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的会议大厅里,灯火辉煌,充满着热闹的、欢乐的气氛。中央和国务院一些部门的负责人,文化艺术界的作家、诗人、画家、学者、名流,纷纷地从机关、从各自的家里,汇聚到了这个大厅里,参加即将在这里举行的授予齐白石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金的仪式。这是文学艺术界继齐白右九十寿辰之后,又一次为这位大师举行的隆重、盛大的集会。
一九五六年四月间,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的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金评议委员会上,确定了一九五五年度全世界四个国际和平奖金的获得者,我国的齐白石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项奖金包括:一份荣誉奖状,一枚金质奖章,五百万法国法郎(当时合人民币三万五千元)。全世界几十亿人中,每年只有四位对维持和平事业做出卓著贡献的人,才能得到这份崇高的荣誉。
九月一日夜晚,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中国人民对外文化协会和中国美术家协会联合举办授奖仪式。
会议还未开始,人们已经络绎不绝地来到,他们个个兴高采烈,笑逐颜开。因为这不仅仅是齐白石的光荣,也是全国人民的光荣。
八时,隆重的授奖仪式正式开始了。世界和平理事会副主席、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主席郭沫若首先致词。接着,在热烈的掌声中,茅盾代表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金评议委员会向齐白石授奖。
白石在与会者一双双热情的目光的注射下,伸过双手,接过了蓝色封面的奖状。接着,茅盾又亲切地将一枚金质奖章佩在齐白石的胸前。
始终站在身边、注视着这每一细节过程的郭沫若,这时弯下身子,亲切地帮助白石老人展开了奖状,轻声地把奖状上的词念给了老人听,白石兴奋地、不停地点着头。
之后,大会上宣读了世界和平理事会约里奥·居里给齐白石的祝贺信和部分世界著名人士的贺电、贺信。
世界和平理事会书记处派来的代表阿尔弗莱多·瓦列拉走向齐白石的座椅,紧紧地握住老人的双手,亲切地说:“世界和平理事会和我个人向您致崇高的敬意。”说着,他转向了麦克风,以充满感情色彩的语调,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词:
敬爱的大师:
我记得我在阿根廷的一个省份里,即在拉·里戈哈省里,见到一株十
九世纪初叶所种的橄榄树。这株老树还是那般葱翠和欣欣向荣,每年都生
长了许多美味的橄榄。我们看您就象那棵开花结果的巨树一样,年高,但
朝气蓬勃,永远富于创造性;在精美的作品中一次再一次地表现出来。
亲爱的大师,您是多么的幸福啊!您生活在这个国家中间。得到了中
国人民给您应享有的热爱,这个强大的人民共和国已经赋予这一种最古老
的文化以新的生命。在一个国家的艺术家中问有齐白石这样一个杰出的创
造者,这个国家是多么幸福啊!
他的诚挚的发自内心的对于齐白石、对于中国人民热爱的情感,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在阵阵的热烈掌声中,叶浅予和白石的许多朋友、门生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白石致了答辞。他满怀激动的心情说:
世界和平理事会把国际和平奖金获得者的名义加在齐白石的名字上,
这是我一生至高无上的光荣,我认为这也是给予中国人民的无上光荣。
正由于爱我的家乡,爱我祖国美丽富饶的山河大地,爱大地上一切活生
生的生命,因而花了我的毕生精力,把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感情画在画里,
写在诗里。直到近几年来,我才体会到,原来我追逐的就是和平。……
大厅里又响起热烈的掌声。在这掌声里,郭沫若兴高采烈,高声地说:“愿到会的同志们都象齐白石先生一样长寿!”
在这掌声里,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周思来总理,十分高兴地赶到了会场,向白石老人走去,热烈地握着老人的手,衷心地祝愿他获得这崇高的荣誉。
休息后,放映了电影《画家齐白石》。
会议结束后,回到家里,已将近深夜十一点钟了。白石没有一点倦意。
他,一个只上了半年学的贫苦农民的儿子,一个鲁班门人,经过了种种的磨难与奋斗终于成为全世界闻名的丹青大师。抚今思昔,他怎能不思绪万千、夜不能寐!
