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小鸭

1805年4月2日,丹麦海港城市欧登塞,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海风吹拂着家家门前悬挂的丹麦国旗。市民们穿着节日盛装,涌到街头,载歌载舞,纪念四年前的那场著名海战,弘扬丹麦人民在海战中表现的昂扬爱国热忱和大无畏的民族气节。就是这一天,在这个城市的一家穷苦人家里,一个男婴哇哇地来到了人间。这家人家是那么默默无闻,可谁会想到,这个男婴就是后来闻名世界的大作家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安徒生后来在自传里风趣地写道:这一天,他父亲一直在床边朗读霍尔伯格(丹麦文学的奠基人——笔者)的作品,见男婴一直在哭,幽默地说道:“孩子,你要睡觉,还是静静地听呢?”但男婴似乎不理睬他,还是一个劲地哭。后来在教堂给他施行洗礼时,他哭的声音就更大了。教堂的一个职员安慰孩子的母亲,说道:“小时候哭的声音越大,长大后的歌声就越优美。”

欧登塞是丹麦的第三大城市,坐落在西兰岛(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就在这个岛上)和鸭脖子形状的日德兰半岛之间的富恩岛上。据传说,这儿从前是欧登国王的城堡。有一天早晨,王后往窗外眺望,见远处过去没有房子的地方,现在屋顶鳞次栉比。她喊道:“欧登,快来看!”于是,这座城池就取名欧登塞。

安徒生出生那一年,欧登塞城里有居民5 000多人,包括各阶层的人士:贵族、军官、公务员、商人、手艺人、挖土工、洗衣妇。居民的大多数是下层的贫苦市民。在城里的主要地区,有两幢壮观的市政厅,一所历史悠久的文法学校(又叫拉丁学校),一幢1795年盖起的剧院,一座1720年建造的皇家城堡(现在是本市行政首长官邸)。那些脏乱的后街和小巷里,住着许多贫苦的老百姓:裁缝、鞋匠、泥瓦工、洗衣女、临时工、流浪者。谢雷兄弟医院附属的济贫院,已是人满为患。许多无粮下锅、走投无路的父母们,纷纷打发自己的孩子沿街乞讨。

安徒生的父母住在一幢远离大街的肮脏的二层楼房里,只占一间房间。一家人就在这一间屋子里吃饭、睡觉、休息,也在这里接待仅有的几个熟人。

安徒生的父亲叫汉斯·安徒生,生于1782年。他是一位鞋匠。这间住屋也是他的工作间。晚间睡觉的那张床,白天折叠起来,就是他的工作台。屋里还摆了一张安徒生睡的小床。这间几乎被工作台、床头毛巾和婴儿床挤得满满的小屋,就是安徒生童年时代的一个小天地。别看房间很简陋,可墙上贴满了有趣的图画。工作台的上方,窗子的旁边,摆着一个旧柜子,上面放着几个玻璃玩意儿。柜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在以后稍长一点的安徒生看来,这间房子简直是一个顶有意思的画廊和书屋。他酷爱文学艺术的幼小心灵,第一次在这里得到滋养。

从他家很小的厨房里,可以走到屋顶上去。屋顶和邻居的房子之间的檐槽上,放着一个盛满泥土的大箱子,安徒生的母亲管它叫“我的小菜园子”,她在那儿种了好几种蔬菜。这给幼小的安徒生很深的印象,后来他在《白雪皇后》这篇童话里,就满怀深情地描写过这个“小菜园子”。

安徒生的父亲小时候渴望上学念书。他乞求父母把他送到拉丁学校去学习,但他们觉得家里太穷,实在负担不起这所学校的学费,只让他到一所慈善学校念了点书,便叫他当了一名鞋匠,靠这门手艺来挣一碗饭吃。

安徒生的父亲并没有把心思放在鞋匠手艺上。他干鞋匠活时,两手显得那么呆重,但为儿子做起玩具来,那双手却灵巧极了。他给儿子做望远镜、玩偶舞台、拉洋片的可变换的图画等等。他特别喜欢给小安徒生读他收藏的霍尔伯格的剧本和《阿拉伯故事集》等书。他一读起书来,什么愁苦的事儿都可以忘在脑后。他一生没有什么欢乐可言,只有跟儿子在一起玩耍、读书,才感到无限的快乐。

没有正规地上过学,这一直是安徒生的父亲的一块心病。有一次,拉丁学校的一个小学生到他家来让他做一双新鞋子。在他给那小学生量尺寸时,这位小学生把书包里的书拿给安徒生看,告诉他在学校里都学些什么。这时,小安徒生无意中看了父亲一眼,奇怪地发现父亲眼里噙着泪水。等那个小学生走了,父亲对小安徒生说!

“孩子,你听着,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有一股子顽强劲儿,不要怕穷怕苦,要不顾一切地奔一个目的:念书!我可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你就沿着这条路向前奔吧!”

