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政权的敌人

教士告知泰斯特夫人:“您丈夫的神色难于揣测。”

保尔·瓦莱厘巴黎自从政变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上演过现政权的敌人维克多·雨果的戏剧了。一八六七年这一年将举行万国博览会,大家认为要向世界展示法国最出色的东西。拉克鲁瓦出版了一本《巴黎导游》,维克多·雨果作的序言。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法兰西喜剧院对一位自己的伟大作者能置若罔闻吗?有人建议重新上演《艾那尼》。但是警察当局难道不会派人来起哄吗?维克多·雨果有点不相信。瓦克里和默里斯,他在巴黎的代表却不这样认为。女演员珍妮·埃斯勒的情人是保尔·默里斯,他更希望《吕伊·布拉斯》一剧能在奥迪翁剧院上演,他的女友可饰演剧中王后一角;可是取得胜利的是《艾那尼》。

大家决定把以前“嵌在”剧中的诗句作些修改,只是为了让任何起哄者无机可乘。雨果,在写给瓦克里的亲笔信中说道:“不要‘对,是随从,国王啊!我就是你的随从。’改成‘对,说得对,我就是……’”他本来希望演员德洛内有胆量说:“笨老头啊’他爱她!”倘若他没有这个勇气,“可换一个愚蠢而没有危险的说法……就说:‘天哪!你怎么啦?他爱她!……’”

顾虑是没有必要的。这些改动正是使一八六七年的观众不满的原因。熟记这个剧本的观众便从剧场正厅后座站起来纠正这些诗句。雨果已将由他签名的入场券从根西岛寄来了,而且要求瓦克里在券上盖上那个著名的戳记:Hierro (剑)。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文学上的胜利,政治上的示威,再加上可观的收入(七千金法郎)。

这次重演活动雨果夫人坚持要出席。任何激动对她都有危险,她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清楚,本来想至少要不让她参加彩排,那很可能给大家添乱子。

她不听:“我在世间的日子已不多,重新上演《艾那尼》的机会不能错过,对我来说,这是对美好青春时代的一种回忆。这次盛会我怎能错过?不能,先生!首先,《艾那尼》不会被起哄的。况且,我能对付吵吵闹闹……我的眼睛能挺得住。就算我眼睛再次失明,我也要去看《艾那尼》,即使把这条老命赔上也在所不惜!可惜,他们不会给我什么大事干……”

这样谦卑的请求,也和重温《艾那尼》战役的愿望一样,都有悲壮的色彩,因曾为她一生中的最后一年幸福时光增添光彩的正是这一战役。巴黎看到她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每次排练她都到场,奥古斯特·瓦克里领着她来到剧院。瓦克里这时候正患风湿病,行走也不方便。一个瞎眼,一个瘫痪。

维克多·雨果夫人在巴黎的消息各报都报道了,这让她很高兴:“我的名字多么响亮!”和从前一样,大学生们要求得到座位,愿意出力助威。有个大学生对保尔·默里斯说:“维克多·雨果先生是我们的宗教。”

成功“无法形容”,这是阿黛尔用的形容词。然而她还是形容了一番:

“一片疯狂。人们拥抱着一直走到剧院前的广场。年轻人的热情超过了一八三○年。他们确实可爱,勇敢,愿意赴汤蹈火。我感到幸福,我上了天堂……”大厅里坐着大仲马、戈蒂耶、邦维尔、吉拉尔丹、于勒·西蒙、保尔·默里斯、阿道尔夫·克雷米厄、奥古斯特·瓦克里。年轻的中学生在顶楼上。戈蒂耶在他的专栏文章中写道:“可叹啊!在昔日的浪漫主义队伍中,老战士已屈指可数;不过幸存者都在场。当我们从单人座席上、从包厢里把他们一一认出来时,想起已经永远离开人世的那些好伙伴,心情既高兴,又凄凉。

再说,《艾那尼》也不再需要昔日的那帮人了,这出戏也没有人想攻击了……”

“您可是我的一头漂亮高贵的雄狮”这一句曾经使复辟王朝心惊肉跳,现在却赢得了热烈的掌声。于勒·雅南证实道:“这种重新出乎意料地轰动的场面’真是不可理喻。”

