它久经考验,也会遭唾弃、也会瓦解。我的朋友,再见吧。让我们独自悄悄埋葬在您身上已泯灭的善良和我身上被您的信所扼杀的信赖……”两人就此分道扬镳,以后由于工作需要而见面,依旧握手问好。每年元旦,圣伯夫要给他的教女送去一份礼物,但没有友谊的延续。

一八三四年是维克多·雨果和朱丽叶·德鲁埃面临的最乱无头绪的一年。

经历了生活的顶峰和谷底的他们靠着唯一稳固的因素——彼此全身心的爱来应付千变万化的生活。她动情地昭示他们的爱情:“如果生命可以换来幸福,那么我的生命早就为之消失殆尽……”一八三四年二月二十六日又写道:“日安,我亲爱的;日安,我伟大的诗人;日安,我的神明!今天,这个充满爱与阳光的美好日子里的每一点,每一滴都令人回想起你诞生的那一天……”

“我爱您,我的多多。昨夜你令我幸福万分。如果这一夜能一直延续,直到生命的尽头,我不会有任何后悔,也不会再有其它任何奢望……”她被她的仇敌称为是个缺乏思想深度的女人。多不公正!人们可以笑她信手拼写的单词,但不会笑她的风格。她爱在信的开始模仿他的那种浪漫主义的题词的习惯显得迷人风趣,她用各种方式表达:“我爱你”,绝妙无穷。“我正在给您写信,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我把像天上的仙女样爱您的心用养鸡养鸭姑娘的话语来向你倾诉。……我用我心中的爱情充实您头脑中的思想……”

这种语句与气势可与葡萄牙修女媲美。雨果看出她天生具有抒情的禀赋,将她的信珍藏起来。

人们不能靠着爱情和思想过日子。朱丽叶已是债务累累:欠金银匠雅尼塞一万二千法郎,欠开司米商勒布雷东、热拉尔两位夫人两千五百法郎,欠手套商普瓦万一千法郎,欠口红贩子维兰四百法郎……总计二万法郎(相当于今天的五、六百万法郎)。起初,她由于惧怕那位多心的老爷和主人,所以尽量和债主们商量,把衣服拿去典当,她忠诚的朋友雅克—菲尔曼·朗万夫妇做中间人帮她借钱。结果,这一切举动反而令人怀疑,并引得摆出一副 “大法官架子”的雨果产生妒忌。这一年里,他们好几次险些分手。雨果在一八三四年一月十三日的手记里写道:“今天还是情侣,明天又会怎样?……”那已是晚上十一时半。为了保住她的情人,朱丽叶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并且陷入了一贫如洗的境地。面对他如此严酷的态度,她只能暗自伤怀:

“在您眼中,一切都无可饶恕。直到今天,您还认为我是一年前众人眼里的那个女人:穷困可以将她扔进任何一个第一个愿意买她的富人的怀抱。这就是我们各奔前程的症结所在,令人悲哀却无法抗拒。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点……”

此外,还有一些令她痛苦的事情:她与雨果在王家广场过的荣华富贵的生活毫无缘份(有时她在家等他等得烦了,便会悄悄地跑到他的窗下徘徊,就像他从前站在图卢兹大楼前,瞧着闪烁的灯光,聆听着响彻夜空的笑声)。

其次是雨果很容易相信别人对朱丽叶往事的流言蜚语。这些话往往出自伊达·费里耶或已经不年轻的乔治小姐之口,她们假作关心地问他何以在众多女人中偏偏选中这么一个“虚伪、虚荣、妖冶、放荡的女人”?最后,是他太不关心她的戏剧生涯。他已帮她在一八三四年争取到法兰西剧院的雇用,年薪三千法郎,这笔钱可用来付清棋盘街三十五号那套房间的房租,德米多夫当然不再出钱。可人家不给她任何角色。她有理由认为,她的情人对她这位演员的看法就像《玛丽·都铎》的观众们一样,令她无法忍受。前途茫茫啊!依然是个没有工作、没有家庭的穷姑娘,继续当一个藐视自己又爱妒忌的人的情妇吗?当她被债主们吩咐人将她逐出家门、家具被一样样抬走的那一刻,她真的想到了自杀。

