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心中抹去上帝不是件容易的事。
维克多·雨果在维克多·雨果大街,他以惯有的礼貌接持来宾,吻女士们的手——如果她们戴着手套,就吻她们裸露的手腕。他的信件都由秘书里夏尔·莱斯克里德替他起草。每逢星期二的例外招持会会招来一大帮子人,吵闹不停。雨果对一切已无动于衷。卡米耶·圣桑在那儿用过餐,他这样描写:“坐在餐桌尽头的大师沉默寡言。他那洪亮的声音、温和的脾性、健壮的体魄,让人感觉不出他己年老,而是不受年龄束缚的人,也许时是老人不敢惊动他。然而,神情恍惚的现象己出现在这位奇才身上,时光老人开始侵扰他……”
朱丽叶死后,白朗什·罗什勒伊力图再见到他。那一段私情,虽说短暂,却是她遭受凌辱的生活中唯一值得回忆的美好片断。德鲁埃的去世带来的空缺使她“希望维克多·雨果挣脱压在自己身上的枷锁,最终回到他身边。”
然而,八旬高龄的老人或许还能记得久远之前发生的事,却对新近发生的事失去记忆。雨果在朱丽叶去世前已有五年没见过阿尔巴,说不定已将她忘掉。
她曾经力图和他通信,未获成功。她那些“时而飞扬跋扈,时而哀号恳求,时而蛮横强硬,时而低声下气”的信件给一一扣下。此时,她被雨果的朋友们认为是个讨厌的女人。“白朗什离开了此地。”一八八四年莱斯克利德曾有此记载。“她的所有权被剥夺。不幸的她住在圣路易岛上的一间阁楼里……”
雨果希望大家不要再为他的生日举行庆祝活动。“祝贺我的生日!朋友们,别再祝寿。/哀愁充斥我的一生,已无庆贺可言……”他强壮的身体终于垮下。追赶公共马车,爬上马车的顶层,对于他已不再可能。但他仍然出门。对于法兰西学院,他有会必到。席位有空缺时,他因厌烦在候选人中挑三拣四,所以总投勒孔特·德·李勒的票。终生秘书果卡伊·杜塞提醒他:
“这可不合规定。只有有了提出候选人资格的信时,才好投票。”“我知道,”
雨果说,“但这样做方便多了。”在纪念马尼的晚宴上,有人引用他的一句名言:“到了我交出一部分世界的时候了。”他沉思后加上一句诗:“瞬间,我不再挡住地平线。”
雨果经常在世界各地过问事件,或为拯救一名囚徒,或为保护犹太人,或为反对沙皇大屠杀,或为保护起义者,反对某次镇压。那时尚年轻的罗曼·罗兰保存着一期画有这位“老俄耳甫斯”肖像的《堂吉诃德》画报,是彩色的,二轮光晕笼罩着满头银发,弹拨着竖琴为受难者引高声吟唱。好像是法国的托尔斯泰。“他确认自己是人类这一芸芸众生的保卫者。”“苍劲有力的豪迈语言在发颤,”罗兰说,“刽子手未必能被吓倒,但‘我们千百万人,虔诚、骄傲地聆听那遥远的回音,’”维护正义是美好且必不可少的事业。雨果老人的大名与共和国的名字紧密相连。“雨果是唯一活在法兰西人民心中的一切文学界和艺术界中的伟人……”
一八八三年八月,年轻的罗曼·罗兰在瑞士首次见到尚在人世的维克多·雨果;艾丽斯·洛克鲁瓦带雨果来这里修养。从莱蒙湖两岸赶来的人挤满“拜伦大旅馆”的花园。三色旗在阳台上飘扬。孙儿孙女簇拥着老祖父出来了。“看他有多老态龙钟!银发苍苍,皱纹遍布,双眉紧蹙,眼眶深陷。
我觉得他仿佛是从时光老人的掌握中硬摆脱出来,停留那么几分钟。”人们欢呼着:“雨果万岁!”对此,雨果双手举起,似乎竭力吼出声,喊道:“共和国万岁!”罗曼·罗兰描绘道:“人们深情地望着他,总也看不够。我身旁的一个工人对他妻子说:‘嗯!他够难看的!……但他又很耐看!’”
