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一头银发

今夜,请把我引入王后的花园。

维克多·雨果:《诗琴集》肉欲是如此强烈的一种状态,一个人在遭受精神极度错乱时,自然会想到借助感官新鲜而强烈的刺激来忘却自己。一八四三年,雨果陷入极度忧伤,只得求救于激情来躲避苦难。还会是朱丽叶吗?不行,朱丽叶已经无法使他得到满足。可怜的姑娘这十年里一直过着囚徒的生活,憔悴万分。她刚三十岁出头,一头秀发过早地花白。她依然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副高贵、温柔的神情,可她再也不是那种“人们难以形容的貌若天仙”,再也不是纳格罗妮公主时代里他所熟悉的样子:衣着华丽,珠光宝气,多么亮丽动人。有时候她让他觉得厌倦。尽管她聪慧机灵,但又有什么用呢?除了一年一度为时一个月的旅行之外,对于外面的人和事,她一无所知。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千篇一律,尽是些单调冗赘的赞美和牢骚。“说到底呢,就象是一位柱头隐士,歇在他的石柱顶上,目光茫然望天,嘴里总是念念有词,不停地咀嚼同一首圣诗。他竟能如此毫无节制地表白看来已无新意的崇敬之情,实在令人钦佩。人们就很难理解,受到如此推崇的这位圣灵对这种单调乏味的表示居然会不生厌烦……”她的信他还在看么?这一点她有时不免怀疑。

我根本无用、即使要让你幸福也无能为力。这两年半来,很难看得出你是明白我的,明白我只是为了爱你和得到你的爱而活着的。你做了最崇高、最慷慨的牺牲精神所能做的一切。但这决作爱情,而只不过是超出任何语言的极端正直和善良。我对自己没有心存幻想。再者,我爱你至深,非要让头脑冷静些不可。我明白,这两年里,你对我已无爱情可言,尽管你的言谈举止被冠以爱情的华盖。这充其量只证明了你的教养。对一个心里装了爱情的人来说,激烈的口角有时比冷冰冰的情话更具有说服力;肚子上挨几脚比额角唇边的吻印更觉浓情蜜意。两年多来,我悲哀地体会到这些……

她说的是事实。维克多·雨果承认她所作的巨大牺牲,也承认自己对这种献身精神该负起很大的责任,但他对她已经没有欲望。他找出请多借口,强迫朱丽叶扮演一个她并不倾心的贞洁女人的角色。她只有三个节日才能快活起来:一月一日,二月十七日(为第一个夜晚的纪念日)及五月十九日(圣朱莉节)。可在一八四四年,他竟忘了五月十五日这一天!习惯迈着碎步疾行的,谨虑慎重的富谢先生病了,维克多告诉正被冷落一边的哀声叹气的情妇,他正在照料岳父,还说他“要对这位慈善的老人无微不至”。朱丽叶猜到,实际上此时已有别的女人在满足她情人的肉欲。已经有不少的女演员或是痴情于文学的年轻女子踏上了王家广场的暗梯。

一八四三年一月十七日,朱丽叶·德鲁埃致维克多·雨果:“我很清楚地觉察到了,有些女人在纠缠着你,她们讨你欢心,讨好你那作为男人同时又是诗人的自尊心,而你既好奇也有愿望将她们一个个看够认清。我并无意于破坏。只是感到,我会因负心之事的出现而死去,就这样……”

一八四四年初,朱丽叶对那位年轻的金发姑娘的得宠并不知情。这位新宠妃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并常常会象“胆怯的小白鸽”那样垂下眼来,但转瞬间一丝狡黠的微笑又使这种神情消失得踪影全无。她叫莱奥妮·多内,出身于一个真正的小贵族之家,长大后成了上流社会的一个小姐。十八岁那年与一个画家弗朗索瓦—泰蕾莎—奥古斯特·比阿尔私奔并同居,住在旺多姆广场画家的画室里。

比阿尔是个蹩脚的画家,才庸气俗。他的成功全是有赖于那次国王为他凡尔赛宫中的画廊搜集历史题材且气魄奢华的“巨幅作品”,而奥古斯特·比阿尔便能成批炮制这种玩意。他曾去挪威·拉普兰旅行,并因此获得了某种浪漫的声誉,可能就是凭这种声誉感动了莱奥妮·多内。一八三七年,她与他同行去斯匹次卑尔根群岛。在岛上她显得很勇敢,也不会调情卖俏的举动。返回途中,她在明克尔多姆城堡逗留,为的是能在特殊背景中再读维克多·雨果的《冰岛魔王》。