安徒生的父亲很少跟邻居打交道,也很少跟别的鞋匠来往。他十分好学,干鞋匠活之余,就买些书来读。这样,慢慢地积累了整整一柜子书。有活就干活,没活时就读书。邻居们把他当作怪人看待,有的人甚至公开嘲笑他。他对此毫不在乎。

每逢星期天,只要天气允许,父亲就带安徒生到欧登塞郊外的风景秀丽的田野和树林里去玩。到了那儿,他指点着把树木花草的名称告诉小安徒生。而更多的时间,他只是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冥思苦想,让儿子自由自在地四处玩耍。小安徒生一会儿把杨梅串在一根根苇草上,一会儿用采集的野花编织成一个个花环。这时,儿子的兴高采烈感染了他,他站起来跟儿子奔跑玩耍。

有时候,他带着安徒生不知不觉走得太远了,幼小的安徒生两脚走不动了,他就让小儿子像骑马一样骑在脖子上,这样背着他走路。

每年的复活节期间和5月初,田野和林间一片新绿。安徒生的母亲也高兴地穿上她那平时舍不得穿的印花布长衫,跟丈夫一起陪儿子去玩。这件印花布长衫,是她惟一的一件节日盛装,她只在参加圣餐仪式或重大节日才穿它。

安徒生的母亲叫安妮·玛利娅,生于1775年,比父亲大7岁。她是一个纯朴的劳动妇女,结婚前在欧登塞的几个有钱人家里当女仆。家里虽然穷,但她总是让儿子穿得暖暖和和、干干净净,给儿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有什么好吃的菜,总是拨给儿子吃。她常说:“你吃得比我小时候可是好得多了。我小时候母亲经常拉着我到街上要饭吃。有一次,我坐在一座桥下整整蹲了一天,没有要着饭,饿得实在不行,真想死了的好。”他母亲那时连饭都吃不上,更不用说看美丽的图画、读好看的书、做有趣的游戏了。她连进学校大门的机会都没有。他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善良勤劳,什么苦都能吃,对儿子寄予很大的希望。

安徒生小时候腼腆孤僻。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总像含着泪水似的。

没有哪个小孩子来找他当游戏的伙伴,他也不去参加同年龄的小朋友们的捉迷藏、抢壁角等各种游戏。他喜欢独个儿跟自己的那些玩偶玩耍。

这些玩偶是他父亲给他做的,连他们穿的漂亮的衣裳也是父亲缝制的。

他们在玩偶舞台上玩起来可有意思了。还有那一连串可变换的图片,慢慢拉动,便出现教堂、大厦、城堡、山河和各种各样的人物,安徒生越看越想到广阔天地里去游览。

幼小的安徒生最常去玩的地方是他家房后的一片场地,他管那儿叫做他家的公园。虽然那儿只有一些篱笆和几株醋栗树,可是他用母亲的一条围裙拉开当作帐篷,架在醋栗树和篱笆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帐篷。

他坐在这“帐篷”里倾听鸟儿的悦耳歌唱,凝视太阳照射下的树叶和天上慢悠悠漂浮着的美丽云彩,可以坐上好长的时间。稍远一点有一条小河,河边上有一座水磨坊。水磨的轮子哗啦哗啦响,他从“帐篷”里听得很清晰,由此产生许多美丽的遐想。那座水磨坊现在还保存在原地,去安徒生故乡参观的游客,总要去亲眼看一看这个曾经给安徒生幼小心灵刻下深刻印记的地方。

那条小河的两岸,有一座小桥相通。小河那边,柳树、牛蒡丛生,小安徒生有时也到那边去玩。那儿的草地上,有几个小洞洞。在他想像中,里面说不定住着树精或者妖怪。那儿还有一汪汪水洼,那是蟾蜍活动的世界,它们在水里嬉戏玩耍,活泼得很。水洼里不断冒出一个个水泡,像是许多闪闪烁烁的星星。再往前走,远一点的地方出现一片薄雾弥漫的荒野,在夏天的早晨或傍晚,给人一种特别神秘的感觉。这片荒野是鹳鸟出没的地方。在鸟类中,鹳鸟是安徒生最好的朋友。他后来发现,他身子瘦削,背微微弯曲,两腿细长,不长久呆在一个地方,这跟鹳鸟颇有点相似。

小安徒生常想,鹳鸟都说些什么话呢?他去问父亲。父亲想了想说!

“想必是说埃及话吧。因为它们在炎热的国度,在金字塔附近过冬,不会说埃及话怎么行呢?”他摸摸脑袋,又补充说:“当然,它们也应该会说丹麦话。你看,天气一暖和,它们就飞回来,和这里的人们在一起。”

它们来回飞过大海,在海上还不能停下来休息,真有本事。安徒生觉得,它们每年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旅游,一定很长见识。

安徒生4岁那年,那时丹麦和法国、西班牙是盟国,有一支法国军队和西班牙援军取道富恩岛去瑞典。欧登塞街上全是法国兵和西班牙兵。其中有许多熙熙攘攘的棕黑色人群。他们摊开手躺在人行道上和圣约翰教堂的草坪上。欧登塞的学校几乎成了兵营。他发现,法国兵傲慢自大,西班牙人却温和友好。在街上,他见一个西班牙士兵解开外衣纽扣,拿出一个小十字架上的圣像,虔诚地吻了吻。幼小的安徒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事情,感到顶奇怪。他走到那个士兵跟前,问他干吗吻那东西。那个士兵很和蔼地给他作了解释。