维克多,昨晚,您用和乔治小姐一样的诽谤中伤的话语来凌辱我过去遭遇的不幸。您嘲笑了陪伴你十五个月的爱情与苦痛……我请求您不要拒绝我对您的真挚的爱,对您的纯真而又强烈的情感。别像那些孩子一样,看到走过身边的老人,就不敢相信他也曾有过年轻和健壮的岁月。

我,我曾以我心灵的全部爱过您,您所有的信我都珍藏着;还有您送我的这块手帕,现在它已不属于我的了……

她把以前向他讲过的《玛丽·都铎》中珍妮一角的对白重复了遍。她已无法忍受:

今天,这已不仅是个角色的问题,而是对我的一生至关重要。现在,流言己完全压垮了我;现在,我在生活中经历着你剧本中的角色同样的遭遇,人们不理解我;现在,这场得不到利益、得不到荣耀的战斗消耗尽我所有的健康和理智;现在,我被看成是个毫无头脑、毫无出息的女人。我再也不敢、再也无法生活下去了……真的:我再也不敢活下去了。

恐惧萦绕着我,使我想到了了结此生……

雨果那比自尊心更理智的肉体与情感使他带着后悔返回到朱丽叶的身边。他望着她的睡姿,写道:

你醒来时,会发现这封短笺,折成四折躺在你的床上。你会对我微笑,是吗?我希望这双因哭泣而变得可怜的动人双眼再次羡出笑意。睡吧,我的朱丽叶。你会梦见我爱你,梦见我站在你的脚边,梦见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梦见我的生活离不开你,梦见我对你朝思暮想,梦见我在给你写信。等你醒来,你会惊讶地发现:梦想成真了!吻你那小巧的脚,吻你那双大眼……

他把她带到巴黎郊外,在那儿看他珍受的皮埃弗河谷,看那片郁郁葱葱的闲情逸致。一八三四年七月三日,他们在儒伊一昂一若扎的“法兰西之盾”

旅馆度过了难忘的一夜。

“亲爱的维克多,此刻我仍沉浸在我们的咋晚带给我的兴奋激动中……昨天,即一八三四年七月二日,晚上十点半,“法兰西之盾”旅馆,我,朱丽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值得骄傲的女人。我声明,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懂得爱你和被你所爱的幸福的意义。这封信是一份书面证明,是证明我心情的一份证书。这份证书将在我今后的生命中起作用。在以后的日子里,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我想起它,我都保证我的心情像今天一样,心里只有唯一的一份的爱——对您的爱,只有唯一的一份思念——对您的思念。一八三四年七月四日下午三时,朱丽叶立证于巴黎——证明人的签名作证便是信上我的千百个吻。”

又到了去石居城堡度夏的季节,他们为她在离贝尔坦一家不太远的地方物色了一间房。这是一对姓拉比西耶尔的夫妇家中的一间房,座落在莱梅村绿荫覆盖的山岗顶上,矮小白色的乡村房屋上配着绿色的百页窗,葡萄藤在墙上疯长。维克多预付了九十二法郎一年。不久他们又回到巴黎。一八三四年七月九日,雨果给朱丽叶的信中写道:“我的最爱,我的天使!再也没有比你嘴里吐出的歌更令人沉醉的了——除了从那儿采摘到的吻。永远不要忘记:这封信是在你的床上完成的,那时你裸着可爱迷人的身子轻偎在我怀中,你为我吟唱着我写的歌,歌声使我心迷神乱。经你一唱,粗陋的歌也变得动听美妙!是你使这些歌的诗句变成了诗……”七月十九日,她带着“对这个房间的刻骨记忆,他们在那儿享受了多少欢乐,也经历了多少不幸”离开棋盘街,搬进天堂街四号乙一间很狭小的屋子。“呵,这条街名字多好,我的朱丽叶!对于我们来说,天堂就是这条街,就是这座房屋,就是这间屋子,就在这张床上……”

