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审美判断的注解

我们已经屡次指出,在单纯的评判里令我愉快满足的,和使我快乐的(只在感觉里给予满足的)之间,是存在着一本质的差异。

后者是不能像前者那样,可以推断别人的同意的。快乐(它的原因可能也存在于诸观念里面)好像时时建立于促进人类整个生活的,因而也是身体的适意,即健康的一种情感里。所以伊比鸠认为一切的快乐某本上是对于肉体的感觉,在这范围内大概可能不为无理,只是他自己误解了,当他把智性的,甚至实践的愉快也算进快乐之内。如果人们把后面的差异放在眼前,人们就可对自己解说,怎么一个快乐对于感受它的也会会人不愉快(像一个贫乏的,但思想正直的人对于爱他而又俭啬的父亲留给他的遗产)或像一个深沉的苦痛对于感受它的人仍能给予满意(一寡妇对于他的功绩很多的丈夫死亡的悲哀),或一快乐在快乐外仍能令人满意(像我们对于我们所搞的科学),或一痛苦(例如憎恶、嫉妒、及复仇欲等)在痛苦之外又令人对此不满。愉快及不快在此是建基于理性而是和认可与否认同义。快乐及痛苦都只能建基于情感,或一对于可能的健康或不健康的眺望(不管那是根据什么理由)。

一切感觉的变化的自由的游戏(它们没有任何目的做根柢)使人快乐,因它促进着健康的感觉;不管我们对于它的对象以及这快乐自身在理性的评判里是满意还是不满。而且这快乐可以上升到激情,尽管我们对于这对象自身没有任何兴趣,至少没有和后者的程度比例相称的兴趣。我们可以把它们分类为赌博的游戏,音乐及思想的游戏。第一种要求着一种兴趣,它是虚荣心的或利己心的,这些兴趣根本不那么大,像我们对于怎样获致它们的方式的兴趣那样大。第二种只要求看诸感觉的变化,这些感觉里的每一感觉具有它对激情的关系而又没有一激情的强度和刺激诸审美的兴趣观念。第三种单纯起源于判断力里诸表象变化,通过这个固然没产生任何一自身带来利益感的思想,但心意却仍被兴奋着。

我们一切的晚会指示出:诸游戏节目必须怎样地娱乐我们,而人们在此不需有任阿实际利益的意图安置于根柢之上。因没有游戏节目的晚会几乎令人不能消遣。但希望、恐怖、喜悦、愤怒、轻蔑等感情在这里活动着,每一瞬间交换着他们的角色,是那样地活泼,好像通过它们作为内面的运动促进了身体内全部的生活机能。一种由此产生的心情的舒畅证明了这一点,尽管在这些游戏里无所获也没学习到什么。但赌博不是美的游戏,我们在此不去谈它。与此相反,音乐和引起欢笑的资料是两种具有审美诸观念的游戏,或者那些结果没有什么思想收获的悟性诸表象,只是由于它们的变化仍能活跃地娱乐我们。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出,在两种场合里的生气刺激仅是肉体上的,虽然它们是由心意里的诸观念引动来的。那通过一种照应着那游戏的内脏活动的健康感构成了这兴奋的晚会所赞赏为那么高尚机智的娱乐。并不是音乐里和谐或机智风趣的评判——这是和着它们的美共同服务十必要的媒介——而是那肉体内被促进的机能,推动内脏及横隔膜的感觉,一句话说来,就是康健的感觉(这感觉在没有这种机缘时是不能察觉的)构成了娱乐。在这里人们也见到精神协助了肉体,能够成为肉体的医疗者。

在音乐里这种活动从肉体的感觉走向审美诸观念(作为情感的诸对象),又从这里又走回头,但用集合了的力量对于肉体。在谐谑里(它像音乐一样比起舒适的艺术来宁可算进美的艺术里)从思想的游戏开始,这些思想全部在它们要感性地表现出来的限度内,也关系着肉体。当悟性在这个表现历程里没有见到它所期待的东西,突然停歇了活动,于是他就在肉体内通过诸脏器的振动感觉到这停歇的效果,从而促进了它们的平衡的恢复而对健康具有一种良好影响。

在一切引起活泼的撼动人的大笑里必须有某种荒谬背理的东西存在着。(对于这些东西自身,悟性是不会有何种愉快的)。笑是一种从紧张的期待突然转化为虚无的感情。正是这一对于悟性绝不愉快的转化却间接地在一瞬间极活跃地引起欢快之感。所以这原因必须是成立于表象对于身体和它们的相互作用对于心意的影响。并且不是在表象客观地是一享乐对象的范围内(因为一个被欺骗的期待怎能享乐?),而只是由于它作为诸表象的单纯游戏在身体内产生着生活诸力的一种平衡。