“让我吻一下,可以吗?”小安徒生问。

“你是个好孩子,可以吻。”那士兵说。

小安徒生回到家里,把吻了西班牙士兵的圣像的事告诉他母亲,母亲感到很伤心,生气地告诉他那士兵是天主教徒,而他们家是路德派教徒,这样做是丢脸的事,叫他以后别干这种傻事了。这事儿在安徒生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好多年以后他想起这件事,还专门写了一首题为《士兵》的小诗。

安徒生的祖母是一位慈祥、文静、和蔼的老人,长着一双温柔的蓝眼睛,体格健壮,这体格是生活磨炼出来的。她不和儿孙住在一起。

祖母非常喜欢安徒生,每天来看小孙子,她会讲许多民间故事。一进屋第一句话就是!

“我的小孙子今天好吗?”

小安徒生高兴地扑过去,坐在奶奶膝盖上,聚精会神地听她讲那些女巫、妖怪、天使的有趣故事。这时,小安徒生就像过节那样高兴。

我们在安徒生以后的剪纸中,常常看到这些故事中的形象。安徒生成为童话作家以后,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时,常常边讲故事边剪纸,剪出故事中的人物、动物、天使、小丑⋯⋯小朋友们边听边看,十分高兴。

他以后到外国旅游,和外国作家、名人交往,外语表达能力不够时,便随时拿出自带的剪刀和纸片,剪出他讲的一些事物,使对方更好地明白他讲的意思。

祖母要是在礼拜天来看他,她还从济贫院的花园里采些鲜花来,插在那个旧柜子上的玻璃花瓶里。这时满屋散发着花香,小安徒生感到舒服极了。要是济贫院开什么联欢会,祖母还把她的一份糖果点心留着,带给小孙子吃。她一心一意爱着小孙子。

祖母一年要把济贫院花园里的绿色垃圾烧掉两次,在扫集树叶和杂草的时候,她便将小安徒生带去。小安徒生很喜欢躺在大堆大堆树叶和杂草上玩,那有多么柔软、宽敞,比晚上躺在家里的小床上还要舒畅。

他在上面蹦蹦跳跳,觉得比富人家的孩子在柔软的沙发上蹦蹦跳跳还要过瘾。

那里还收容了不少精神病人。那些不伤人的精神病人可以在院子里、花园里自由走动。他们喜欢自言自语地说许多话,有时滔滔不绝地对安徒生说起话来,也不管小安徒生听得懂听不懂。有的女精神病人还会唱好听的歌。那歌声很忧伤,她们似乎在思念她们的孩子。

安徒生的祖父是一位有点精神病的可怜的老人。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像在水里行走,不知该把脚踩到哪里为好似的。他像瞎子走路一样,不看四周,只顾走自己的路。但他的眼睛并不瞎。他在街上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拿出随身带的一截截木头,用灵活的手指使着一把小刻刀,刻出一些奇怪的动物,像狮身鱼头动物啦,鱼身狮面的动物啦,长翅膀的四脚动物啦⋯⋯,这时,他全然忘记了生活的痛苦,表现得怡然自乐。

常常有大人或孩子走过来,观看他刻这些奇形怪状的动物。谁要买,他就很便宜地卖给人家。没有人前来买,他就沿街叫卖,或者把这些东西装在一个篮子里带到乡下去,用这些雕刻出来的玩具换几把大麦做麦片粥吃,或者换点猪肉什么的做菜吃。农村妇女和农家孩子非常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可也总有一些孩子,往往跟在他爷爷后面,怪声怪气地喊叫呼号,取笑这位老人。不过,他从来不对孩子们生气,更不伤害他们。他不和安徒生的祖母生活在一起,也不去看他的小孙子。直到安徒生14岁离开欧登塞那一年,他跟孙子只说过一次话。小安徒生又是怕他,又是爱他,他羡慕他的雕刻本事,又不敢把他领到家里来。

安徒生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有才智、心灵手巧的人,但都没有进过正规学校受教育,他们的生活过得这么艰难,这么不幸。幼小的安徒生立下志愿:他不能像他们那样生活,他要念书,要上学,要掌握知识。他要走另外一条路。

安徒生5岁那年,他母亲把他送到一所非正规的初级小学去。办这所初级小学的女教师是他们的邻居。她把儿子带到这位女教师那儿,请她收下这个孩子。

“他是个好孩子,很听话,”她说,“可你千万不能打他。要是打了他,他就再不到你这儿来了。”

女教师答应不打安徒生。他跟她学字母、拼音,学所谓的“正确拼读”。安徒生守规矩,有礼貌,学习用功。头几个星期,女教师对他很友好。

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是女孩子。女教师常常坐在靠近挂钟的一张高背扶手椅上,那挂钟的摆每往返摆动一次,就出现一些做机械动作的小动物。这所学校的习惯是让全体学生尽可能用最高音调大声拼读。这女教师年纪很大了,就只会这样机械地教学生。她经常把一根大棒带在身边作为教鞭。