(一八三四年)八月,这间天堂之屋变成了地狱。债主们嗅着踪迹跟踪而至,吵吵嚷嚷,朱丽叶只好向她的情人坦白她共欠债务两方法郎!曾经长期只有一天两个苏收入的雨果将军夫人的儿子,当然那时他是个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再也忍不往地勃然大怒。他声称,哪怕会损害健康和生命,债务也由他一个人来逐步偿清;他的许诺中也透出了严厉的斥责。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的无与伦比的懊悔,让人猜疑她是否还犯过什么别的更严重的错误。朱丽叶致信维克多:“啊,算了吧,你不可能得到比我这个坏女人能给你的更纯洁、更真实、更长久的爱了。你要我如何补偿这一场并非由我造成,我也不知由何而来,而且我的肉体和灵魂都不曾参与的罪过呢?你尽管宣判吧。只要不宣判我们的爱情死刑,我接受任何惩罚……”

她带着爱女逃向她姐姐勒内(柯克夫人)住的布列塔尼的圣勒南,一对情人分开之后又开始反醒他们以前的荒谬行动。比起深厚的爱情,金钱算得了什么?债务又算什么?“手忙脚乱”的雨果想方设法荒救贫困中的朱丽叶。

他甚至求助于普拉迪耶(被雨果称为“菲尔斯滕贝格亲王”,这是这位雕塑家住所所在的街名),要他至少负担他女儿克莱尔的生活费。结果遭到普拉迪耶无情的拒绝。他说除非雨果能帮他争取到凯旋门上一组群像的订货,他才可能承担——多么无耻的讨价还价!行程中,朱丽叶寄来一封封的信:“在遥远的地方,我即将死去……你憎恨我,你厌恶我,你蔑视我,这是真的吗?……无论你要求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我的上帝!请你告诉我,你还要我吗?……”他当然非常愿意要她,因而毫无保留、竭尽全力地帮助她。”

刚刚会见过普拉迪耶先生。我的诚意终于打动了他,他表现很恰当。事情已商量好,你孩子的父亲和我将尽全力搭救你。他答应必要时像我一样承担对你的责任,不过你的人必须在巴黎。这一点,他和我看法相同,你必须在解决和处理问题的现场。至于我,我刚刚弄到了一千法郎,你瞧爱的力量有多伟大!我要去问问邮车的情况,如果有位置,我星期二就动身,那我们星期五就可以见面了……我已有整整三十个小时没吃过一点东西,但我爱你……”

他迫不及待地飞往布列培尼,却把阿黛尔和几个孩子丢在石居城堡不管。两位有情人终于相会在布雷斯特。天是蓝的,海是蓝的,天气在雾气沉沉了一阵之后终于放晴。他们发誓彼此再也不能伤害对方。

追逐情妇的同时,雨果还要安慰妻子。雨果致信阿黛尔:“再见,我的阿黛尔。我爱你。过一阵子再见。给我来些又长又多的信。你是我生活中的欢乐与荣耀。吻你那漂亮的额,吻你那美丽的眼……”这是一八三四年八月七日在雷恩写的。八月的时节,阿黛尔正与圣伯夫逍遥自在地漫步在皮埃弗的绿荫下。对雨果的顺从讨好作个表示,这对于阿黛尔并非什么难事,也不是特别值得。“我无法在你身边安慰你,”阿黛尔的信中说,“所以我不想远远地说话刺伤你。况且,我相信你在心底里还爱着我;另外,你久久不归,一定过得很好。这两种想法都让我感到高兴……”任何事情,淡然对待,就会宽宏大量。