如果某人述着:一个印地安人在苏拉泰(印度地名)一英国人的筵席上看见一个罎子打开时,啤酒化为泡沫喷出,大声惊呼不已,待英人问他有何可惊之事时,他指着酒罎说:我并不是惊讶那些泡沫怎样出来的,而是它们怎样搞进去的。我们听了就会大笑,而且使我们真正开心。并不是认为我们自己比这个无知的人更聪明些,也不是因为在这里面悟性让我们觉察着令人满意的东西,而是由于我们的紧张的期待突然消失于虚无。或是一位接受了富亲戚遗产的人想替他的出丧大大的庄严一下,而抱怨他未能做到,他说:我给送丧的人伕钱要他们哭丧着脸,不料给钱越多,他们表现得越高兴。我们听了大笑,原因也是,一种期待突然转化为虚无。人们都必须注意,这里不会是期待的东西转化为积极性的对立面——因那总是某物并常常会使人不快——而是必须转化到虚无的。因为如果谁人用他的讲故事引起我们大的期待,而我们在结局里立刻见到它的虚伪性,那就会使我们不满,例如他讲人在一夜之中因忧愁白了头发。与此相反,假使有一位恶作剧者对付这类故事而细致地叙述一个商人从印度携带他的全部商品返回欧洲,海洋里遇到大风暴,眼看他的全部商品不能不——投到海里去,他这样气愤忧急,以致在当天晚上他的假发变成灰色:我们就会轰堂大笑而且高兴,因为我们把我们自己的对于一个原来与我们并不相干的事件的错误的把握,或甚至于把我们追踪的观念,像皮球那样暂时间打来打去,在这场合里我们单纯地以为抓住了它和紧紧地握住了它。往这里不是对付一个说谎者或一愚人,揭穿了他们的真面目而使我们愉快:因这后面这个装着严肃面孔讲述的故事就会引动一辟人的哄突。而前面那故事通常也不值得人们的注意。

可注意的是:在一切这些场合里那谐谑常须内里含有某些东西能够在一刹那里眩惑着人;因此,如果那假相化为虚无,心意再度回顾,以便再一次把它试一试,并且这样的通过急速继起的紧张和弛缓置于来回动荡的状态:这动荡,好象弦的引张,反跳急激地实现着,必然产生一种心意的振动,并且惹起一与它谐合着的内在的肉体的运动,这运动不受意志控制地向前继续着,和疲乏,同时却也有一种精神的兴奋(适于健康运动的效果)。

因为如果人们认为,和我们的一切的思想在一起同时有任何一在身体诸器官里的运动和谐地结合着:那么,人们将大致这样理解:像那种把心意突然地放置在那一个或这一个立场上来观察它的对象,我们五脏里弹性各部分一种相互间的紧张和放松,传达给横隔膜,能和它照应着。(像怕痒的人们所感到的那样):在这里肺部把空气用急速的相续的呼吸吐出去,从而生起对健康有益的运动。单独这运动,而不是那在心意所现行的,是对于一思想的愉乐的真止的原因,这思想在根本上不表象什么。福尔泰尔说,天曾付予我们两件东西来抵抗生活里许多的苦难,即:希望和睡眠。他应能把笑也列进去;假使在有理智的人那里激引起它(笑)的手段只要那样容易在手边,假使所需的机智或独创气氛不那么缺少,像常常才能那样,伤脑筋像神秘的瞑想家,伤生命像天才,或伤心脏像感伤的小说家(乃至如此这般的道德主义者)那样来做诗。

所以人们可以,我想,承认伊比鸠的说法:一切的愉快,即使是通过那些唤醒审美诸观念的概念所催起来的,仍是动物性的,即肉体的感觉。然而并不由此损及那对于道德诸观念尊敬的精神感情,这感情不是愉乐,而是一种自我尊敬(是在我内里的人类性的),它提高我们超出愉乐需求之上去,啊!甚至于对较不高尚的鉴赏趣味也绝无所损。

从二者组合起来的某一物表现在素朴性里面,这是人类本源的天真的正直感抗拒那成了第二天性的伪装术。人们讥笑那不懂伪装自己的单纯性;却仍然喜爱自然界的纯朴性,这纯朴性在这里抹去了那技巧。人们期待着日常的伪装的风习和小心翼翼地为了美的外观中做出的表示;但看呀!那里是无垢的天真的自然,人们猝然无意地遇见它,当人们看到它时,本无意于发露它。而那美丽的,伪装的假相,它通常在我们的判断中颇具意义的,突然化为虚无,好像是我们内心里的骗子被揭发了,遂引起心情的波动相继地趋向两个相反的方向,而同时有益地震撼着我们的躯体。又由于某些无限优越于一切人为的风习的东西,思想心术的纯真性(至少它的因素)在人类的本性里仍未曾完全绝灭,遂在这一判断力的活动中揉合着严肃性和尊敬。因那只在短时间内突现出的现象,而伪装术很快就被揭穿,所以同时就有一种惋惜混和在里面;那是一种温柔的感动,它作为游戏很能和一种这样好心肠的笑结合起来并且事实上通常也和它结合着,同时也对那位提供了素材而又由于未能按照人的样式来诙谐因而自己感到狼狈不安的人付予了补偿。所以一技术而表示天真纯朴,这本是一个矛盾。但在一虚构的人物里表现纯朴性,是很可能的,并且是美的,虽然是稀少的艺术。率直的朴讷性不可与素朴性混为一谈。他所以未把他的天性伪装,因他尚未懂得社会技术。

使人活泼的,类似笑的愉乐并且属于精神的独创性,——正因此不隶属于美的艺术的才能的——还有洒落的态度可以列入这一类。在好的意义里的洒落就指的那种才能,它能够有意褒地设身处地到某一定的心的倾向里,在此一种心意的情调里一切事物完全异于通常地(甚至于相反地)被评判着,却仍是按照着某一定的理性原理。谁人无意识地服从了这种变化,他就是洒落的。但谁故意并且合目的地(为了一种活泼的叙述运用一种引起哄笑的对照)采取了这个,他和他的表演就是风趣的。这种态度因此宁是隶属于舒适的艺术较多于美的艺术。美的艺术的对象总须在自身显示某种庄严性因而在叙述里有一定的严肃,正如鉴赏趣味在评判里所要求着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