一八四○牢,画家同这位已有六个月身孕的女伴结为夫妻。他们在塞纳河畔临近萨穆瓦的地方购置了“一幢住宅、一个花园、一片园林、一个水池和一艘游轮。”一八四二年前后他们接待不少的艺术家。从北极区归来的比阿尔夫人,作为“第一名远游涉足斯匹次卑尔根群岛的法国女性”一时声名大噪。她的签名簿上写满了名人的题诗。诗人们是被一位当时已六十七岁的老妇人带到她那里去的。此人名叫福蒂内·阿姆兰,曾是督政府时期最为著名的“穿着古希腊罗马服装的时髦女士”之一。她是约瑟芬·德·波阿尔内的克里奥尔同乡,才华出众,品性温柔,是夏多布里昂、雨果他们的朋友。

她同乔治小姐及另外许多女人一样,也曾昙花一现般地得到过拿破仑的宠爱,后来她一直把拿破仑视为“她的明星”。雨果是皇帝的称颂者,使这位铁杆波拿巴主义者大受感动;而雨果也喜欢听她讲关于历史上五种政权的回忆:君主制、督政府、执政府、帝国和复辟王朝。

每年夏天阿姆兰夫人都要租赁一个供打猎聚会的场所(名为“马德莱娜乡间别墅”),距离比阿尔家的石膏窑产业不远。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关系渐渐亲密起来。漂亮风流又拥有亡夫遗产的寡妇,对拉皮条这类的事自然喜欢。于是我们的诗人雨果被介绍给画家的妻子。两人都满意于对方并再次见面。但一八四三年,由于相继发生了《城堡卫戍官》、比利牛斯山之旅,和后来的蒂奥波特蒂娜之死这一系列的灾难,才使朱丽叶免遭这次负义的背叛。一八四四年,雨果仍沉浸在哀痛之中,想方设法要摆脱这种痛苦。他想利用写作,官方活动(人们经常发现他在法兰西学院和宫廷里出入),无疑还有崭新的爱情来麻醉自己。此时比阿尔夫人与画家生活得非常痛苦,他对她不好。维克多·雨果所具有的同情心又激发起他内心更旺盛的欲火。两人互表同情,于是晚间散步的诗人身边有了新的同伴。雨果还把自己的巴黎:

从巴黎圣母院到格勒内尔的磨坊,一一指给她看。诗人写了一首首诗,献给朱丽叶以外的一位天使:

那时节,正是阳春四月里那第一个晚上。

我的亲爱,我真难以忘记,你可记挂心上?

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正当万籁俱寂,我俩在城中静静漫游,城市大得出奇……

古老的市郊有一片屋顶,巴黎圣母院的巨大钟楼酷似两个鬼影,在夜空中高悬。

塞纳河把重重浓影裁剪成一个个黑角,座座影绰约模糊的桥下面水镜泛白闪耀……

你说:“我又平静,我又骄傲。

真的!我深爱你!”

我在沉思,迎着你的光照,感到目眩神迷。

啊!那时刻有多神圣喜悦,你可记挂心上?

那时节,正是阳春四月里那第一个晚上!……

一八四四年六月二十五日:

你说,你可还记得那个幸福的星期天?

——那是六月九日!——阳光熙射白色窗帘,把金色玻璃的阴影勾画清楚。

他说你是他的美人、宝贝和财富。

你在他怀里入梦。韶华已匆匆流逝!

啊!你的种种思绪全化成柔情蜜意!

窗外阳光灿烂;你周身容光焕发,你真迷人连老天对你也毫无办法。

在两情相悦、却又相视无言之时,我忘不了你那双微微含笑的明眸。

他看到你深思的小脸一会儿桃红,一会儿粉白,时而娇羞时而情浓,如那水中映射出天上的天光云影。

天使才能享受到这般舒适的佳境!

他不时地感觉到你那可爱的光脚搁在他的脚上,啊,这才叫绝妙绝妙!

