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1909—1911年“分析立体主义”时期的绘画,每幅画都有标题,但人们很难从中找到与标题有关的对应物。被分解的形体与背景交融,使整个画面布满以各种垂直、倾斜及水平线所交织而成的形态各异的块面,呈现出复杂的网状结构,而感觉上,形象是慢慢地浮现,却又即刻间消解在纷繁的块面中。色彩的作用已被降到最低程度(色彩多半只用黑白灰赭红)。画家忽视的是客观物象,但力求表现的是线与线、形与形所组成的结构,以及由这种结构所发出的张力。
1906年秋,毕加索在兴奋之中创作了与他过去的画风截然不同的《两个裸女》。《两个裸女》的创作标志着毕加索对旧画风的摆脱。1907年春,毕加索坐在“洗衣船”里的画室,苦苦构思一幅反映巴塞罗那亚威农大街妓女生活的作品。好几个不眠之夜过去了,完整的草图出来了。五个裸女坐在夜总会的舞台上,柔嫩的粉红色肉体在蓝色的背景映衬下显得非常突出。整幅画的前景都是花与水果。经过四个月的修改,一幅尺寸巨大的《亚威农少女》诞生了。这幅立体主义的处女作和代表作像一颗炸弹投向巴黎画坛,引起了同行知己们的漠视、误解甚至抨击。雅各布公开表示不欣赏,俄国收藏家什楚金则感慨:“这对法国艺术是多么大的损失!”德兰还向画商肯惠勒说:“我们总有一天会看到毕加索自缢在那幅大油画后边的。”
在激烈地抗议声中,只有一位例外。他就是年轻的德裔收藏家卡恩韦勒。从第一眼起他就欣赏这幅巨作,因而成为伴随他10年的画商兼好友。
这幅不可思议的巨幅油画不仅成为毕加索个人艺术历程中的重大转折,而且也是西方现代艺术史上的一次革命性突破,它引发了立体主义运动的诞生。《亚维农少女》始作于1906年,至1907年完成,其间曾多次修改。画中五个裸女和一组静物,组成了富于形式意味的构图。画家们也常常有意识地不以标题来说明作品的内容。该画原先的构思是以性病的讽喻为题,取名《罪恶的报酬》。这在最初的草图上一目了然,草图上有一男子手捧骷髅,让人联想到一句古老的西班牙谚语:“凡事皆是虚空。”然而在正式的创作过程中,这些寓意的细节都被画家一一去除了。其最终的震撼力,并不是来自任何文学性的描述,而是来自它那绘画语言的感人力量。
这幅画可谓是第一件立体主义的作品。画面左边的三个裸女形象显然是古典型人体的生硬变形,而右边两个裸女那粗野、异常的面容及体态,则充满了原始艺术的野性特质。野兽派画家发现了非洲及大洋洲雕刻的原始魅力,并将它们介绍给毕加索。然而用原始艺术来摧毁古典审美的是毕加索,而不是野兽派画家。在这幅画上不仅是比例,就连人体有机的完整性和延续性都遭到了否定。因而这幅画“恰似一地打碎了的玻璃”。在这里,毕加索破坏了许多规则,甚至可以说是所有的规则。无论是形象还是背景,都被分解为带角的几何块面。它们由于被衬上阴影而具有了某种三度空间的感觉。我们并不总能确定它们是凹进去还是凸出来;它们看起来有的像实体的块面,有的则像是透明体的碎片。这些非同寻常的块面,使画面具有了某种完整性与连续性。
毕加索力求使画面保持平面的效果。虽然诸多块面皆具有凹凸感,但它们并不凹得很深或凸很高。画面显示的空间其实非常浅,以致该画看起来好象表现的是一个浮雕的图像。他有意地消除人物与背景间的距离,力图使画面的所有部分都在同一个面上显示。假如我们对右边背景的那些蓝色块面稍加注意,便可发现画家的匠心独具。蓝色,通常在视觉上具有后退的效果。毕加索为了消除这种效果,便将这些蓝色块勾上耀眼的白边。于是,它们看上去就拼命地向前凸现了。
实际上《亚威农少女》是一个独立的绘画结构。它所关照的是它自身的形、色构成的世界,并不体现外在的自然。它完全脱离于塞尚那些描绘浴女的纪念碑式作品,并以某种不同于自然秩序的秩序组建了一个纯绘画性的结构。
《亚威农少女》引起的风波并未影响毕加索的工作和真正的友谊,阿波利奈尔和雅各布仍几乎天天来画室小坐。1907年,阿波利奈尔向毕加索介绍了青年画家布拉克。布拉克看了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后,异常惊讶,他反复端详那些人体“构件”草图,那些经过多次修改、完善的素描,深深的震撼了他!他明白毕加索所描绘的四度空间,并且深表赞同。很快的,他就推动着立体主义飞速向前发展。布拉克成为毕加索在创立立体主义道路上的合作伙伴。1908年秋,布拉克带着6幅风景新作参加当时季的沙龙展。作品因有纯粹的几何构图,被当时的评审员之一——马蒂斯,称为“小立方体”风格。画商卡恩韦勒在其画廊替布拉克举行个展,这可谓是立体主义绘画的首展。
