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与背叛

雨果是一个如此罕见的人:他始终以自由为本,就象自由是一切美好事物之源。

阿兰对于维克多·雨果,一八五○和一八五一这两年是进行政治上的搏击、感情上的崩裂的时期。政治上,自从跟受丽舍宫决裂后,他的处境十分危险。

虽然左派为他欢呼,因为他以精彩的演说响亮地支持种种自由的权利,但左派始终没有把他看成自己人;右派的人嘲骂他,那些人把他当成叛徒、摆出一副蔑视他的架势、咒骂、诽谤他,极力欺压他。他象拉马丁一样,受到了教训,使他明白了名望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一八五○年一月。五年以前,我差点做了国王的宠臣;今天,我又要成为人民的宠儿了。我当初不是国王的宠臣,今后也不会是人民的宠儿,这是因为我独立的人格早晚会显露出来,我忠贞的信念也早晚会在街头激怒这一方,或在杜伊勒里宫激怒另一方……”

路易·拿破仑继续冷静地推行自己的计划。目标——继续掌握大权;策略——控制军队和警察,以便用完全效忠他个人的“马穆鲁科”来代替“城堡卫戍官”。在这样行事时,要装作支持多数派的政策来抚慰他们。蒙塔朗贝尔说:“应该在国内进行一次罗马式的远征”。换句话说,应该把共和党人象从罗马赶出去一样,把他们从学校赶出去。路易·拿破仑把这根肉骨头丢给城堡卫戍官们去啃。法卢法案实际上不是确立教育自由,而是确立为教权主义服务的教育垄断。这是圣会与中庸政权的联盟!维克多·雨果在一篇精彩的演说中表示抗议。他的提议很简单:各级学校免费教育,小学强制教育;“让人民的心脏和法兰西的头脑相通”;政教分离,使两方得益。

这不是说他想排斥宗教教育。正好相反,“消灭人间的贫困,让人人仰望苍天。”他要的是宗教,而非教权主义:“我不会把你们教权主义和教会混为一谈,正如我不会混淆槲寄生和橡树一样。你们是教会的寄生虫,是教会的病根,你们只是自己也不理解的某种宗教的宗派分子,在导演宗教剧,请别将教会扯进你们的事物,你们的阴谋,你们的伎俩,你们的教义和你们的野心中去。别将教会称为你们的母亲,以使教会成为你们的女仆而任意驱驶,不要藉口教教会政治而折磨它。尤其请莫将教会与你们自己等同起来。

看看你们给教会带来的损害吧……”

一八五○年四月,爱丽舍宫的马穆兽克卫队提出了一项建议对政治犯实行流放的法令草案。以流放代替囚禁!此乃精心策划的对未来的放逐行动。2月革命废除了的对政治犯的死刑,如今代之以慢性死亡。雨果对议会说:“那么好吧,有这么个人,特别法庭定了他重罪……这个人,一些人以为他是囚徒,罪犯,另一些人则尊他为英雄,时代不幸的原因即在这里……”(右边席位议论顿起。)立法议会议长大杜潘喝喊道:“法庭判决后,罪犯就是罪犯,这是人人赞同的事实,只有他的同伙才当他是英雄!”(右边议席一片叫好声。) “我谨请杜潘议长先生注意:一八一五年受审被判有罪的内伊元帅,我认为他是个英雄,可我并非他的同伙。”(左边议席长时间热烈鼓掌。)驳词巧妙,杜潘议长顿时哑然。这一天,雨果真正成了人类良心的唤声:

先生们,每当我们从“良心”一词去汲取我门认为应该汲取的一切时,总免不了不幸的要被一些伟大之至的政治家们所笑。最初,这些伟大的政治家们并不认为我们已病入膏盲。他们怜悯我们,同意要治疗我们的这种疾病——良心,善意地告诉我们还有国家的利益。但是我们顽固不化,他们就生气了。对我们断言,我们对事理一窍不通,不懂政治,不是认真的人,还有……我如何对你们讲呢,老天!他们用所能找到的两个最粗陋的字来骂我们,称我们为“诗人”……