回程中,朱丽叶与维克多每天走得不多。她在驿车里,伏着他的肩睡着了;他则在布雷斯特看到了苦役犯,在卡那克看到了史前期的巨型石柱,教堂更是随处可见。他在图尔观看了《吕克莱丝·波基亚》。于是,自朱丽叶于九月二日回到自己在莱梅的人屋,维克多回到石居城堡后,两人开始了六星期的简朴而特有的生活。在拉比西耶尔大妈家里(女友安托瓦内特·朗万充当朱丽叶与普拉迪耶间的联络人,常给她把女儿带来),朱丽叶得亲手做些家务,只能在厨房里吃饭。她只有两件长袍裙,一件羊毛的,另一件是粉红和白色横条的印度薄纱质地的。她的贫困、铁皮匙子、粗笨的皮鞋、没有任何消谴的难熬时光,这一切都体现着她对他的服从与爱。雨果那奇怪的统治欲终于在他施加给她的苦行主义中得到满足。他在送给她的《克洛德·格》中写道:“赠予我令我长出新的翅膀的天使。一八三四年九月二日于莱梅。”

阿黛尔对于他的每天步行穿过树林前往朱丽叶处假装不闻不问,心肠好时也爱嗅一下爱情的味道的老姑娘路易丝·贝尔坦对此也心照不宣。朱丽叶几乎每次都在林中一棵历史悠久的栗树窟窿中恭候她的情人。“乳房丰满、脸颊红润、略张着小口、模样可爱诱人的她仿佛是粗糙的栗树的花萼中脱颖而出的一朵鲜花。”她一见到他就跳起身拥抱他从林中带来的满身雾气,拉着他走向铺满青苔的矮树丛。

爱情与大自然天人合一般的地相融。“这深林中的鸟巢里传来悠扬的鸣叫”,和两个情人的叹息绝妙地融合、融合。幸福包围了他们。一贯津津乐道于解释世界,解释上帝,解释万物的雨果终于从这位美丽的梅过者身上找到了自己优秀且顺从的学生。因为下暴雨,他们在老粟树的窟窿里躲雨的那一天成了她的一个珍贵记忆。他尽量让冻得发抖的她感到暖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落进了她的脖子。他一边说着话:“你那充满关怀和富有教益的话语会一辈子回荡在我耳边。”她是那种对不仅夸其貌美,而且夸其心灵高尚的男人感激不尽的女人。朱丽叶曾经受过众人对她的严酷评价,她自己也对往昔作了总结谴责,她需要别人给她这样的安慰:

当我的诗歌遭到凌辱,遭到了放逐,途中靠在你头上才能有片刻休息,当找哀伤的思想由你的思想保护,如同黑夜的火炷握在白皙的手里;当我们俩在河谷双双坐下的时光;当你的心灵突然出现在你的眼睛,借助四处飘泊的姐妹的泪水凝望地上的某个善人,天上的某颗星星……

她喜欢听他讲述他寄予上帝的希望,她喜欢他的情人变成布道者:

由于我们的过错,造成我们的痛苦。

可怜的天使,也许我们长跪不起身,等上帝祝福过了一切清白和无辜,一切悔过和自新,总也会祝福我们!

她应该算是一个值得幸福与骄傲的女人了,因为十月二十五日,那棵经常递送两人信件——她最多一天送去五封信之多——的老栗树中,躺着一首雨果送进去的诗:“赠给您,我敬爱的人;赠给您,我所爱的人。一维。”

这首题为《在某教堂内》的诗是他们散步后在皮埃弗的小教堂里伫留很久的那天傍晚写成的:

这是一座筒陋的教堂,低垂着拱门,我们俩走进了教堂,这三个世纪以来,又有多少个灵魂在此哭泣,在此悲伤。

正当落日的时分,教堂凄凉而宁静,我们俩走进了教堂,祭台下没有信徒,像心中没有爱情,早已经灭掉了火光……

她也许曾在此作过祈祷;也许曾在这儿向某位她真心实意敬仰的神明倾吐过作为女人的失落:她“没有欢乐温馨的居所,没有甜蜜温暖的家庭”,她“两手清清白白,面对此冷酷无情的世界”;她的这位朋友也曾这样安慰她:“发现她严肃、温柔,无愧于神圣的教堂”。真挚的情感,亲切的语词,反复的咏叹,思想与韵律的完美结合使这首诗无愧于成为他所写的最隽秀的诗歌之一。然而他传叹出的朱丽叶的种种哀怨无疑证实:他们因相爱至深而结合,但却充满了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