有一天,安徒生坐在沉闷的教室里听着震耳的嗡嗡拼读声,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这个老太婆像谁呢?哦,活像一条戴包头帽的鳕鱼。他的这种想法,女教师本来不知道。不幸的是,思想一溜号,他就打起瞌睡来。女教师眼尖,一下就发现了。尽管女教师自己有时也打个盹,甚至还发出鼾声来。她却有一种发觉学生打瞌睡的特殊本领。这天又赶上她心情特别不好。她火冒三丈,举起棒子,打了他一顿。

安徒生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挨揍(当然,他妈打过他几次,但那不算数)。他非常气愤,抓起识字课本和石板,跑回家去了。从此再没有跨进这所学校的门坎。

“我本来想,你太温顺,”母亲安慰他说,“让你跟女孩子一起学识字,女孩子不会欺负你。谁知老师说话不算数,居然打了你。”

安徒生求学心切,请求母亲送他到别的学校上学。母亲很同情儿子,决定送他到为男孩子办的卡尔斯登学校去念书。

安徒生不知这所学校的老师又是怎样一个人。到学校后,他发现卡尔斯登竟然是一位年轻人,长着一双快活的深棕色眼睛,人也很温和,微笑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卡尔斯登先生一眼就看出安徒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很喜欢他,像父亲般关怀他,不让别的孩子欺负他。课间休息时,还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操场上玩,教他一些东西,或者一起观看别的孩子做游戏。他还常常带些糕点给安徒生吃。

安徒生在这所学校里,虽然是年龄最小的学生,但同学们见老师很照顾他,就不敢欺负他了。

“你们安静点,淘气鬼,别把这小家伙撞倒了!”卡尔斯登常这样警告别的孩子。

这所学校也有一个女生,是惟一的一个女生,名叫萨拉·海曼。她学习努力,算术尤其好。她的理想是到某大庄园当个挤牛奶的女工。她母亲说,当挤奶女工最需要算术好,所以她在这方面特别下功夫。安徒生把她看作童话里的美人儿。

“当我成为贵族时,你到我的城堡里当挤牛奶的女工,好吗?”有一天安徒生这样对她说。

“你不过是一个穷小子,还想有你的城堡呢!”她嘲笑安徒生说。

“你看,这就是我的城堡!”他用一张纸画了一个城堡,管它叫“我的城堡”。并且说,他的祖先是贵族,家道是后来才破落的。安徒生有意显示自己比这个女孩子强而说这话的。这女孩子比他年龄大,当然不相信他的话。

“等我长大了,把你接到城堡里去!”安徒生越说越兴奋。

“我看你跟你祖父一样,又傻又疯!”

安徒生出于好心,要把童话里的城堡送给海曼,而她却说他像他祖父一样是疯子。他一气之下,不理睬她了。

安徒生把这件事通过幻想编成一个童话故事,又把它修改成在一次大火中救了海曼,这时她因嘲笑过他而感到内疚。后来他们一同到花园里玩,采集种种奇花异草,互诉衷情,一起看有趣的书。又后来,海曼成了公爵小姐,他们俩一块儿到遥远的地方去。他这样修改他的故事,感到快慰极了。

安徒生跟同学们一块儿唱歌,别看他年纪最小,但唱歌的嗓音最洪亮。在朗诵课文时,他在班里也最为出色。卡尔斯登一再表扬他。他在这所学校念书,心情十分舒畅。

卡尔斯登办的学校后来停办了。他就没继续当安徒生的老师了。这位贫穷的老师晚年当了托尔森市电报局长,一直居住在那个城市里,直至去世。他给参观者当向导时,曾愉快地向他们说!

“哎,你们也许不会相信,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老头子,竟然当过我们最著名的作家——安徒生的启蒙老师呢!”

卡尔斯登学校停办后,安徒生的母亲把儿子送到另一所学校学习。

这所学校是为负担不起其他学校学费的穷孩子设立的,设在一幢旧楼房里,墙上贴着许多《圣经》故事里的绘画。学校教员都很穷。他们只教学生读、写和算术。这儿学的东西对安徒生来说非常容易。他不须回家复习、做作业。只要第二天在上学路上回忆一下,就都记起来了。他母亲对他的学习成绩很满意,常跟邻居说!

“我儿子不用怎么使劲就取得了好的成绩,他的脑袋真好使。”

她看到别的孩子下学后回家复习到深夜,成绩还落在他后面,很为儿子感到自豪。

那所学校的校长是一个挪威人,名叫韦赫文。他擅长于讲古老的圣经故事,讲起来活灵活现。安徒生一边听他讲摩西和亚伯拉罕的故事,一边看墙上的绘画,浮想联翩,陷入沉思。他有时自个儿扮演起故事中的人物来。同学们嘲笑他:“瞧这位戏剧迷!”

安徒生是个腼腆文雅的孩子,他不到街上跟别的男孩子玩,偶尔跟比他大一点的女孩子玩玩。有一次,他跟一个很漂亮的8岁左右的女孩子玩,这女孩子吻了他一下,还说愿意嫁给他。而街上的那些男孩子有机会就欺负他。所以这女孩子对他亲热,他感到很高兴。不过他不吻这个女孩子。

有一次在收割季节,母亲带安徒生到一个地方拾收割后散落的麦穗。那块田地的管家拿一根大鞭子奔过来。这家伙十分粗暴。母子俩人赶紧逃跑,小安徒生穿一双木头鞋,匆忙中把鞋子都跑掉了,光着的脚板被麦茬刺得好痛,一个人落在了后面。那管家举起鞭子要打他。在这紧要关头,小安徒生直盯着他的脸,大声喊道!