人们总能在巴黎的街上见到他,即使下雪天,也只穿一件礼服。“我的大衣,我的青春。”他说。他和艾丽斯一起参观了“自由女神像”,拜访了正在工作的巴托尔迪。他外出的时候,常挽着托拉·多里昂。这位年轻的女诗人曾翻译过雪莱的作品,也曾当过俄国女皇的外语教师,出身是麦斯切尔斯基公主。一天,他和托拉正漫步在耶拿桥上,他停下脚步,面向落日,指着满天的晚霞说:“多么壮观啊!我的孩子,您看到这美景的日子还多着呢。
而我,不久将见到更宏伟的场面。我老了,快去啦!我将与上帝会面!见到上帝!和他交谈!这可是一件大事啊!我要对他说些什么?我常为此事思索并作好准备……”
他深信不疑,灵魂不朽,有人这样对他说,人一死去,灵魂随之灭亡,他答:“也许,您的灵魂会是这样;但我的,将永恒。”秘书提醒他注意:
“今天天气挺冷的。”他冒出一句:“这由不得我们,别人掌握着它。”朱丽叶死后第二天,他和一位叫唐·博斯戈的教士谈论这些。“是的,我接待了他。”教士承认。“我们交谈了一阵。看得出他对舆论有所顾忌。以及他周围的人!周围的那些人哪!”毫无疑问,他替自己或为死去的亲人祈祷,而周围那些无神论者对为“这些缺憾”感到难堪,并极力掩饰“老挪亚的为幽魂而疯癫。”一位叫阿纳托尔·法朗士的年轻人常在星期天到埃洛大街来。他写道:“不得不承认,他的谈话同汇多于思想。他把平淡无奇,东拼西凑的幻想视为最高的哲学,实在忍受不了……”应把它与哲学家勒怒维那的话作一比较:哲学成为诗时,雨果的思想便是哲学包蕴着的意义。”阿兰也说:“壑智能启迪有才之人。但预言无人追求,也无人愿意的事,这就不再是壑智。因此,对于我们这位诗人,今天并未停止被人嘲笑的光荣。”
“海上老人”早就明白自己的信仰。他坚信一种神奇万能的力量创造、支撑整个世界,并对我们作出裁决。他相信,肉体灭亡之后,我们会继续活下去;我们要负责自己的行为。他曾于一八六○年写过信御书:“我信仰上帝。我相信灵魂。我相信应对行为负责。我乞求上帝庇护。目前,各种宗教都无法对人类、对上帝负责,因而不要任可教士参加我的葬礼。我将把我的心奉献给我所爱的亲爱的人们。维·雨果。”
一八八一年八月三十一日,他用坚定自信的手写就一份遗嘱。
上帝。灵魂。责任。人有这样三种概念足够。我有这三种概念也已足够。这是最真挚的宗教信仰。这种信仰支持我一生,现在我要带着这种信仰死去。真理、光明、正直、善良,这就是上帝。Deus,Dies.我给穷人留下四万法郎。我希望将我用穷人的灵车送到公墓。
我任命于勒·格雷维先生、莱昂·萨伊先生为我的遗嘱执行人。他们可另外增加助手。我的全部手稿及能找到的任何手稿、画稿,均捐给巴黎国立图书馆,以后它上成为欧洲联邦的图书馆。
留下一个患病的女儿及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愿他们每人都能获得我的祝福。
扣除我女儿每年八千法郎生活费,其余均归我孙子孙女,在此,我注明,尚要保留两笔终身年金:一是给他们母亲艾丽斯的,年金一万二千法郎;另一笔给那位勇敢女性,她冒着生命危险在政变时救过我一命,后来又救下装有我手稿的行李箱。
不久,我将合上我在人世的肉眼,但心灵之眼永远明亮,并且将比以前睁得更大,不要在任何教堂为我祈祷。请为芸芸众生的灵魂祷告。