一八四四年九月三十日,雨果写下这首著名的情诗:

夫人,你的绰约风姿优雅绝伦,你又活泼诙谐,你又温情脉脉,盼顾犹若天仙,软帽更是可爱,神情又象女神,又象侯爵夫人。

你具有的魅力撩人,大胆,清新,和喀耳刻媲美,跟阿密特齐名,使最胆小的人也会抬起眼睛,使最熟悉的人也会压低声音。

夜晚,我在没有云遮掩的天顶看到金色的星,我就想起了你;白天,年轻的美人,你含情凝睇,当我看见你时,我又想起了星星。

看到同样的感情和同样的语句在别的法则支配之下为其服务,真让人感到不甚愉快。树林与鸟巢又互相勾结在一起,迷人的光脚板在爱情的倾吐中再次发挥作用,又一位女性成了天使。莱奥妮收到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

你是一个天使,我要吻你的脚和你的泪。我收到你那迷人的信,而我整日整夜地工作,成了可怜的苦役犯人,几乎抽不出空来给你写上几句。然而你占据着我整个心房:我崇拜着你,你是我眼中的光明,是我心脏搏动的力量之源……我爱你,你懂么?……我爱你,所有的言语、眼神、热吻都无法帮助我传情达意……最温柔、最热烈的爱抚一样不足以表白我对你无法压抑的爱慕……

星期三,凌晨三点:“你回家前隔着面纱吻我,犹如冲破离别而给我的爱……你的吻甜蜜而忧伤,却让人心醉其中。阻碍是存在的,但我们彼此心贴心,身靠身……此时你不在我身边,可我拥有了你,我看见了你。你那迷人的明眸正凝视着我的眼睛。我在对你说话,我问你:‘你爱我吗’?然后我听到你那激动的声音在低语:‘爱的’。这是幻觉,亦是现实。……你就在我面前,不是么?是我的心使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爱让你那迷人可爱的幻影在我身边徘徊……可是说到底,还是我在思念你呵!我不会长时间被自己蒙骗住……我只想求这个幻影吻我一下,幻影就没了踪影;只能在睡梦中将这个幻影躺在我身旁……晤,你明白吗?思念你有多美妙。但我更喜欢活生生地感觉到你,对你说话,抱你坐上我的膝头,拿手臂搂着你,全身爱抚你,使你热血沸腾,看着你的脸蛋被我吻得红一阵,白一阵,又看着你在我的怀抱中颤栗……这才是生活,充实、完整、真正的生活。这是太阳的光辉、天堂的光芒……”

唉!这些与他以前写给朱丽叶的信毫无区别。这是因为男人本性难改,心中的情人角色又总是同一个模式,加之男人只限于把这一角色派给更年轻、更适合这个位置的女演员去演,如此而已。这女演员的才华和气质每次都会给角色带来不同的情调。莱奥妮·比阿尔和朱丽叶·德鲁埃所不同的是,她并非一团烈焰。野性十足。尽管她也自称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她正因此而感动了雨果——但她的撅嘴,她的笑容,更能使人想起华托笔下的形象,而非德拉克罗画里的人物。当时的文坛风尚对她也有利。那时的戈蒂耶、缪塞、奈瓦尔已经对中世纪感到厌倦。开始重新推崇十八世纪的雅致。好几年来,雨果给朱丽叶的献歌也已经成为歌曲。“吉他曲”、“壁炉画”了。那首出色的《泰蕾莎家的游园会》是为朱丽叶写的,还是为莱奥妮而作?大家可以众说纷坛,但重要的是,这是雨果用来处理《戏装游乐图》这一题材的高明技巧。他所反映的究竟是萨穆瓦园林中的哪一次狂欢节,或是哪一场化装舞会呢?他的诗更容易让人想起朗克雷的画。

一八四五年,雨果的敌对者似乎觉得他已停止笔耕。他们错了。他完成了一些有关女儿的隽美诗篇,也为莱奥妮写了些精诗。他还在写《贫困》。

但诗人外表上的放荡行为使他的敌人产生了恶毒的期望。三付家的重担全都压在一个男人的肩上,三个女人都在抱怨。朱丽叶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诺言,他说:“你要我说什么好呢……过去你一直是我的欢乐,现在你是我的慰藉……你受到了祝福,你要快活起来。你要从你那美丽的额头上,宽阔的心胸里,把那些短暂的悲伤、那些阴影、那些正在掠过的乌云全部驱散……天国对你来说是受之无愧的……”她倒希望在人间能多一些天堂的味儿呢!然而,与去“鲁德埃”夫人家相比,那时他到德·吉拉尔丹夫人和阿姆兰夫人家去显得勤快多了,在那儿他和比阿尔夫人幽会。幸好朱丽叶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对比阿尔夫人一无所知。她只责怪福蒂内·阿姆兰。