一八六七年六月二十一日,圣伯夫告知维克多·雨果夫人:“亲爱的夫人,在种种您所接受的祝贺当中,应该也有我的一份表示。这是对我们青年时代的向往和追求的最精彩的确证。天才属于他的时代,同时又是属于一切的时代的,正是这样。天才能不止一次地普照大地。我在座上动弹不得,不能目睹这一宏壮的场面,不能亲监这一诗坛庆典,即使到剧场休息室坐一坐也好;我没能到现场耳闻那一阵阵令人喜悦的、会在我们心头勾起多少回忆的掌声,也没能表明,我是不想失掉《艾那尼》一名老战士的资格……”

他也觉得自己来日已所剩无几了,往日的怨气也逐渐地消融。夏尔·波德莱尔当时在比利时,经常见到雨果一家。一八六六年一月五日他在写给波德莱尔的信中说道:

有时雨果还是你的邻居,他自己则成了一个说教者,成了一个长辈。

就算在他说的开心话里也会有人道主义。您有时向雨果夫人提起我,非常感谢,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我唯一始终不渝的朋友。而其他的朋友从来不肯原谅我某个时间分手。那些[雨果家的]孩子,可能只是根据他们的偏见来了解我的。最使我反感的是最后的这一类门徒。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诋毁这个行将消失的“流派”,给它们留下无法磨灭的可笑印记,我相信这一点。雨果对此毫不感到不安,犹如风神坐在高高的堡垒之上一样,他超脱于这一切之上。我敢相信,他和我要是面对面碰上,不论是谁,被尘封的感情,会一一从暗中苏醒,因为后来每一次重又碰到他,一瞬间我们又彼此了解,一切和以前一样……

一八六八年四月,艾丽斯的患脑膜炎的头胎子在布鲁塞尔夭亡,而她本人又怀孕已五个月,夏尔便带着妻子来到巴黎,丧葬事宜由他弟弟来负责。

夏尔·雨果在一八六八年四月十六日给弗朗索瓦-维克多的信中写道:“这可怜的心肝一定认为我们是在陪着他上路的,因为你就是我,就是艾丽斯。何况,他仍然和我们在一起;他的灵魂没有随他的躯体而去。他的即将出世的弟弟将会在自己的肉体上把他的灵魂给我们带回来……请立刻告知父亲,他要改变寄钱的地点,多寄点到巴黎,因为如果仅靠她那点微薄的收入没办法负担新的开支……”雨果夫人也活不久了。夏尔给弗朗索瓦-维克多的信又写道:“妈妈状况没好转。阿尔森费尔德大夫对我打过招呼,说她‘病情不轻’,体质失调,对此只有权宜之计而没有根治的办法。她还在尽力支撑着。

我们照看着她,想办法使她散心……”

夏尔原本想留在巴黎创办一份报纸。可是这时候吗?征求“父王”的意见,回答是他不想拿出哪怕是一分钱来在这件事业上冒险。有时,他会接连一个多月不写信,只是因为他又要创作一部新的小说《奉国王之命》。生活费用由默里斯负责提供,钱从《艾那尼》的收入中提取。

一八六八年五月三日,雨果夫在给维克多·雨果的信写道:“亲爱的伟大朋友,你要知道,夏尔和他妻子要住我这儿,这主意很好,让我非常高兴,因为我能让他们住下而又不必增加房租。这样一来我们这个家扩大了三倍,我开销的不足部分,只好省下来伙食费和其他的费用了。

于是,正象维克多大概已经写信告诉你的那样,这时最重要的负担是在巴黎。布鲁塞尔方面的负担已经很轻了。只剩下维克多和一个女佣人在那里了,一共两个人,因为已经暂时辞退了厨娘。维克多一定也告诉你了,你会因此而增加我们的预算……面对开支增加的情况,默里斯还会继续当我们的银行老板吗?只有那么一点收入是靠不了的。或者,你是否自己愿意当这个老板呢,正如你对布鲁塞尔那家时的处理一样?默里斯处存有多少钱你应当知道的;倘若他依旧当我们的银行老板,那你要下达指示给他,你要了解《艾那尼》的收入是否已经用光?帐目我记得一清二楚,倘若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把帐寄去。在儿子媳妇来到以前,我还能维持着支出水平,你心里明白。我们生活中物质方面的情况,上面都讲了,由于远离你,这种生活很不幸,不久前遭受的打击则犹如昨日之事。

夏尔·雨果附言:“最最亲爱的父亲,不久再见。德鲁埃夫人抛洒泪水,我非常感谢,她是很爱我们的小乔治的!我拥抱她,也拥抱你……”

夏尔试图说服弟弟来巴黎和他生活在一起。在巴黎生活会何等快意啊!