维克多·雨果一八八三年,他交给奥古斯特·瓦克里一份简单的追加遗嘱,同样的意思用雨果式的文笔表达得更干脆:“我留给穷人五万法郎。我拒绝任何教堂为我祈祷。我请求为芸芸大众的灵魂祷告。我信仰上帝。维克多·雨果。”
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一八八四年一月九日,他在手记中写道:
你已老朽,忧郁、沉默、耳聋,双目合上,眼中不再有蓝天。
去世前几天,他在金狮饭店与文学家协会的委员们一起用了晚餐。他沉默不语,大家以为他在打盹。可是他把别人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还以令人吃惊的口才谢答了人们对他的祝酒辞。他不时睁开一只可怕的黑眼睛。他对孙子说:“爱……要寻觅爱……尽情地去爱,给人快慰,自己从中得到乐趣。”
即使是这最后片刻,他身上好色的农牧神也要找仙女寻欢作乐。“到最后一刻,他强烈的性欲仍未满足……自一八八五年元旦起他的手记中,还有八次记录,最后一次是一八八五年四月五日……”但他明白,寻欢与荣誉并不能使他在这个年龄还能逃脱死神。
正当此时,声名已如雷贯耳,无形的力量,将我拒之门外。
藏身于地洞,也徒劳无益。上帝来到。
无力插上一根门闩。
无法逃脱这可恶的家伙。
唉!我的主,天灾人祸将至。
只需骏马乱跳,只需尿道更窄,只需肚里腰间有结石捣乱,只需冬天忘记紧闭门窗,就会神甫进门,而非姑娘。其实,致他死命的导火线是五月十八日的肺充血。他感觉到最后时光的到来,用西班牙语对保尔·默里斯说:“就是这个时候了!”动人心肺的是,在这弥留之际,他迸出这么一句完美的诗:
“白昼与黑夜,不期而遇,在此战斗。”这句诗概括了他一生,也涵盖所有人的一生。
五月二十一日,巴黎大主教、红衣主教古伯尔致信洛克鲁瓦夫人,说他 “已为这位大名鼎鼎的病人多次作过祈祷”,并说,倘若维克多·雨果希望见到一位教士,那么他“将快慰地负起这一责任,送去帮助与抚慰;这在受苦难的人们眼中,无疑是雪中送炭。”“爱德华·洛克鲁瓦复了信,婉言谢绝。接到回信,红衣主教说“雨果希望去上帝那儿,又不愿上帝进他家门。事实上,雨果已命在旦夕,人们未能征求他本人意见。五月二十二日,与乔治、让娜诀别后,他与世长辞。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见到黑色的光。”
这令人想到他最美的诗句之一:“这恐怖的黑太阳令黑夜光芒回射。”他临终前,嘶哑地喘气,令人仿佛听到“海水压过孵石时的唦唦作响。”“老朽的伟人弥留之际,巴黎上空风雨大作、雷鸣隆隆、冰雹呼啸而来。”
上议院和众议院获悉雨果逝世,立即休会,全国沉痛哀悼。且作出决定:
为雨果而恢复先贤词在立宪议会中所规定的用途;将在先贤词上重新镌刻“伟人们,祖国感激你们”;维克多·雨果的遗体先停放在凯旋门下受人瞻仰,而后葬于先贤祠。
整座庞大城市于五月三十一日守灵的情景,“应当看到才好啊!”巴莱斯写道。“应当看到人们在漆黑的夜幕中抬起灵柩……绿萤萤的路灯下,帝国的廊柱黯然神伤,灯光直射在骑兵护胸甲上,他们手持火炬、挡住骚动的人群。黑压压的人群,一阵又一阵拍打着,从协和广场直涌而来,冲击着马群,直涌到退灵台西百米处。他们为自己造就的伟人而激动狂热、欣喜若狂……”
二支自发的仪仗队由十二位法国青年组成。成千上万的诗句被吟诵在凯旋门四周的大街小巷、吟诵于家家户户。“尤其是语言、语言、语言啊!”