一八四四年十二月四日:“唉,我觉得你只把修改校样和写信的事交给我一个人去干……而别的却让其他人享受。所以昨晚我梦见把你那个克里奥尔女人(即后来的阿姆兰夫人)痛打一顿。我真不想住手,而在白天把这夜间的惩罚继续下去!……”

在法兰西学院,雨果则显得兢兢业业,神情严肃,目光阴沉,下巴庄重有力,有时显得倔强而又极其威严。而实际上他在学院里对同事们的交谈作了摘录,用的是自己作品中那种含蓄的幽默和讥讽的语调。“那些老院士们,”

雨果说,“正簇拥在这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周围,就象炼狱中的幽灵困住埃涅阿斯和活生生的但丁,见了个实实在在的肉身就惊恐万状。大吃一惊了。”

他希望巴尔扎克、大仲马和维尼当选。这说明他有公共的评判,同时又表现出他的心胸宽阔,因为这三个人都曾有愧于他。

当圣伯夫成为候选人时,他的肚量更大了。圣伯夫承认自己确实有些野心,但也是有所克制。“我已感染上这种野心”,他说,“但我的野心还不至于到天花发作的程度,只是刚接种了牛痘疫苗。”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有野心的,而雨果的当选已经为浪漫主义一派找到了出路。然而除非维尼放弃角逐,否则圣伯夫就没有机会。这就取决于雨果了。他对这两个他都有过怨隙的人表现出一种非常高尚的好意。他帮他们出谋划策,并且“君子不记小人之过”,在王家广场接待了圣伯夫,并安慰维尼让其宽心。这时他还不知道《爱情之书》一事。一八四四年三月十四日,圣伯夫最终当选。那天晚上他母亲去给圣母献了花。雨果由于在圣伯夫的前任——卡西米尔·德拉维涅去世时是执行主席,因此必须在学院接见他。雨果没有回避,反而很高兴自己的大度施恩让对头消受不了。整个巴黎都在等着看好戏,人们成群结队地涌来,结果却不得不拍手叫好。维克多·雨果称赞这次竞选选得很好。

诗人,您善于在朦胧中找到一条您自己的路……您的诗句几乎总是饱含忧伤,也往往深刻,去寻找一切苦难中的人……为了接近他们,您的思想深藏不露,因为您不愿意惊动他们藏于内里的那片阴影……于是产生了一种既透辟又腼腆的诗歌,它小心谨慎地拨动了神秘的心弦……

通过把渊博学识与丰富想象融为一体——它使您作为诗人的一面永远不会为了作为批评家的一面面消失,而后者也永远不会与前者完全断了渊源——您使本学院回想起它最可贵,最令人缅怀的成员之一:杰出而富有魅力的诺迪耶,他是如此的高明,如此的亲近……

提及《情欲》和《德·蓬蒂维夫人》这两本书,他狡黠地加以暗示,他说作为一个小说家,圣伯夫“探索了生活中可能会发生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方面”。这是一种巧妙的说法,说这些可能的事情并未成为现实。谈到《王港修道院》时,他为詹森派教义及信仰说了许多好话。总之,他得违心地夸赞一番。圣伯夫致了谢词。雨果致圣伯夫:“您的信让我非常感动。我是真心诚意地对您的谢意表示感谢……”他叫人把这两篇演说稿装订成册,然后送给阿黛尔并题了词——“赠我的妻。双份敬意,亲爱之情,为了她的迷人;敬重之情,为了她的善良。”他用别针把圣伯夫的信夹在扉页上。法兰两学院里的新奇事便是如此。

有野心的人是不幸的,一切都难以使他们感到满足。维克多·雨果穿上了那套绿色的院士服之后,又眼瞅着王国贵族院里议员们的金色衣装念念不忘。朱丽叶为他着想,她不希望他从政。“当学院院士,当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甚至当大臣,这些对仁慈的上帝所造就的多多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而比阿尔夫人恰好相反,她竭力鼓动并支持这种野心。雨果在国王左右勤恳谨慎,,路易-菲力浦也友善相待,视同知己。诗人曾对国王作过一番描绘,经过别人添油加醋之后的国王已被描画得可以与雷斯或圣西蒙相媲美。国王被说成是个很有人情味,油滑、聪颖,并时时很尖刻的人。“雨果先生,有人对我的评价可不那么好呀……他们说我精明,说我圆滑。这无异于在说我为人奸诈。这可真让人伤心。我为人坦荡磊落,也确实如此:我正笔直地朝前走去。熟识我的人就知道,我心地坦诚……”国王亲密地握他的手,差不多要让雨果信以为真了。