他感到欣慰的是解放后,在党和人民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他毕生所热烈追求的国画事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从明清到民国元年,一味模仿“四王”的毫无生命力的画风,为之一变。他的独创性,他在艺术创作上所遵循的现实主义道路,得到了广泛的赞誉和肯定。他在会上宣布,把奖金的一半长期存在银行里,每年所得的利息以“齐白石国画奖金”的名义,作为优秀国画家的奖金。
他请郭沫若、陈叔通、叶恭绰、陈半丁和罗隆基代他筹划这一奖金的用法。他深情地说:“这就表明我是永远关切我们国画的发展和进步,也表示我永远热爱世界和平。”
他对于自己的这一决定感到满意和欣慰,以至于躺在床上,还在思索着怎样用这笔奖金会奖掖后生、发展国画事业。……
千百封的来信,寄往了雨儿胡同,放在他那间宽畅、明亮的画室之中。
这些信来自冰雪纷飞的黑龙江、嫩江畔的小镇上,来自他曾经在那里度过美好时光的岭南大地,来自东海之滨)来自工人、农民、解放军战士,还有中小学生;来自热爱他、热爱艺术的人们。
他记得,今年的春天里,陕西的一位小朋友,刚刚九岁,给他寄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信封上写着“齐白石老爷爷同志收”。
工作人员把信剪开了,附着白石的耳朵旁,慢慢地朗读起了信:
齐老爷爷:
我的名字叫茶花,我非常喜欢干净、漂亮。爸爸告诉我:不但外表要
干净、漂亮,里面也要干净、漂亮;要有好品行,好思想。我决定这样去
做。我请爷爷画一株有品格的大茶花给我。不知道齐爷爷有功夫吗?
白石静静地听着,眉宇舒展开了,笑了。他嘱咐身边的工作人员给茶花小姑娘回了一封信:
茶花小朋友:
你的来信收到了,我们念给了齐老听了,他听了很高兴,说:“茶花
真是个好孩子,我现在不能画画,代我写信问她好吧。”
齐老自去年冬天因岁数太大,由政府照料住在雨儿胡同,为了照顾他
的精神健康,不敢叫他多做脑力劳动,所以不能达到你的要求。兹寄上印
刷品茶花一张作为纪念吧!
齐宅秘书室
茶花姑娘非常高兴,将这张印制的山茶花及回信,小心地夹在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那本《齐老公公的画》的集子里,仔细地珍藏着。
这年的冬天,一个没有风,和暖、晴朗的中午,白石老人有事要找周恩来总理。他在儿子良迟、良已的陪同下,驱车来到了中南海。可是,由于事先没有联系,总理已经开会去了,不在办公室。老人一听,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总理办公室的秘书一看白石老人突然到来,一定有什么急事,便十分亲切地招待老人坐下,端上了一杯清香可口的茶,请他们三人耐心等候,尔后去与总理通了电话,回来对老人和良迟、良已说:“请各位稍等一下,总理开完了会就回来。”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突然门开之处,周总理裹着一身寒气,进屋来了。总理两道浓眉下的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放射着亲切的、智慧的光辉。他一见白石坐在那儿,连口水也顾不上喝,就朝着老人走了过来。
白石和两个儿子一见总理,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总理紧紧地握着白石的手:“让你老人家久等了,忙着开会,又离不开。”说着,他轻轻扶着白石,“请老人家坐下谈,请坐,本来我要去您那儿的。”
白石刚落座,总理又亲切地同良迟、良已紧紧地握手。接着,总理在老人身边坐了下来。交谈是在家庭般的、无拘无束的亲切气氛中进行的。
这时,午饭时间早已过去了。总理因为开完会,又急着赶来见他们,所以午饭也没有吃。当他知道白石他们也没有吃饭时,便立即嘱咐秘书给弄些饭来吃。
总理带着歉意,解释说:“真对不起,没有约定,只好请你们这些‘不速之客’吃面条了。”
工作人员很快端来了面条,放在桌子上。周总理赶忙站起来,亲自先给白石端了一碗,然后又分别给良迟、良已各端了一碗,风趣地对老人说:“今天我们只好同甘共苦了。“说着,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人刚来时多少有点愁苦的情绪,被刚才总理的话语、乐观而坚毅的情感一扫而光,显得特别高兴。他边吃边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回答说:“要的,要的。”