同一时期里,毕加索向着传统的突破,招致了更多的反对与误解。他日益精神沮丧,渴望摆脱“洗衣船”,但又感到筋疲力尽,无法长途跋涉到南方去。于是,他在鲁德树林附近的一个农场找了间小农舍。这里环境优美,周围是地和树木,毕加索在这里心旷神怡。他的作品以风景为题材,绿色开始支配他”鲁德树林时期”的绘画。
1909年夏天,毕加索在绘画上的求索变得更加执着,他对宇宙万物的探究精神也比以往更加强烈。这时,他渴望西班牙、渴望奥尔塔,渴望十年前他曾在那里体验过的和谐与精神上的升华。毕加索与费尔南德再次来到巴塞罗那,他们只在那里逗留了很短的时间,便同巴拉斯一同前往奥尔塔。毕加索在奥尔塔又一次体验了生活的朝气,感到鼓舞和无比振作。但他和费尔南德在一起生活已不像以前那样愉快了。他们之间愈来愈疏远,费尔南德试图重新唤醒他的兴趣和往日热情,开始做一些不固定的家务事。但是,她在毕加索身上所唤醒的,却是他偶尔爆发的怒火。秋天,毕加索和费尔南德终于搬离“洗衣船”的陋室,他们带着饲养多年的猫,住进克里希大街11号里一间宽敞明亮、兼作画室的公寓。窗外阳光明媚、绿树成荫,作画的地方光线更是充沛。家里有打理餐饮的女佣,桃花心木制成的家具及一台大钢琴……屋内装潢摆饰彻底改换,连带着生活方式也起了剧变。此后,每星期日都是宾客云集!
次年夏天,毕加索和费尔南德未返回西班牙。两人去了景色优美的塞雷,小镇地处法国比利牛斯山山脚下。毕加索非常喜爱塞雷,不但地近西班牙,而且那儿妇女美丽健康,山峦绵延,树林相间混合了地中海型那种枯黄之美和鲜绿欲滴之色。在一大片杏桃与葡萄的果园间,他的朋友买下一座有花园和山泉的小清修院,毕加索和费尔南德便借住那儿的二楼。其他艺术家和诗人同伴,也陆续来此度假。晚上毕加索不是和他们在露台上喝咖啡聊天,就在大理石的桌面上随意素描为乐。
不久之后,毕加索创立了立体主义。这个时期的观点是:不要去描绘客观物体的外表形态,而是把客观物体引入绘画,从而将表现具象的物体本身和表现抽象的结构形态综合起来。
同时,赋予形式意味的构图和画面最终的震撼力,形态穿插闪躲于几何之间,色彩从单一变成复色。另外,为了更仔细地分解对象的造形,毕加索以及其他立体主义绘画者也倾向选择较单纯的主题来作画,比如静物、肖像、人体等等,至于他以前关心的斗牛、巴黎夜生活、小丑、穷人等题材,则难以融入到这个新风格中。毕加索以大量的创作来探索这种风格,比如在《斜躺的裸女》、《站立的裸女》等人体作品中,他以浓重的轮廓线勾勒出身体的各个部位,尤其强调椭圆形的乳房和折曲的四肢,藉由块状的结构组成扭曲的躯体;相反的,在五官的描绘上则简略得几乎不可辨识,背景也仅只是布满笔触的简单色块。
按照传统的透视法,只有一个固定的感觉,多重透视的画法是不允许的。毕加索开创的这种立体主义的造型方法,就是要通过画面同时表现人(有脸有背)的所有部分,而不是象传统画法那样以一个固定视点去表现形象。
毕加索的新古典主义绘画虽然描绘了三维空间的立体结构,但与传统的古典主义绘画相比,其韵味迥异其趣,那巨大的结构和人体造型等无不表现画家对其中线、面与体积的相互关系,以及其形成的空间的关注;用似乎洪荒偶人的笨拙粗稚(《海滩上奔跑的妇人》、《熟睡的农民》、《坐着的裸女》)大大否定了以往古典派的比例法和印象派的自然法。事实上,毕加索的新古典主义绘画并非与立体主义相对抗,而是一种对立体主义的纯然净化,是在重新研究其本质构成上进行的旁支探索。
1912年,毕加索在克里希大街附近的艾尔米塔什啤酒店认识了一位美貌、苗条的女子玛塞尔·汉伯特。玛塞尔的丈夫也是一名画家,叫马西库。马西库为了绘画整天废寝忘食,常使玛塞尔感到孤独和冷清。毕加索被她的温柔恬静所吸引,他内心炽热的火焰也点燃了玛塞尔的热情。不久,他们便各自背着自己的爱人,一块到亚威农谈情说爱,游山玩水。毕加索又一次堕入了情网。而费尔南德无法忍受毕加索移情别恋,就同一个未来主义画家私奔了。自此,毕加索与费尔南德长达十年的同居生活结束了。毕加索与玛塞尔搬到亚威农附近的索古,开始了三幅油画的创作。他爱玛塞尔,并亲切地称她埃娃。埃娃在毕加索的生活中占据了大部分位置,他常在他的作品上签上“我爱埃娃”、“我的朱丽叶·埃娃”等字样。