一八四八年的共和国确立了普选制。城堡卫戍官们为废除了限制性选举而愤愤不平。亲王总统允诺给他们一项选举法令作为补偿——户籍和取得选举权的纳税额,这两项花招,一下子取消了四百万工人和知识分子的选举权。

而奸滑的他则把责任推给了一个由十七名城堡卫戍官组成的委员会。雨果挺身向炮口迎去,捍卫普选——这是唯一的缓和大众激愤情绪的武器,是建立合法政权的唯一方式,是反对无政府状态唯一的堡垒,是在激烈动荡中稳定的中心点。他嘲讽亲王总统这个受十七位厄革里亚仙女启示的努玛王。好吧,他对右派们说,你们砍掉了四百万张选票,可是“那前进的时代,那鸣响的时代,那旋转的地球,是你们砍不掉的!不管你们是否乐意,过去已成过去,你们就把这选票当作自己的祭品吧!把老朽的车轴车轮整修整修,要是你们愿意,将十七位政治家套上车去。作为增援哪,就将这破车拉到当今时代的天空下来吧!怎么?这永远还是过去!反而将破车的颓败老朽看的更一清二楚。就这些……”

多数派用两种手段与他抗衡,以图自卫:一是讥讽嘲笑,二是提醒他注意过去发表的看法。蒙塔朗贝尔说他对什么事都说好,对什么事情又都不好。

雨果猛冲猛打,奋力自卫。然而他的态度不是没有危险,议会正流传着种种不详的谣言。多数派希望能来一次骚乱,必要时可由警察当局挑起来,再把骚乱扼杀在血泊之中。对哪个碍事的对手都可飞过去一颗流弹。夏拉斯上校 (自由派)对维克多·雨果说:“您要当心啊!”他答道:“唔,叫他们壮着胆子来对我下手好了。我家里的每个角落只有诗,零零碎碎不成篇的诗。

真是可笑!”有人受命被派来做说客,“友好地”劝说他不要对选举法令发表言论。“这样反而促使我下定决心,我一定要讲。再说这样不是反而更好吗?从一七九三到一八五○年,这些小人便挥舞着大马刀,梯耶尔生下一个大玩意儿,这使我越发觉得有趣……”他感到的是他们滑稽可笑,而不是令人恐惧。他错了,他们既滑稽可爱,也令人恐惧。

如果他的私生活不是那么放荡不羁,而更为检点的话,那么他在社会生活中也许会更坚强有力些。责任、感激、爱情和欲望,使他成了旧日私情和贪婪女人的奴隶。三个女人——几乎就是三个妻子——阿黛尔、朱丽叶和莱奥妮。都住在蒙马特尔高地他的附近,整个生活圈子很小。他得对每个人都分出一部分时间,从这个女人跑到那个女人那儿去;当怀里抱着朱丽叶时,总难免不会撞上阿黛尔和莱奥妮、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个人也经联手反对三个人中最得宠的这一个了。

朱丽叶一直暗中跟着她的这位老爷子把家搬来搬去,把“她渺小的个人和伟大的爱情”掩藏在罗迪耶区尽头的一条凄凉的死胡同里。在那儿,她生活在“空虚和无聊的单调环境”中。唯一的幸福,就是偶尔可以陪着情人到议会和学院去听他演讲;在雨果难得的外出拜访时在外面等候,还有便是每天早上在两个窗口前遥望她的心上人。雨果(在一八四五年)终于同意她单独步行外出了。她依然不了解莱奥妮·多内在维克多·雨果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并且对别的女人存有戒心——这点她是不会弄错的,因为雨果越来越抵制不了送上门来的诱惑了。如才能平常的女演员约瑟芬·法维尔,上流社会的罗歇·德·热内特夫人,因偷窃判过刑的埃莱娜·戈森,女诗人路易丝·科莱,来历不明、泼辣的女人纳塔莉·勒努,还有女冒险家劳拉·德普雷,法兰西喜剧院的走红演员西尔瓦妮·普莱西,以及所谓杜·瓦隆子爵夫人,此人据维埃尔·卡斯泰尔说:“她让自己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儿到处卖相,象签发商业票据似的。”另外还有高等妓女埃斯苔尔·吉蒙,可能还有拉歇尔。

雨果在他纯洁的青年时代是那么看重贞洁,现在却在爱情上宣扬起雪莱式的理论来了:

人能克制爱情吗?为何两个人相爱?