吃着,吃着,总理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吟了起来:“不独老萍知此味。”……稍微停顿了一下,总理又拉长了语调:“先人三代咬其根。”大家一听,又大笑了起来。
原来总理念的是白石四十年代画过的白菜图上的题诗。这些诗和画充分展现了白石淡泊明志,不忘过去苦难生活的感情。谁知日理万机的总理不但看到了,而且能朗朗上口。这情景深深地激动着老人,老人十分振奋、开怀,笑得前合后仰,银丝飘逸,总理也高兴地大笑了起来。
在欢乐的、亲切的气氛中,总理同白石一起吃了这难忘的一顿饭。
饭后,白石告辞了。周总理亲自搀扶着老人,走向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汽车。白石十分感动,请总理留步。
“我送您回去。”总理爽朗地说着,开了车门、把老人换上了车。
白石和良迟、良已为总理那热诚、质朴无华、平易近人的态度深深感动了,感到十分过意不去,总理这么忙,怎么好麻烦他亲自去送。他们一再劝总理不要去了。总理还是坚持要送。他说:“老人来一趟不容易,我本来就要去看看。”说着就上了车。
秘书跑出来,提醒总理要穿大衣,免得受凉了。总理说:“我晓得齐老先生的家,不远,不用穿大衣。”
车动了,缓缓地沿着中南海松柏交映的小路驶去。总理望了一下前面的司机说:“开慢一点。”司机点点头:“请总理放心。”
车出了新华门,汇入到了车流人海之中,急驰而去,拐了几个弯,到了白石老人的住处。等车刚停稳,总理就下车,亲自开了车门,搀扶着白石下了车、进了屋。
谁都没有料到周总理会亲自送老人回来。家里什么也没有准备。白石还没有落座,就叫家里人赶决买东西来招待。不一会儿,一盘鲜嫩的、大大的苹果端到了画室。
总理马上削了一个,递给白石老人,老人忙摇摇手,风趣地说:“请客人先用。您也是‘不速之客’,我们没得准备,对不住罗,对不住。”
总理一听,边吃边笑,接着说:“今天款待我吃苹果,满不错嘛,比您过去‘寒夜客来茶当酒’好多了。”老人一听,又笑得前仰后合。
“寒夜客来茶当酒”是白石三十年代画的一张画,可是总理却看到了。他对一个老画家的了解是多么的透彻,老人怎能不为之感动。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白石与总理一起度过了美好的、宝贵的时光。将近傍晚时分,总理起身告辞了。他走近了老人,弯下腰,亲切地拉着老人的手说:“告辞了,老先生,请多保重,我还会来看您老人家的。有事打个电话,我就来。”
老人依依不舍,深情地拉着总理,坚持挽留他吃了饭再走。
“公务在身,不由主啊!”总理风趣地说。
白石见总理执意要走,就让家人搀扶着,蹒跚地送总理到了大门口。
总理再次和白石拉了手,一再嘱咐老人要注意休息,然后才上了车。车开了,周总理还探出头来,招手、点头、微笑。
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里,白石见过清王朝的顶戴大官,民国时的风云人物,外国的要人,然而,象总理这样身居要位,却平易近人。质朴无华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共产党”是人民的公仆,他在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的身上,看到了这光辉的品格。
回到室内,白石的心久久难以平静,口中不断地低吟:
暮年逢盛世,
搭帮好总理,
老骥珍伏枥,
报国志千里。
晚上,在明亮的电灯下,他研墨调色,十分经意地画了一幅红红的大牡丹画,表达了欣慰的心境。第二天早上,他精心地挑选了一幅得意之作《荷花鸽子》,专程派人送到中南海,送给了周总理。这是裱在瓷青色绫子上的一幅六尺横幅,裱得也相当精细。画画和赠画,这是老人抒怀寄意的老习惯了。
会见了白石老人不久,了解了老人的生活起居情况,周总理在百忙中把国务院秘书长齐燕铭同志找来,请他在全国政协礼堂召开了一次专门的会议,研究了如何照顾好良石老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