“你怎敢在上帝面前打我!”

“你是谁家的孩子?”那管家听他这么一喊,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徒生,我父亲是汉斯·安徒生。”安徒生说,“我和母亲捡一点你们不要了的麦穗,你干吗那么凶狠!”

那管家见安徒生那么信上帝,讲话有道理,人又勇敢,一下子温和起来了,不但不打他了,还给了他一点钱。

他把钱给了母亲,母亲很高兴。

“我这孩子信上帝,有胆子,连那严厉的管家都不敢打他,还表扬他。”信上帝的母亲见人就说起这件事来。小安徒生真有点以为是上帝帮了他的忙。

安徒生的父亲常给儿子念剧本和故事,有时也给他念《圣经》。但他不信上帝。有一次,他父亲念了一会儿《圣经》之后,合上书说!

“耶稣也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不过很不寻常罢了。”

母亲听到这话害怕得不得了,眼泪一下子就淌出来了,觉得丈夫说这话太罪过了。安徒生也默默地祈求上帝原谅他父亲。

他母亲、祖母和老师们经常给他讲,上帝如何万能,这万物的主宰者可以做到人们祈求的任何事情。安徒生思索了好久,要拿自己来做一个实验。

一天下午,他悄悄离开家里,来到离家很远的一个深水池塘旁边,看了看混浊的水面,两手交叉在胸前,大声祈祷道!

“现在,亲爱的上帝,你是万能的,请保佑我不沉下去!”

“扑通”一声,安徒生跳进了冰冷的池塘里。唉,万能的上帝全然无济于事。他的身子直往下沉。他大声呼喊:“救命呀!救命呀!”两腿在水中乱踢,扑腾着往岸上划去。他不会游泳,勉强挣扎着,喝了好几口水。幸亏有个过路人听到喊声跑过来,把他救上岸,送他回到了家里。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次丢脸的实验。

安徒生认识了不少字,会自己看书了。父亲书架上的那些书,他常拿来读。不仅读霍尔伯格的剧本,读《阿拉伯故事集》,读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有时还拿起解剖图谱看看,边看图边看文字。有一次,他在济贫院帮助他祖母扫院子里的落叶。休息时,祖母带他到仆人食堂里吃饭。这儿的仆人都喜欢他这个文静的孩子。

有一回,他大胆地走到济贫院的一间纺织室去,那儿有20个头发灰白的女人在纺纱织线。他有点害怕了。这些女人温和地对他说!

“别害怕。你到我们这儿来,我们很高兴。听别人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还会画画呢。给我们画点什么看看,好吗?”

安徒生胆子大了起来。他很同情这些头发灰白、手不停地纺线的女人。为了叫她们高兴,他拿了支粉笔在墙上画了些画,画的是他在解剖图谱上看到的人体器官。当然,只是大略地画出来。他向她们解释,哪儿是人的心脏,心脏是怎样跳动的;哪儿是人的肺腑,肺是怎样呼吸的;哪儿是人的胃,胃是怎样消化食物的。他讲得十分认真。妇女们很高兴,问他这些知识是从哪儿学来的。他说是看书看来的,他父亲有一本顶有趣的图画书。

“这孩子真聪明,像医生那样懂得好多东西!”一个妇女说。

“太聪明了,怕会短寿的。”另一个妇女带着不安的口吻说,接着又好心地补充一句:“但愿这孩子能长命。”

“这孩子心好,上帝会保佑他的。”又一个说。

听到她们对自己的评价和关心,安徒生很高兴。他把自己今后的打算,自己的远大抱负,全跟她们谈了。

她们为了报答他的好意,他每次来看她们,她们都给他讲一些故事。

有个叫做约翰妮的老太太,故事讲得特别好。以后,安徒生长大了,又把这些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还加工改造,把它们写成了童话。

安徒生8岁了,个子长得比同龄儿童几乎高出一头。细长的腿,瘦削的身子,长长的脖子,一头黄头发。长形的脸上长着一只大鼻子,一双小小的绿眼睛——“小得像两颗绿豌豆”,他以后在一首诗里曾这样写自己的眼睛。在另一首诗里,他说他的长相像一个稻草人。总而言之,他的相貌不好看。街上的孩子们经常取笑他,欺负他,不把他看成自己的同类。就像他后来写的童话《丑小鸭》中的那只丑小鸭不被同一窝孵出来的小鸭子看作同类、受它们欺负一样。因此,他也不跟同年龄的孩子们玩,他自个儿玩自个儿的,自个儿想自个儿的。不过,他总有事情可做,没有事情也能想出些事儿来做。他的精力比哪个小朋友都充沛,想像力比哪个小朋友都丰富。

