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行李的旅客

一位跨越国际的天才。

波德莱尔泰奥菲尔·戈蒂耶在评论《悲惨世界》时说:“这本书说不清好坏。它不是人所创造出来的,它是自然界某种元素的产物。”用这句话来形容流亡期间所作的其他作品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尤其是形容《威廉·莎士比亚》一书。这部有着史诗、大海般宏伟气魄的评论作品,象是正在喷发的火山岩浆,一座座闪着暗红色火光。灼热逼人的巨大雕像从中源源涌出,雨果之所以会对莎士比亚发表意见有三条原因:首先,一八六四年是莎士比亚诞生三百周年的一年,主题具有根现实的意义;其次,弗朗索瓦-维克多请求他能替自己的莎士比亚译本作序;最重要的是,他认为有必要在《克伦威尔》完成了四十年的今天,作一个总结来取代那个宣言,并且这个总结要是十九世纪文学及浪漫主义文学的最后一篇作品。

雨果并不了解莎士比亚。读者不会忘记,一八二五年五月,当他在兰斯第一次听人说起莎士比亚时的情景。当时,年轻的诗人还曾为诺迪耶随口轻易地翻译出《约翰王》而激动万分。他不愿意去读勒图尔的法文译本,这种做法是正确的。而后,诺迪耶、维尼又介绍了莎士比亚其它的剧本给他。弗朗索瓦-维克多刚到泽西岛时,曾向父亲询问:“你要干些什么?”雨果的回答是:“我打算注视着大海。”然后反问儿子:“你泥?”儿子回答:我要进行莎士比亚作品的翻译工作。”对此,雨果曾经很自豪他说:“就有人象大海一样。”

对话富有戏剧意味。但值得赞扬的是,一直不思进取的弗朗索瓦-维克多现在竟能有如此大的勇气去进行这样一项巨大的工程。“三十六部戏剧和十二万行的诗句都必须译出。”根西岛上的单调乏味的生活和一位名叫埃米莉·德·皮特隆的姑娘的帮助对工作的进展起了很大作用。几乎不懂英语的雨果也对这项工作倾注了尽可能的关注。在这过程中,他开对天才、艺术以及诗人的作用产生思考。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可以在谈莎士比亚的同时,趁机谈一谈对自己的自我认识。原来打算好的篇幅被灵感冲破,一篇序言被扩成了整整一部书。内容中,真正涉及到莎士比亚的很少,谈天才及历史的各个天才倒成了作品的主题。他把荷马、约伯、埃斯库罗斯、以赛亚、以西结、卢克莱修、尤维纳利斯、塔西伦、圣约翰、但丁、拉伯雷、塞万提斯等人提到与莎士比亚同等的高度。这其中只有一位是法国作家,一位是希腊作家。因为没有提到德国作家,因此受到那位留着红棕色胡子的小个子比利时出版商拉克鲁瓦的抗议。他要求增加一位歌德。雨果却不理会他的建议:“歌德的才华有限。他太有分寸了,不符合天才们不被分寸限制的特征。而这一特征正是他们身上无穷尽数量的源泉。他们有不被人知的东西、欧里庇得斯 。柏拉图、维吉尔、拉封丹、伏尔泰等人也被拒之天才之外,他们既没有夸张过分,也没有晦涩难解,更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他们就是缺少这种不受分寸限制的特征。”

这也是对某些人的一个回答,他们也是因此而对雨果进行攻击的。这本书成了雨果的一份Prodomo的辩护词,批评不应加到天才身上,天才的错误也是他的优点所在。天才是超越不了的。“艺术之所以为艺术,它是停滞不动的,不前进也不退后……那些金字塔及《伊利亚特》永远是最伟大的。杰作只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对人人都同样适用……这就是诗人信念的源地。他们有着蔑视一切的信心,而把希望寄托于未来。”人们在回顾历史时,总是对自己的同类感到亲切。雨果相信自己能与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相提并论。