不过他还是在采取行动。奥尔良公爵夫人在她那位令人敬畏的公公身上下功夫。学院里一次又一次地发表动人的演说。正象圣伯夫所描述的那样,他用上了“他所有的重炮。”这种方法使他得胜凯旋。一八四五年四月十三日的一道皇诏,擢升雨果子爵——维克多-玛丽·雨果——成为贵族院议员。

共和派报纸纷纷出来加以嘲讽。《国民报》的阿尔芒·马拉斯特,对诗人步入卢森堡宫殿的场景如是描绘:“不知何处而来一束亮光穿透玻璃窗直射进来,大个里那些苍白的帷幔被染成鲜红色……帕斯基耶先生头戴一顶圆形法帽,宣读了那道授予:维克多·雨果子爵先生”以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头衔的敕令……我们捧腹大笑……我们不知道原来他还是子爵呢!曾受他欺辱的民主,从此可以为此大笑一场:这样民主大解心头之恨……”夏尔-莫里斯在他的《戏剧通讯》中写道:“维克多·雨果先生被任命为法兰西贵族议员,这是‘国王在寻开心,……”在巴黎,有人传说他目前想要进驻西班牙大使馆。“可以肯定的是,他坚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当上大臣……”而朱丽叶呢,她在一日两封的信中问他:“仁慈的上帝呵!他为什么让您成为院士又成为法兰西贵族议员,而让我做您的情人?他为什么让我满头银发,而同时却慷慨地赠给你一头乌发和旺盛的青春?——这一切对过了时的职务可是丝毫无用啊⋯⋯”

比埃尔·富谢正好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当上贵族院议员夫人。这位谦逊的老人一八四五年五月离开人世。死亡使他免遭一次丑闻,要不然这位一家之长的宗教信徒将受到巨大打击。七月五日凌晨,旺多姆区警察局长在奥古斯特·比阿尔的请求之下,以法律的名义敲开了圣罗克街的一间密室,当场捉住“正在通奸”的维克多·雨果和他的情妇。当时通奸是要受严厉惩治的。莱奥妮·多内,这位“比阿尔之妻”,因丈夫的毫不留情而被捕并送入圣拉扎尔监狱。维克多·雨果利用贵族议员的不可侵犯使警察局长犹豫片刻之后便让他开脱。但比阿尔向大法官帕斯基耶提出控诉。第二天,《祖国报》、 《国民报》和《每日新闻》都含糊其辞地提到这次可悲的丑闻,还说贵族院有责任对其成员的通奸丑行进行审判。国王不得不从中干涉,将画家召进圣克卢宫并让他撤诉。有人传言画家因为凡尔赛宫中那些定制的壁画而忘却了自己妻子的放荡不羁。

朋友和敌人一起取笑这次的桃色事件:前者掩面而笑,后者则放声大笑。

温和而严厉的阿尔方斯·德·拉马丁致西古尔伯爵:

“我对这件事感到生气,但这种事不久就会被人淡忘。法兰西是有弹性的,人们就是从长沙发里也能重新站立起来。”

又致达戈——“我那可怜的朋友雨果的艳事叫我难过……他应当感到痛心的是,在他自由之际想到还有个可怜的女人正在牢里……”

国王曾经劝说维克多·雨果离开巴黎一段时间,然而他宁肯把自己囚禁在朱丽叶·德鲁埃的屋子里,同时正如圣伯夫所说的那样,他是在撰写“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巨著,他希望拿这部书引起的轰动能遮盖住那件事的坏影响。”朱丽叶对丑事丝毫不知情,她那远在偏僻的布列塔尼的姐姐路易·科克夫人写信来询问:“《国民报》和《祖国报》上的那些文章都是怎么一回事?”在她接到警报之后,还真心实意为之辟谣。至于维克多·雨果子爵夫人,她在出事的当天上午便宽容地接受了负罪者的坦白,甚至还到监狱里去探望了比阿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