因为,巴莱斯又说,“法语语言大师”才是他的称号,也是他魅力的所在。
确实,他的称号之一是法语语言大师;此外,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称号:指导芸芸众生人类情感的大师。因为,人皆有之的情感,无人能比他歌颂得更好:祖国嘉奖牺牲者的崇敬心情、年轻父亲的喜悦心情、儿童诱人的天真无邪、宽容的高尚情操,等等。所以,整个民族以同一个音响慰籍长眠中的这位逝者。
罗曼·罗兰说,这一夜是庆祝狂欢的一夜。“协和广场和法兰西的每座城市,沉浸在悲哀中……但在星形广场、在凯旋门四周,在他安息的从拿破仑手中夺来的光荣场地的四周—不曾见到哀号痛哭与跪拜不起的场景……好一幅约尔丹斯笔下的《乡村狂欢节》……”这仿佛古罗马广场或苏布雷贫民区的人群,在围观一具皇帝的尸骨。天亮时分,“透过欢乐的气氛,透过盛大仪式中个个身穿制服的侍从和军人,透过堆堆鲜花、花圈,透过一列列士兵”,人们看到空旷的地方出现“一辆没有任何披挂、漆的穷人用灵车,只有两只小小的白玫瑰花圈。已丢弃尘世的人啊!最后一次使用反衬手法……”
与此同时,雨果将军的侄女玛丽·雨果(教名玛丽-耶稣之约瑟夫修女),在蒂勒的加尔默罗会修道院昏暗的拱廊下,正在一群女伴中跪着,为这颗灵魂的永恒安息而祈祷。
维克多·雨果被盛大的送葬队伍从星形广场护送到先贤祠。灵枢后跟着两百万法国人。《悲惨世界》、《秋叶集》、《静观集》、《九三年》等书名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两房、在柱杆顶的后形牌上随处可见。蒙着黑纱的路灯大白天也亮着,晦暗的火焰轻轻摇曳。一整个国家把奉献给君王及将帅的荣耀献给一位诗人,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在这哀痛但光荣的时日,法兰西人民也许更愿意向他重复五十年前他对拿破仑之灵说过的话:
好!盛大的葬礼为你举行!
或许,我们自己将战斗胜利。
你尊贵的灵柩,将用胜利为慰藉。
欧洲、非洲、亚洲,一起参加!
新生的诗歌,带到你脚下,新诗,为新的自由而唱!
圣典如此隆重,令人想起“规模宏大的东方葬礼”。部长们和人群已散去。“老作家、青年作家,从先贤祠回来,像拿破仑的元帅们在枫丹白露宫行过告别礼后一般,大嚷一声:‘好啦!’……马拉美未说此话,使他遗憾的是,雨果在先贤祠,跻身于常出入于议会和学会的圆屋顶下的政治家和学者之列,他却在地面下的小教堂深处安息。在卢森堡宫的话,他则会生活在 ‘绿荫丛中或宽敞的空间’了。”
人们会厌倦一切,即使是赞美之辞。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雨果的荣誉经历了一次次考验。其他一些诗人,如波德莱尔、马拉美、瓦莱里,显得更为完美,他们的力求创新使他们更经久不衰。然而没有雨果,不可能造就他们。
他们自己这样公开表述过。波德莱尔说:“大家只要比较一下,法国诗歌在他出现以前,在他出现以前,面目如何焕然一新;大家只需设想,如果不是他的到来,法国诗歌会是怎样一副惨相……我们就会由衷地把他看成举世无双的,上帝派来的人,他在文学精神上拯救了诸位……”瓦莱里说:“他是力量的化身……只需研究一下围绕在他四周的那些诗人,何以为了能站住脚要独辟蹊径,就是以发现他的价值所在。”
几十年的岁月可以淹没土丘和山岗,却无法淹没高岭。十九世纪的作品已有多少沉沦于遗忘的海洋;然而雨果群岛以其姿态纵横、耸立于云海中。
最具纪念意义的法兰西历史性建筑的命名总与他的某一诗句缘不可分。从巴黎圣母院塔楼的”是他名字中的H”到残老军人院圆屋顶下被他吹动的旗帜依然作响,从凯旋门到旺多姆铜柱,都以维克多·雨果的颂歌向我们展示整个巴黎的容颜,石块可以砌成诗篇,历史上的每个圣地也许就是这样这首诗的一个诗节。
雨果诞辰一百五十周年纪念大会在先贤祠举行,仪式上充满子女对父亲感激的敬意。一个国家和一个作家的作品,如此水乳交融不可多得。半个多世纪来,作为我们斗争的见证人,传递我们叹息的回声、颂颂我们的辉煌业绩,他为我们这传统、荣耀的大家庭报喜、传忧,敲丧钟。“今天,他的诗句、他的呼唤、他的激情、他的笑颜,仍在图书馆的寂静、墓穴的石板下作用着……”一九五二年六月十日,硕大的教堂挤满默哀的人群。三色旗从高大的穹顶一面面倾泄而下,犹如簇簇火焰,有了生命。向巴黎一个很古旧的街区半掩着的一扇扇大门中涌出滚滚人流,像在往日的凯旋门四周,声势浩大,阵阵拍打圣热纳维埃天山前的广场。
“唉!萋萋青草伴随死者!”我们在官方庆典之后几天欢欣地凭吊了两位该在此次活动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女性的坟墓。德鲁埃夫在葬在圣芝代她女儿克莱尔的墓旁。如今城郊住宅已矗立于这片荒野四周。朱丽叶则曾要求将雨果的这几句诗刻在她的墓碑上:
当我成为死灰,冰凉,当我面对阳光,却紧闭双眸,你说,对我的思念,依然如故:
世界,得到他的思想。
我,要他的爱情!