安徒生读了父亲藏书中的一些诗歌,很有感触。他拿起笔来,写了一首诗,拿去读给母亲听。“写得好。我的儿子8岁就能写诗了,真了不起。”母亲这样表扬他。他受到母亲鼓励,决定要写好多诗,还要写剧本,写悲剧,写故事,写小说。他用父亲的空白记账本,写下了他的计划,草草地记下了一连串的目录。

安徒生收集各种各样的图画,还学着父亲的样子自己做一些玩具— —小矮人啦,娃娃啦,木偶兵啦等等。然后拿画片玩,跟玩具玩,坐在屋里或园子里的醋栗树下,一玩就是好几个钟头。

10岁那年,他读了莎士比亚的剧本《李尔王》、《麦克白》的丹麦文译本,左思右想,下决心写一个剧本。剧中主人公是当代的国王和几个王子。但当代国王和王子都说些什么话呢?使用什么词语呢?他没有见过当代的国王和王子,没有听过他们说话。这是个大难题。谁能说清楚呢?他找到母亲,母亲摇摇头说不知道。于是,他查阅起工具书来。

找了一本外文字典,查出几百个介词、形容词、副词、名词,造了好些句子。但觉得还是不行。最后不得不暂时放下这项计划。好多人都笑话他!

“看这个鞋匠的儿子,没念上几年书,就想写剧本!”

安徒生想,我终有一天要写出剧本给你们看看。

1816年,安徒生的家里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他父亲死了。

两年前他父亲去当兵的情况,一幕幕地呈现在他脑海中。有一天妈妈用围裙掩住脸,泣不成声。脸色苍白的父亲劝她说!

“安静点,玛利娅,别哭了。我不是想丢开你们不管。你想想,我去当兵,可以拿到一大笔钱,咱们的生活就可以得到改善啦!”

“你别骗我了,”他妈妈说,“我知道,你的心早就飞到国外去了,以为那儿有天堂般的生活在等着你。你哪里还会想到我们。”

“我没有法子啊!”父亲说,“你看,咱们这么穷,我去当兵打仗,说不定能当上军官。那时咱们就不再受穷了,孩子也有钱念书了。”

“你别想好事了,”妈妈摆摆手说,“一个穷皮鞋匠能当上军官?!”

“那也未必,拿破仑还卖过啤酒呢!可他现在是一个伟大的皇帝!”

父亲开导她说。

“拿破仑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可你会在战争中被打死的。”

父亲不听母亲的劝告,还是去当兵了。他被编在雇佣军新兵第三营。

临走时在床头俯下身来,亲了亲正在生病的安徒生,用一种不自然的声调嘱咐儿子要做一个坚强的小伙子。安徒生睁开眼睛,发现从来没有哭过的父亲在悄悄擦眼泪。

父亲去当兵时把得到的一大笔钱交给了母亲。但这些钱像故事中土地爷爷骗人的金子一样,不久就贬值成了几乎是一张张废纸,国家发的纸币太多,导致经济破产。一张一千元钱的纸币,眼看就只值100元钱了。

当时丹麦和法国结盟,安徒生的父亲所在的雇佣兵第三营开拔到丹麦南部边境,还没等他走出国门,拿破仑大军就在滑铁卢遭到了惨败。

厄运总算没有把他扔到异国的土地上。不过,在那些当兵的日子里,他也没有少受罪。脏活累活什么没干过!挨冻受饿,兵营里的臭气,折磨人的夜行军,什么滋味没尝过!好在没等他参加战斗,斐特烈王子就代表丹麦签订了和约,士兵们就被遣送回家了。

父亲回到家里时,健康已受到了严重损害。他一身的病,骨瘦如柴,那样子简直吓人。巫医和草药也好,母亲的细心照顾也好,全无济于事。

到了1816年3月,父亲再也起不了床了。但有一天早晨,一阵喊声把安徒生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一看,父亲赤着脚,蓬头散发,站在房间中央,两只失明的眼睛大睁着,朝着前方大声喊道!

“跟我来!进攻!乌拉!”

之后不到两天,父亲就死去了。父亲当时才33岁。

父亲去世后,母亲过了两年更为艰难的日子,不得不改嫁了。安徒生的继父尼尔斯·冈徒生也是一个鞋匠。他对待安徒生还不错,不反对他按自己的愿望行事。母亲改嫁后,跟继父搬到了另一处地方,离原来那条磨坊街很远。继父家的园子比他家原来的所谓园子更大,更美丽,不仅醋栗树比原来园子里的多,而且还有荼蔗子和其他的树。新的家也在一条小河附近。他母亲常站在河里的一块石头上漂洗麻布衣服。这儿的邻居很好,喜欢讲故事,安徒生很喜欢听他们讲故事。他听他们讲了好多有趣的故事。有一次,一个洗衣服的老大娘说,假如在这条河上挖土,挖呀挖呀,最终能挖出一条通道,一直通到中国。这样,就可以从通道里走到中国去。那是个很大的帝国,那儿的皇帝很威风。小安徒生很希望到中国去看看。假如黄皮肤的中国王子能到丹麦来该多好。他用魔术般的方法指引自己到中国去,在那儿欢迎自己,自己就会有很大的名气。