去问飘忽的轻风!去问淙淙的流水!

去问夜晚扑向火光而去的蚊呐!

去问来亲吻累累葡萄的金色的阳光!

去问飞禽和走兽,它们都成对成双!

去问阳春四月间激动不安的鸟巢!

发狂的心儿在喊:“我,我怎么能知道?”

正当这颗慌乱的心灵向四面八方有求必应时,一八五一年四月二十九日,福蒂内·阿姆兰中风死。对维克多·雨果来说,这是一个不幸的事件,他失去了一位忠实的朋友,对莱奥妮·多内来说,这是一个灾难。她在判决分居后离了婚,在这位聪慧的女人身上找到了一位知己,几乎每天晚上都和她在一起,或倾心交谈,或同去歌剧院。前比阿尔夫人从此失去了这位当年情场老手、年龄一大又添了几分智慧的女人的点拨,便沉湎在对自己危险的沉思冥想之中。她开始想到,为维克多·雨果她已经毁了自己的一生,有权要他把自己生活中更大的一部分给她,至少,他有责任为她丢弃朱丽叶。她不时试图从她情人本人手上得到这一牺牲,但却遭到断然的回绝。

一八四九年,她第一次威胁雨果,扬言要向朱丽叶和盘托出,他对她很不客气。

昨天,您对我气势汹汹他说,要是我有所行动——四年的忍耐和痛苦给了我充分合法的权利——那么我的行为将很不光彩,我将失掉您的尊敬,您对我讲了这些,尽管这是多么不公正,尽管我从中看出了您爱着另外一个女人这一事实,然而这个威胁使我比对死亡更感到害怕,我就此止步。好吧,我要干的事就不干了。对一个哪怕我要在上帝面前承担责任也会高高兴兴杀了的人,对一个我把自己一生幸福全都毫无保留奉献给他的人,对于他我最深恶痛绝的幸福和幻想,我一定会有超人的勇气加以尊重……

她气急败坏地提出问题来责难雨果……

如果他一点也不具有一个情妇的种种权利,那还有什么可跟她讲的呢?如果相反,她有这些权利,那么我也只有这么办。既然您不愿向她说清这一点,说明您把属于我的这些权利让给她。我已心如死灰,宁可放弃这些权利也不愿与人分享。[……]我还同意您已把她当作朋友,但您竟敢对我说,要是我作出的举动,将我们大家放在各自真正的位置上,我就算了,这事别再提了……

这四年里,我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因为她才有权利认为自己是您唯一所爱的女人……您可以为所欲为,让上帝审判您吧!……我将生活在绝望之中,但至少不会再每天受我良心和荣誉的谴责……我已把您留在这里的东西收集起来,您可以派人来取……

两年以后,莱奥妮·多内改变了其性情,她不仅没有放弃权利,反而制造出麻烦。一八五一年六月二十九日,一大包信件寄到了罗迪迪区二十号。

包裹用丝带扎着,封有维克多·雨果亲自绘刻的纹章,上面题有“我是雨果”

几个字。这笔迹出自那个朱丽叶所热爱、尊崇的人。她不安地打开包裹,贪婪地看起信来。从信中她骇然得知“从一八四四年起,她的情人便已倾心于另外一个女人,他给这个女人写的信情深意重,和她这十八年里那些被她视为唯一的幸福和光荣的信件一样令人感动:“你是个天使,我吻你的脚和你的泪……你是我眼中的光明,你是我心中的生命……”这形象也是他曾为朱丽叶所创造的形象。包裹里附有莱奥妮几句话,她明确指出自己与他仍保持着关系,而且“这种关系在社会上,甚至是在维克多·雨果的家里,都是值得尊重的。朱丽叶也许最好也能尊重这种关系,他必须主动断绝这种诗人已无法接受、与其说维持着毋宁说是死缠着的往来……”人们无法想象,对于一个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仅有的一次爱情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种事实更为可怕:每天都不是忠贞,却足足隐瞒了七年!朱丽叶痛哭着出走,几乎象疯了一样,整整一天徘徊在巴黎街头。晚上她回到家里,幸好已是疲惫不堪。