一八六八年五月十日,夏尔·雨果在给弗朗索瓦-维克多·雨果的信中写道:“差不多每天我们都出外吃晚饭。[……]昨天,我们与多内夫人和她那动人的女人在这里一起吃了晚饭。倘若你乐意来巴黎,我们有多快活啊!大家不理解你,在这方面你老是不听他人意见。人人都很惊讶于你的禁欲主义和你的信仰,要不是这样的话,我会在巴黎拥有最大、也最吸引人的沙龙。你想一想吧。把花在布鲁塞尔的钱花在这儿,我们会生活得有面子的,会很舒服。另外,我们家将会成为一个中心,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在文学界给自己创造出一种有利可图的局面。我确信如此。至于父亲,只要待在巴黎,他自己一家只会进而在此插下一只脚,这无论在舆论上,或是在人们思想上,对他只有百利而无一害。那样我们就会成为岩礁上的沙龙。但倘若你还说:‘如果只有一个人,我就是最后一名!”那这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你要我给你讲讲波拿巴的消息吗?我在爱丽舍田园大街或布洛涅森林公园见过他几次。他的脸肥得很,显得非常憔悴。皱纹布满了苍白的面孔,目光总是无神,胡须灰白。但他气色还好。唉!这个无赖身体棒得很呢!他总是坐在车子里。差不多没有人对他行礼。也没有人骂他。

总而言之,他还统治着。

巴黎鲜花纷呈,犹如锦堆。新的街区富丽堂皇。现在建造的房子真正漂亮极了,并且有各种不同的风格。广场、花园、散步场、喷水池越来越多。豪华之风真是极少有的!车辆、马匹和漂亮女人构成一幅欢乐的景象,任何时候都使人大饱眼福……”

可是弗朗索瓦-维克多打算还是去过流亡生活好,夏尔以稍带嘲弄的口吻叹息道:“只要你就是最后一名,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抱怨起“父王”

来。在一八六八年六月十六日写道:“老得不到父亲的音讯,自从我们到了这儿以来,他一分钱也没给我们寄。我们是靠默里斯的那笔钱过日子的……

妈妈把给阿黛尔的一百法郎给你寄来了,我附在信里……”在一八六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又写道:“妈妈想知道,在四月份父亲是否记得把三百法郎给阿黛尔寄去,以便她添置夏天用的衣服?如果还没寄,你就请他寄去。要坚持,妈妈惦记着这件事呢!请来信告诉我们……”夏天就要到来,全家聚会的时刻也就随着来了。雨果夫人认为和丈夫重逢是自己的一大快乐。“至于我,只要我一抓住了你,不等你同意,我就会牢牢吊住你不放手的。我会非常温柔,非常可爱,让你没有勇气甩开我。我的最后梦想就是要死在你的怀抱里。”

她已很虚弱,这时她所紧紧依靠的,就是丈夫过去常令她心惊胆战的力量。

事情正如她渴望的那样。一八六八年八月二十四日,她与丈夫一起乘敞篷马车散了步。他非常温柔,她十分开心。次日下午三点左右,她突然中风。

呼吸困难,全身痉挛,半身瘫痪。一八六八年八月二十七日,维克多·雨果手记写道:“今天早上六点半去世。我替她合上了眼睛。唉!上帝会收下这颗温柔而崇高的灵魂的。我把她还给了上帝。愿她得到祝福!我们将遵从她的遗愿,把灵柩运往维勒基埃,在我们亲爱的亡女身旁安葬了她。我将伴送她到边境……”当天,瓦克里与默里斯从巴黎赶来,参加入殓仪式。埃米尔·阿利克斯大夫没有在棺材里盖住她的脸。