安徒生坐在河岸上,唱起他会唱的最美好的歌来。说不定中国王子会忽然听到,叫他去中国玩呢。那时他说不定会得到一个水晶城堡呢。

安徒生第一次写剧本的计划失败之后,便很想到剧院里去看看那里是怎样演戏的。但他家买不起戏票。搬家之后,有一次母亲弄来了一张戏票,说可以让他上剧院看戏了。安徒生喜出望外,多年来的愿望可以实现了。他母亲觉得儿子到剧院去,得穿得体面些,到那儿看戏的人没有像他儿子穿得那样不好的。家里穷,没有钱给儿子买新衣服。母亲便把丈夫的一件不用了的礼服找出来,让儿子穿上试了试。这礼服又宽又大,儿子穿着不合身。她请了个女裁缝来,把它改成了一件儿子穿起来合身的礼服。她又找出四五块丝绸布,给儿子做了一件背心。她找出一块过去舍不得用的肥皂,让儿子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之后,给他把这套衣服穿上。又帮他把头发两边分开,梳成整整齐齐的分头。还找出一块顶像样的布,给儿子围在脖子上,成了一条不错的围巾。这样一打扮,儿子可精神多了。母子俩高兴得很。

安徒生进了剧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看,那么多观众,有意思极了。幕布一拉开,他就全神贯注地看演出。戏演得真好,真带劲。他看完戏,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的一块围裙抓过来,当成一件斗篷,披在肩上,把自己装扮成中世纪的骑士,走到一面镜子前,模仿剧院演员的动作,口中念着台词,那么认真地表演起来。说也奇怪,他居然记住了那么多台词。他母亲惊奇地看着他说一些中世纪骑士说的话,做一些骑士做的动作。他就这样,一连表演好几个小时,甚至接连几天沉醉在这里面。他母亲制止也没用。母亲实在不耐烦,说道:“没见你这么个傻孩子,这么发起狂来了!”她拿根皮鞭子抽了他几鞭子,他才停住。

安徒生就这样迷上了戏剧。不过,他母亲再也没有给他弄过戏票了。

有一天,他碰到一个熟人,那是剧院的广告张贴人,名字叫彼得·坚凯尔。他每天到各处张贴戏剧广告。安徒生对他说!

“你把广告交给我吧,我帮你贴到你要贴的地方去。”

这位熟人看到有这么一个好的小助手,感到很高兴,同意了他的建议。不管天气好坏,安徒生干这活儿很热情,很认真。

“我真奇怪,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张贴戏剧广告呢?”这位熟人问他, “你从这里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买不起戏票,我是从广告里看戏呢。”安徒生说,“广告里有剧情介绍,我读着广告,就想像到剧院里的演出。就像戏台在我面前一样,似乎连舞台布景都见到了,整场戏的演出,似乎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眼前。你要知道,总有一天我要当上演员的。”

“是吗,你要当演员?”广告张贴人说,“你认为,你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是的,我会成为一位名人的。我全都知道。但首先要吃好多苦,受好多罪,然后才会出名。”

安徒生一直怀着这样的美好理想。但他母亲的想法就跟他不一样了。他母亲希望他当一名裁缝。她觉得,学一门裁缝手艺,走到哪里都有饭吃。这是一门最好的职业。而且她看到儿子心灵手巧,编织点什么东西,缝缀点什么,一学就会。他当裁缝最合适不过了。

“等你长大了,设法开一家像史特格曼先生开的那样一家裁缝店,好吗?”她用启发的口吻跟儿子说,“你看看,史特格曼先生多有钱。

他有4个徒弟,他的裁缝店在最繁华的街上。我看,你学裁缝手艺,一定会成功的。”

安徒生摇摇头。这样的主意,他连听都不想听。

1818年6月,哥本哈根皇家剧院的一批男女演员和歌唱家到欧登塞来演出几场小歌剧和悲剧。他们的杰出表演成了大家议论的一件大事。

安徒生进到舞台侧门,对几个演员说他爱好戏剧,希望能看到他们的演出。他们安排他到后台观戏,在一场歌剧中,还叫他作为一个当小听差的小男孩出场。在这之后,他就更加迷上了戏剧,一心想到皇家剧院去当演员。皇家剧院在首都哥本哈根,那是全国最大的城市,国王也住在那个城市里。到那儿去最有前途。他想,要是到了那里,就去找皇家剧院的经理,陈述自己的志愿。经理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给他一个位置,他就认认真真地演戏。这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成为观众的偶像。家乡有些熟人听他这么讲,也对他说一些鼓励的话。其中就有一位叫霍格·古尔登堡的上校,这是一位有影响的绅士,他见安徒生很有些出众的地方,极力鼓励他到哥本哈根去找出路。他对安徒生非常关心,还介绍他去晋见克里斯蒂安王子。

克里斯蒂安王子当时是欧登塞的总督(以后他登上了丹麦王座,成了克里斯蒂安八世),他接见了安徒生。安徒生鼓起勇气向王子陈述他想到皇家剧院当演员的志愿,希望得到王子的支持。但克里斯蒂安王子并不赞同他的想法。

“你要当演员,这个忙我不能帮。”王子说,“如果你愿意学一门手艺,比如车工之类的手艺,我会照顾你的。”