她希望维克多能来,她下定决心听完他必要的解释然后就到布雷斯特她姐姐家去隐居。

雨果丝毫没有抵赖,他哀求朱丽叶原谅自己,并提出愿为她牺牲那个情敌。可他在同时又夸赞这个情敌的优点、容貌和教养;还给她弦外之音,即诗人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对多内夫人深表了同情和爱慕。这使朱丽叶处于此种境地更觉痛苦。她非常高傲,拒绝接受一种被说成是牺牲的爱情。

一八五一年六月二十八日,朱丽叶·德鲁埃致维克多·雨果:“看在你最神圣的事情的份上,也看在我极端痛苦的份上,我亲爱的人呵,你就别伪装慷慨了。你别为了安慰我而让自己伤心。这种牺牲无论你作得怎样彻底,都不会使我长期地产生错觉;我觉得我如果牺牲你的幸福,并因信任你而再次受骗,我就不能原谅自己……此时此刻,我的主啊!

要是您认为我已完全赎够了罪孽——我身不由己降临人世的罪孽,那就请您可怜可怜我吧。怜悯、同情吧,我的上帝,别让我看到因为我的过错而使我爱人遭受到痛苦,我爱他甚于爱自己的生命,甚于爱幸福,爱天堂里神圣的欢乐。这最后一滴苦酒,就让我免了罢?就让他和另一个女人快活作伴,而不要与我一道痛苦。啊,我的上帝,我双掌合十,祈求您让他自由地作出选择,赋予他真实的慷慨、启迪他真正的责任、赐给他真正的幸福吧!我一定为您祝福,我一定听天由命而毫无怨言……”

对这种慷慨的代价日渐昂贵。朱丽叶经过痛苦的思考之后提出断离关系。这时雨果就象处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男人一样,乞求她的怜悯。他抱怨自己失眠、喉咙疼,还要为受到政府迫害的两个儿子担心。在这场献身竞赛的上空笼罩着那个有一张孩子气面孔的倒霉女人莱奥妮的阴影。一八五一年六月二十日,朱丽叶致维克多·雨果:“我感激这个女人毫不留情地证明了你的不忠。她胆敢把你这七年中给予她的宠爱,一直插入我的心底。这样做无耻而又残忍,却无可指摘。这个女人有足够的资够做我的刽子手。她会很成功……”两个女人爱上同一个男人,她们彼此仇恨却又为了狂热的爱情而相互敬重。

后来,诗人与他这位情妇依然气质浪漫,他宣称人有满足情欲的权利,他善于把自己肉体的享乐变成神秘的感情流露。而且只要他愿意,便能“快乐、随和、亲切、迷人”,由于以上这种种原因,朱丽叶再次被迷惑了,同意由三个人一起经历一段“考验期”,然后雨果再做出抉择。这段时间被定为四个月(从不幸的六月二十八日开始)。这样便保证了这出戏的男主角暂时能过上一段开心的日子。在此期间,他可以随便去看两个女人当中的人任意一个。莱奥妮提出自己要有权利,而朱丽叶“除了爱情一无所求。”

一八五一年九月九日,朱丽叶·德鲁埃致维克多·雨果:

我亲爱的,比起昨天写信给你的那人来说,我幸福得多,我不承认对你有任何权利。你从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岁月中取走的这十九年,在你的休憩,你的地位和幸福这架天平上没有什么份量……

一八五一年九月二十二日:

直到此刻,我仍不明白是什么(一个谜)使你和一个你认为是美貌、年轻、聪明、出色的女子不再来往。她的爱情,忠贞和奉献精神,在你看来无可置疑,你却要一个窘到不及她一半长处的可怜的女人……你为人正直又善良、宽容又高尚,竟然为一件区区小事不惜牺牲一个可怜的为爱你而要死的年轻女人,她对你拥有七年的权利,现在生活安宁,有着美好的未来,而为了战胜一个遭人践踏的可怜女人,她正在用血泪痛苦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绝望之中……”