我抓起旁边的花朵,撒庆她头部四周。我围了一圈白雏菊在她的头部,脸露在外面。随后,我又将花朵撒遍全身,直到棺材被装满。接着,我吻了她的前额,低声地对她说:“愿上帝保佑你!”——我在她身边一直跪着。夏尔走近来,维克多接着也过来了。他们一边哭,一边吻母亲,站在我身后。保尔·默里斯、瓦克里和阿利克斯都在流泪……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俯下身吻了她。五点钟,铅棺给焊接起来,橡木棺也拧上了螺丝。橡木棺的棺盖放下之前,我用袋中的一把小钥匙,刻了 “维·雨”二字在她头部上方的铅皮上。棺材合上之后,我吻了它……

离开之前,我穿上黑色的丧服,我再也不会脱下了……

维克多·雨果伴着灵柩直到法国边境。瓦克里·默里斯与阿利克斯大夫一直送到维勒基埃。诗人和两个儿子过夜在基耶弗兰。在一八六八年八月二十九日他写道:“有本插图版的《悲惨世界》在我房间里。在上面我写下了我的名字和日期,给店主人留作纪念。今天上午九点半,我们返回布鲁塞尔,中午时候到达……”八月三十日又写道:“拉克鲁瓦对我没有完成的几部作品提出建议。好了!要重新开始工作了……”维克多·雨果夫人,就在逝世的床上和现场拍过一张照片,维克多·雨果专门为自己将这最后的遗容放大了一张,并在上面写道:“亲爱的已获原谅的亡妻……”

九月一日,他接到下葬的消息。在维勒基埃,保尔·默里斯读的悼词十分动人。雨果嘱咐在墓碑上刻字:

维克多·雨果之妻阿黛尔遗嘱拆封了。

一八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维克多·雨果告知奥古斯特·瓦克里:

“亲爱的奥古斯特,我妻子的追加遗嘱上有这么几句话:‘我的漆面托书架和写字台上的全部东西,都赠送给奥古斯特。此外,我的一只钱袋也赠送给他,那是多尔瓦尔夫人送我的,挂在我画的蒂蒂娜肖像上面……

对保尔·默里斯夫人,我赠给她自己每天戴的银手镯,那是以前奥古斯特送给我的……’这个追加遗嘱的签字日期为一八六二年二月二十一日。从那时起,我妻子就不住在根西岛了。她桌上的东西(一八六二年时)已经不在。但是,亲爱的奥古斯特,托书架和钱袋在我这儿,由您支配。那只银手镯,她带到巴黎去了,而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她有不少东西被偷。我们找过手镯,还没有找到……”

手镯找不到,是因为小阿黛尔在逃离根西岛时,带走了它和属于自己的一些首饰。

“维克多·雨果之妻阿黛尔”……这是自豪的表示呢?还是表示要把活着时有一天溜走的女人死后重新夺回的愿望?还是对这位朋友的忠诚表示敬意?朱丽叶是按最后这个意思解释的。她不但没有让已成鳏夫的伟人娶自己为妻的企图,而且还对阿黛尔表示崇拜。一八六八年十月十日,朱丽叶·德鲁塞埃在根西岛给维克多·雨果写信:“我觉得,自从在这里我重新获得生命以来,我的心扩大了,好象变成了两颗,而我既以你的亲爱亡妻那高尚的心,也以我自己的心来爱你。你在人间生活的卓越的见证人是她,我请求她在天上上帝面前为我作证。我请求她允许我永远爱你,不论在人间,或在阴间。我还要求她赐给我一点她那让你幸福的神奇天赋,我希望她答应我,因为她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阿黛尔真的使她的丈夫幸福吗?至少,在接受既成事实之后,她是不是没有再给丈夫带来不幸呢?一位天才丈夫的妻子,与他那种生活,那种“似乎使所有别人的生活变得不值得一提”的生活,近在眼前,又远隔万里。

在高城居他立即恢复了那种勤劳而有规律的生活。每周一,款待四十个穷孩子用了晚餐。每天晚上“在第二高城居用饭。从现在起,天天都会这样,上帝的意志……”而工作是从黎明到黄昏。他继续在把“佩利翁山堆到奥萨山上”。一位六旬的老人,宣布要写一系列的小说:《笑面人》(或《一六八八年后的英国》);《一七八九年前的法国》(题目待定);《九三年》。