他的同辈们嘲笑他的自负。现在看来,这种自负是自有它的理由的。作者在新书的产生辞上这样写:“法国最伟大的诗人评论英国最伟大的诗人”。

天才这类神秘的伟大人物具有三种天赋;它们是:观察力、想象力和直觉。他们能够与人类、与自然,以及那些超自然的事物直接相通。“梦中的岬角,出现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也出现在一切伟大诗人的作品中……”

promontoriumSomnii是《威廉·莎士比亚》一书中的一章标题,这个迟迟没有发表的一章正是了解维克多·雨果的关键作品。“每个梦幻者身上都具有一个幻想的世界……一种或暂时、或局部失去理智的精神状态、这个现象无论在个人还是在民族身上都很平常……”从思想上或文风上来看,《梦之岬角》一文均不失为一篇重要作品。出于众所周知的考虑,雨果不打算把这篇歌颂疯狂的文章发表出来。

《威廉·莎士比亚》也是被拉克鲁瓦买走的。签订协议后,他告诉雨果,为了纪念这次的三百周年,他也向拉马丁约了《莎士比亚》一稿。他在信中说:“我想,这件事也许不会对您产生不便。”雨果大为恼火:“这不仅是不便的问题,这是一种侮辱,不仅侮辱了我优秀的朋友拉马丁,也侮辱了我。

我和拉马丁成了参加一场竞赛的两个小学生,考试题目已经定好,就看谁能取胜了……您还说:‘希望您的书能成功,您的成功也会推动德·拉马丁先生作品的出售。”对此我表示怀疑,我不可能带动象德·拉马丁这个杰出的诗人,德·拉马丁先生也不会愿意被人拖着走的……”

这次三百周年纪念活动中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在法国作家中成立了一个莎士比亚委员会,由维克多·雨果担任主席职务。因他不能参加为此而举行的宴会,委员会就决定,让他的座位空着。在整个宴会期间,为这位伟大的流亡者留下的空位就会引起全巴黎的注意。大家还计划,宴会后要从“大旅馆”到圣马丁门剧场观看保尔·默里斯的《哈姆莱特》的演出。乔治·桑夫人则写了一封庆贺信要在宴会上诵读,这是一封“简短、令人失望、调合了莎士比亚和伏尔泰”的信,但也有可能,政府出于会引起公愤的考虑而禁止宴会的进行。默里斯对瓦克里说,如果政府真的这样做,这本身就是在为这部书作的绝好广告。

宴会确实被禁止了,但书却得到了出版。马拉美评论说:“有几处文字雕琢得非常精美,但也存在不少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各家报刊都对它持保留的态度。有人竟以诗人居然创作一本专门的评论作品为由,对雨果加以指责。雨果的回答是:“要剥夺诗人评论的权利,这是不可能的。请问,谁能对矿井里的坑道比矿工还要清楚?……”阿梅代·罗兰在《巴黎杂志》上写文章讥讽他:“本书那个掩饰得很糟糕的言下之意就是:‘荷马是爱琴海沿岸的伟人,埃斯库罗斯是希腊的伟人,以塞亚是希伯来的伟人,尤维纳利斯是古罗马的伟人,莎士比亚是英国的伟人,贝多芬是德国的伟人。’‘法国的伟人是谁?什么,没有?拉伯雷呢?’‘不是!’‘是莫里哀吗?’“不是!’‘您可真够挑剔的。是孟德斯鸠吗?’‘更不对了。’‘伏尔泰行吗?’ ‘一边去吧!’‘那么究竟是谁呢?……’‘是雨果!……’那位威廉·莎士比亚,我谈论得并没有维克多·雨果多,但他只不过是雨果打出的一块虚晃招牌罢了……”

这位现住于布鲁塞尔的神奇的老人正在整理他的手稿。“我把一只中等大小的,配有齐全的暗锁、挂锁的新箱子送到了第二高城居。箱子里装的是还未发表的《历代传说集》续集。还有一只箱子,装有《撒旦末日集》和几部剧本,如《奖赏一千法郎》、《干预》及喜剧《祖母》,另有正在使用的一些材料,一八四○年至一八四八年间所记的日记《我的手记》,再有就是几部分已经出版了的作品手稿,包括《悲惨世界》、《威廉·莎士比亚》、 《历代传说集》及《林园集》。还有一些最近刚刚完成的手稿(还没有发表),包括了《伽弗洛什之歌》和《让·普鲁维尔诗稿》,最后是一部《流亡言行录》。这只箱子是由苏珊娜保管着的……”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位流亡的旅客是绝对不会不带行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