朱丽叶必须觉得有十分的把握,才敢用这种口吻说话。对维克多·雨果而言,所谓“考验”,便是“让两个女人在爱情的吊桥上通行,以测试这桥的结实程度”。这种考验是一种惬意的赎罪。上午,他在家工作,朱丽叶则在自己住处誊写《冉阿让》。然后她到洛雷特圣母院的门廊下去同他会面,下午陪他出门做事。晚上他和家人一起吃顿饭。他把夜晚留给了莱奥妮,第二天却兴致勃勃地讲给朱丽叶听,真让人伤心。考验长达四个月之久,但这时命运之神在他作出决定的那天来临以前,间接而又意外地作了安排。

当时,雨果在忙碌的生活中正经历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从一八五一年二月起,他采取的立场已不仅是反对政府,还反对路易-拿破仑本人。“我们投拿破仑的票并非因为他是拿破仑。我们投这个人的票,是因为他在政治犯监狱中已变得成熟,并为了穷苦阶级的利益写过几本好书……我们曾对他怀有期望。我们的希望落了空……”

他承认自己曾对共和国有过长期的犹豫不决。后来,因为看到共和国“被视为叛逆,连捆连绑的,还封住了嘴”,他便“趴伏在共和国面前”。有人对他说:“小心!你会和共和国一样的下场。”他答道:“那我更有理由这么做!共和党人,请敞开大门。我是你们中的一员。”这是在说漂亮话,还是气话?在一方面来说也许是这样,可另一方面也是对“正派人”的憎恶,是临危不惧、神圣的愤怒。波旁宫门口传来刺刀碰撞的声音——议会在自杀。

议会既然容忍一个由“马穆鲁克”组成的政府,就相当于把所有权力都对亲王拱手相让。议会知道,如果不能得到连选连任,这个冒险家会在途穷日暮中发起一场政变,于是议会竟然同意让他从唯一能保护议会的尚加尼埃手中夺去军队的指挥权。“这是朱庇特要他们灭亡……”议会早已是dementat了在总统周围,政变集团的头目们纷纷希望能采用暴力。路易-拿破仑对此没有表示反对。但是在一切时机都成熟以前,他不会去冒险。他必须有自己的警察局长——莫帕,有他自己的国防部长——圣阿尔诺,还有巴黎军区司令官——马南。在部署就绪之前,他还有谈判,因为他可能希望通过合法途径来解决问题——修改宪法,让自己掌权十年,另外还有相当于一位君主的国家元首一年的俸禄。他的伯父是从这条路来过来的,而人们知道它是通往帝国之路。然而,为了能修改宪法,这些阴谋家必须在议会中获得三分之二票数。所以不少的保王党人士对一八五二年抱着某种希冀。路易-拿破仑坚持要得到他那数以百万的金钱和几年的时间。梯也尔说:“一个铜板都不给,一天时间也没门儿。”无疑产生了决裂。

七月十七日,维克多因为进行斗争以反对修改宪法,而遭到右派们无法想象的辱骂。他们对这位伟大作家无所不为:大吵大闹,哄堂大笑,还打断他的讲话,等等。诚然,他既抨击了原则上的或是合法意义上的君主制,又攻击了波拿巴主义者所谓的“光荣的君主制。”

你们说它是光荣的君主制。啊!你们的光荣呢?拿给我们看一看!

我倒是很乐意看看在这个政府统治之下的光荣……怎么说呢?因为曾有个人打赢了马伦哥战役,还执过政,你们就想凭在萨托利取得的那些胜利上台执政了!……说什么呢?在奥古斯特之后又出现一个小奥古斯特。还说什么好呢?我们有过一个拿破仑大帝,于是也该再也有个小拿破仑……

在议会里,这是人们第一次敢于这么说。如此激烈而又合乎情理的言辞使那些害羞的同谋感到尴尬。而象蒙塔朗贝尔之流的那些君主主义者,正暗中倒向帝国一边。左派在鼓掌,右派在起哄。《通报》承认说这里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右派议员走到讲台下打断了演讲,并说:

“我们再也不要听下去了。讨厌的文学产生讨厌的政治。我们以法兰西语言和法兰西议会讲坛的名义提出抗议。把这些都送进圣马丁门剧院去罢,维克多·雨果先生!”