内容:贵族制,君主制,民主制。为了写《笑面人》,象往常那样,他从根西岛和布鲁塞尔旧书店里所能找到的书中收集资料,竟能开出英国贵族议员的完整名单,画出旧伦敦和上议院的平面图。令人惊讶的是,根据这些零散驳杂而且丰富多彩的知识,竟然产生出一幅结构严谨的图画。对这些千百种奇特而又无用的细节,雨果总是津津乐道,但他又感觉到主要内容是什么。

为寻找一个合适的书店他花了很长时间。他对后来出版这本书的拉克鲁瓦宣布过,书名叫《奉国王之命》。后来,又根据朋友们的意见,把书改为 《笑面人》。是历史小说吗?他回答说,既是“戏剧又是历史。在书里人们将会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英国。时代是从一六八八年到一七○五年这样一个非常时期。这段时期为我们法国的十八世纪作了准备。安娜女王这时在位,对此大家谈得很多,然而知道得很少。我相信这本书里会有些新的东西,就算对英国来说也是这样的。麦考利终究不过是浅尝辄止的历史学家而已。我努力想挖掘得更深一些……”雨果对历史小说的理解不同于沃尔特·司各特或大仲马。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只应该从远处、从背景上和侧面隐约看到,令作者感兴趣的只能是作者所塑造的人物。作者和本书有密切的关系。在夜幕中孩子面对绞刑架所感到恐惧,与从童年起就困扰着雨果的那些可怖景象如出一辙。主人公格温普兰(后来成了克朗查理爵土)是社会的牺牲品,正象特里布莱、狄杰、伽西莫多、艾那尼、冉阿让。一出世这个人就被毁了面容,他那笑的样子挺可怕,是个不幸的人。在恢复了自己的继承权之后,他还忠于那些穷伙伴,并且还在上议院的一片哄闹声中发表了一篇演说,令人想起维克多·雨果于一八五○年在议会作的那些演讲。

这部小说在许多方面是荒诞怪异的,使它仍然具有人情味的另一个特点,那是童男格温普兰与肉欲之间的冲突。在维克多·雨果身上,从他既品性端方,又欲火中烧的青少年时代开始,在女人的肉体面前一直是朝思暮想、却又望而生畏。女人的肉体是“感官的福气,灵魂的威胁”。在熟睡的约瑟安娜面前格温普兰颤栗了:“有的只是简单得可怕的赤裸。这是一种神秘的召唤,无耻的伊甸乐园式的召唤。人的整个黑暗的一面都受到召唤而行动起来。夏娃比撒旦更厉害……这种快感是令人忧虑的,本能最后会残暴地战胜本分……”这种胜利他十二分地熟悉,这是一种在他身上“负有责任的人”

所惧怕的胜利。

《笑面人》没有以前几部小说成功,这与拉克鲁瓦造成的过错是不可分的,他把这本书看作书店里赚钱的买卖;一部分也是因为,现实主义或自然主义小说家已使读者习惯于在日常生活中追求悲壮的感情。“毫无疑问,”

雨果写道:“一种差距在我的同辈人与我之间正在形成……要是作家只为自己所处的时代而写作,那我不如把砸碎扔掉。”然而,也就在同时,他写了一些诗,这些诗既受到他的时代称道,也值得任何时代的赞誉。但他把这些诗塞进箱底,不愿意过多地发表作品。再说,他还有同辈人吗?拉马丁不久前离开人世。他一八六九年四月写道:“拉马丁逝世了。在拉辛式作家中他是最伟大的拉辛,包括拉辛本人在内……”维尼也在一八六三年逝世了。“可怜的波德莱尔”,要年轻得多,在一八六七年也永远离开了人世。大仲马已远不如从前。梅里美有心脏病,看来也在人世不会长久了,圣伯夫旧病缠身,情况相同。只有雨果,依然那么结实,精力充沛,不可思议。在一八六九年一月七日,他告知奥古斯特·瓦克里:“啊!我很清楚,我不在见老,相反,我还在见长!我的身体在衰败,我的思想却在成长;我的垂暮之年正在孵育新的生命……”一个巨人?“不是,”米士莱对龚古尔兄弟说,“一个火神,一个强壮的地下精灵,正在大地腹中的深处,在巨大的锻炉里锤打钢铁。”

莱奥妮·多内夫人收到一本《笑面人》,书上题词很审慎:“珍藏。维克多·雨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