然而,乔治·雨果或让娜·雨果;朱丽叶的侄子路易·科克,都忘了去了却她的这一遗愿。她的墓很长时间内,既无姓名,也无生卒年月,只有光秃秃的石碑。在她身后,才为她的朋友,路易·伊卡尔夫妇帮她了此夙愿。
现在的:“朱丽叶·德鲁埃之友联谊会”负责保养这个两重墓地。蔓草丛生的荒冢唯有这块白色的大理石板熠熠发亮。
在维勒基埃,小小的公墓延伸到一座古教堂旁,布满碎石,一道围墙掩映于木草丛生中。公墓里葬满塞纳河上的水手和领港人。入口处是雨果和瓦克里家族的十九座坟墓。每座上面皆生出玫瑰。一九一四年,纪尧母·阿波利奈尔和安德烈·比利来到莱奥波特蒂娜的墓前,摘下一朵白玫瑰,给埃列米尔·布日带去。墓碑上刻着:
夏尔·瓦克里(×·×××) (二十六岁)(××××)与××××××·×××莱奥波特蒂挪·瓦克里 (本姓雨果)(××××)一八四三年二月十五日结婚 ××××××××××××九月十四日亡故。
De profundis clamavi ad te,Domine.一八四七年的一天,雨果来过这里,搁下“一捧欧石南红花,一束翠绿的冬青。”阿黛尔,维克多·雨果之妻,葬在这里。另一位阿黛尔·雨果,一个性情怪癖、与人无害的可怜姑娘(1830—1915)安息在她左边。很长一段时间内,该墓的右侧为她的丈夫留着一块空地,人们当时也无从得知,雨果是否喜欢靠着他的两个儿子和将军父亲,安息在拉雪兹神甫公墓里。他被 “感激他的祖国”迎进先贤祠,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在这个诺曼底的村子,奥古斯特·瓦克里选定自己要葬在自己的父母及他一生纯情爱恋过的女性身旁。他为自己写下墓志铭:
我希望,我的墓,像她的墓,如此死去,我无所牵挂。
又见她与我房间相邻,我的老习惯,一如既往。
他的意思是他母亲就安息在溺死的孩子们身边。然而,能够否认这几句诗不隐含着他对女友的剖白吗?这个问题在我们心中考虑过。立于凄清的高岗,我们凝望铅灰色的塞纳河上一条条大船逆流而上。乌云漫布天空,飘渺的雾气弥散开来,笼罩着我们。倾刻间,狂风骤雨倾泄而下。电闪雷鸣交作而行。道道洪流冲击坟墓,条条长绳将我们捆缚于原地,不得动弹。站在雨果身边,我们的心灵被引导直至奇妙境界。我们别无选择地感到,曾经一呼百应的神明,如今叩响天国的城墙,是想以此来证明:尽管他的躯体不是躺在这块家族的墓地上,但他的精神则驾风驭雨,庄严神圣地充斥于这块墓地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