安徒生觉得王子讲得合情合理,学一门手艺很快就运用得上。但他并不想学手艺。他失望地走开了。后来,当安徒生充分显示了他的才华以后,这位王子(后来当了国王)在安徒生碰到困难时还是帮了他很大的忙。

安徒生无论如何不愿放弃自己的志愿。不过,要到哥本哈根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到了复活节,他母亲极力劝他去工作。看到母亲不得不靠给人家洗衣服来维持生计,流了不少眼泪,最后同意到工厂去打短工。到工厂打短工挣钱不多,一天才挣几个便士。

这还不说,工厂里的工友还肆意取笑他,对他说一些脏话,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还幸灾乐祸。他感到很不是滋味。工间休息时,为了消愁解闷,他大声唱起歌来。他的歌喉好极了。这一下子,工友们不取笑他了,都带着敬重的神情聚精会神地听他那洪亮的歌声。安徒生后来在自传中写道:“当我唱起歌来的时候,大家都鸦雀无声。

有一天,一个粗暴的短工又肆意侮辱起安徒生来了。他母亲很可怜儿子,把他领出这家工厂,再不劝儿子干这种活了。

安徒生乘机请求母亲让他到哥本哈根去找出路。

“我知道我会成名的,”他恳求道,“还会发财的。以后我会给你很多钱,给你买衣服,买有用的东西。让我去吧,妈妈!”

他母亲拿不定主意。她想,找人给他算算命吧。在这方面,他母亲是个很迷信的女人。她很信那些算命先生的话。她领儿子到一个所谓的 “女神仙”的算命老太太那儿去,让她用咖啡渣和纸牌预卜儿子的命运。

“你的儿子将成为一个伟人,”这位算命的老太太说,“他的名气会那么大,整个欧登塞要引以为自豪,还要张灯结彩来庆祝他。”

这给安徒生解了围,也给他母亲吃了定心丸。她高高兴兴地决定让儿子到哥本哈根去闯荡。

“让这么个14岁的孩子出远门,”有的邻居对安徒生的母亲说,“到那么人地生疏、复杂的大城市哥本哈根去,这可是件可怕的事啊!”

“是啊,”他母亲回答,“可是他搅得我不得安宁。我同意了,但我肯定他走不出尼堡的,他一见到那汹涌的海洋就会吓得折回来的。”

1819年7月,一个叫哈梅的女演员到欧登塞来。安徒生认识的一位本地男演员带他去见她。那位女演员热情地接待了他,细心地听了他讲去哥本哈根的抱负,鼓励他到那儿去。安徒生去哥本哈根的事定下来了。

好心的哈梅小姐答应他可以跟她同坐一辆车去哥本哈根,到那儿以后还可以想法帮助他。但过了些日子,安徒生得知哈梅小姐在这儿欠了一大笔债,一时离不开欧登塞。她叫安徒生自个儿去哥本哈根。

邻居们和熟人们听说安徒生要到人地生疏的哥本哈根去,建议他找人写几封介绍信带着。他听说芭蕾舞女演员沙尔夫人是哥本哈根皇家剧院首屈一指的演员,在他看来,她是万能的舞蹈皇后,什么事都能办到。

要是能请人写封介绍信给她,请她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找谁给沙尔夫人写封介绍信呢?安徒生想起了老印刷商艾弗森,他是欧登塞最体面的公民之一。据安徒生所知,当哥本哈根的演员们在欧登塞时,他跟他们有过一些交往。他一定认识那位著名的舞蹈家。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安徒生去拜访了艾弗森。

艾弗森非常亲切地倾听了安徒生的请求,但他十分诚恳地劝安徒生放弃他的打算,不如学一门手艺为好。

“那真是最大的罪孽。”安徒生回答,断然不同意去学手艺。

安徒生的决心之大,使艾弗森老人很是吃惊。他对安徒生产生了好感。

“我并不认识那位舞蹈家,不过我可以写封信给她。”他认认真真写了封推荐信交给安徒生带着。

安徒生好容易凑了10元钱作旅费。其中几块钱是几位好心的人送的。他母亲又另用3元钱的价格同一辆运送邮件的四轮马车车夫达成交易:把她儿子带到哥本哈根城门口。

1819年9月初,安徒生带着10元钱和很少一点行李,离开了欧登塞。

行前,他年老的祖母赶来了,拉着孙子的手,老泪纵横。他等着祖母说祝他一路平安或别的祝福的话,但她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祖孙两人从此再没有见过面。可怜的祖母两年后就去世了,埋葬在教堂院子里的穷人墓地里。母亲依依不舍地把他送上邮车,一直望着这辆四轮马车出了城门,才抹着眼泪回家。

安徒生一路上非常愉快,终于很快就要到盼望已久的哥本哈根了。

他后来在自传中这样描写当时的心情:“马车左驾座上的车夫吹着他的号角。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太阳照进了我愉快天真的胸怀。我为映入我的眼帘的每一件新奇的事物感到欢欣,一路向着我心灵深处所向往的地方驶去。”然而,当他到达大贝尔特海峡的尼堡港、离开他出身的岛屿时,他才“感到自己是多么孤单而可怜,除了天国的上帝再没有可以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