您看上去还知道我姓甚名谁”,雨果高声说道,“可我不知您尊姓大名?”

“波布孙。”

“那比我所斯望的更好!”(一阵笑声)修改宪法的事被否决掉了,而合法途径因此就行不通了,拿破仑的后代便铤而走险。要是成功了,他便会如马莱将军所说拥有这个法兰西,此刻的法兰西正对吵闹不休的议会感到厌倦。雨果因为站在绝对无望的共和国一边,便没把灾难放在心上。司法部极不公正地对《时事报》的编辑提出起诉。

弗朗索瓦·维克多·雨果被判处九个月的监禁,保尔·默里斯同他一样,奥古斯特·瓦格里则是判了六个月(夏尔·雨果已在狱中)。后来,《时事报》因遭查禁而更名为《人民掌权报》并重新出刊。维克多·雨果每天都要去巴黎裁判所监狱探望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朋友,陪他们喝监狱食堂里的劣质红葡萄酒。这种命运将很快临到他身上。“尽头骷髅遍地,而光荣也在尽头。”

他想到这儿便感觉一种苦涩的快乐。一方面,这种想法使他的良心摆脱了“非自愿地沦为奴隶的”悔恨;另一方面,很早以来他便在内心为自己安排了流亡的命运……有无数次,放逐的主题响彻了他生命的交响乐,时而凄凄切切,时而又近于自鸣得意。拉奥里被放逐,艾那尼、狄杰、弗雷德里克·巴布鲁斯被放逐,拿破仑大帝也被放逐——“不要放逐任何人呀!噢!流放有多肮脏!”——对芸芸众生来说的确如此,可对这位“沉思者”而言,难道流亡不是正如他所喜欢的那样,意味着自由、超脱、意味着问题得到某种气慨豪迈而有浪漫色彩的解决方式吗?

他需要在私生活中同样作出判断。情感的考验转而对朱丽叶有利。莱奥妮·多内因计谋没有得逞,已在狼狈中失势。朱丽叶的爱情更有戏剧性。她一次又一次地去扫墓,并以两个守护天使(蒂蒂娜和克莱尔)的名义发誓要永远忠贞不渝。朱丽叶偷偷地跑到奥弗涅塔楼街去看他,几乎就在那位妻子的身边与他亲热接吻。“我再也看不出你的错误,我只感到我的爱情。我不想明白我在你心目中是否是残缺的形象,但我知道在我的心你是完美无缺的……”从十月二十日到二十四日期间,他们重游秋天里的枫丹白露森林:

“在我心中撒满了由我的幻想留下来的片片枯叶。但我感到有股活力正从心田升起,只等你吹来充满生机的气息,鲜花就会盛开,果实结满枝头……”

维克多为朱丽叶写下动人的诗句:

让眼泪里的希望,让黑暗中的光芒,让黑夜之女黎明,让痛苦之子爱情,你我经历过各自的哀伤,一一重新返回你的心灵……

最后,一八五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她写了一封比得上朱莉·德·莱斯皮纳斯的短信。朱丽叶·德鲁埃致维克多雨果:

我的爱情如此真挚以致于无法留给自己丝毫的自尊心。我要在我发现幸福的地方拾起它。我日日夜夜在街头寻觅、乞求我的幸福。为了它我可以恭顺从命、苦作哀求,可是不达到目的我不肯罢休。我用心和手接受您大发慈悲给我的任何一点施舍。不管您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对我表示同情,我都会道声谢谢。我所骄傲、自豪的是,我爱您至深,胜过爱这个世界上的任何旁人。我不自夸,但我认为自己在这桩事情上是成功了。能够为您而死就是我的理想……”

莱奥妮·多内是不会讲出这些话的。最伟大的爱情将胜利地通过火的考验。命运又提前使这件事得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