春天一到,他俩避开众人,到法国南部乌韦兹河畔的索尔格镇,租了一座外观简陋,唤作“风铃”的小庄园。那儿离亚威农北方9公里远。
布拉克夫妇也在附近租下另一个名为“美境”的农庄。两位画家在乡野村舍中工作的几个月,是立体主义绘画最多产丰收的时期之一。
风铃庄园外观有点灰暗,幸好室内四壁白亮。毕加索被这一大片白墙所诱,忍不住在其上作画。夏天结束时,墙面上亦出现一幅椭圆型的大壁画。他还把这幅自己颇为得意的巨画,一块运回巴黎。
埃娃给毕加索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安定和秩序,同时他和他的朋友布拉克也独立发展自己的风格。毕加索的风格愈发倾向性。他采用一系列新的材料来发展他的拼贴艺术与立体最结合的新创作,同时大胆的在颜料中加入沙子或者木屑一类的东西,获得画面的浮雕效果。他轻松探索着绘画的视觉与幻觉之间的关系。毕加索的这种新的风格,先被人称之为“杂物组成的立体主义”,后来有了更合理的名字“综合立体主义”。
立体主义——现实的新写法
可能是在1906年末,毕加索从事一件有重大意义的作品的创作,这件作品是他的经验总结,并且标志着他未来的活动朝现代派方向发展的开端。这部作品就是《亚威农的姑娘》。这位西班牙画家的着眼点,不像野兽派那样放在色彩上,而是放在形体上,他采用灵活多变且层层分解的、雄浑有力的、宽广而有概括性的平面造型的手法,把形体的结构随心所欲地组合起来。这些平面甚至发展到超越单个的物象,囊括周围的全部空间。这时我们还没有达到完全理性地控制物体,但是,毕加索的画已经导致我们必须走上这一道路。到1909年,毕加索才确立了真正崭新的绘画语言,这语言是从事物的内涵去认识和解析,而不再只是从事物的视觉表象来描绘事物的形象了。
立体主义初期的历史是以毕加索为主要台柱的,这段历史以创造能够达到这一表现的手法为目的的,用卡恩维勒恰如其分的话来说,亦即求得这种“现实”的新方法的语言手段的历史。
把自然现象从造型上分成碎片,再把这些碎片镶嵌展现到自成一体的、画布上的、坚实的建筑形体里,从而勾画出一个从许多视角——上面、下面、正面、侧面——看到的空间所形成的机体,这便是立体主义这一新的语言的特征。新语言的重要性在于:它使人能像对待一个“已经构造好的物体”那样来创造艺术作品,正如马克斯·亚科布所说的那样,在这个已经制造好的物体中,艺术家可以把他对他所要表现的事物的全部思想认识都融会进去。
在作品产生之前是不存在任何理论阐述的,但是,也正是通过作品本身一次又一次日益清楚地表明了它们所取得的成果,确定了艺术家对世界所采取的特殊态度;这便是“分析立体主义”。后来,从1912至1916年,把现实组合成这种造型结构的手法,再根据这种造型结构在艺术家身上引起较客观的思维、记忆和心理关系,使之有了更自由、更复杂的展现;这便是“综合立体主义”。正如上述形容词所指出的那样(这两个形容词说明的是毕加索的探索所经历的各个阶段),在对现实作出几乎是解剖学式的分析之后,对现实进行了更加广泛而错综复杂的综合。
自1911年开始,立体派艺术家们在分解绘画对象的形体之余,也同时在实验新的创作技法。包括布拉克、毕加索等人纷纷在绘画中加入了印刷字体,这与绘画传统中的手绘质感大异其趣,而是一种经过工业生产的、在广告与新闻媒体中所运用的符号。绘画空间的深度因此消失了,所有的造形元素就像这些文字一样并列在画布这个平面上。起初这些立体派艺术家们只是将文字“画”在作品中,然而到了1912年以后,他们进一步将平面的材料直接拼贴在画布上诸如印刷品、织品等等,为了调和拼贴上去的材料与画布的质感,往往再以颜料加以涂绘。在这个过程中,使画面中出现了异于绘画的材质,而被称为立体主义的“综合期”。
《有胡子的男人》这幅作品是毕加索立体主义综合时期的代表作之一,他在画布上拼贴印花布,为了妥善地调和印花布和油画的造形和质感,画中“人物”的形体也运用大量的方形组合起来,仅以简单的线条或色块来表示其五官和毛发。
毕加索1909—1911年“分析立体主义”时期的绘画,进一步显示了对于客观再现的忽视。这一时期他笔下的物象,无论是静物、风景还是人物,都被彻底分解了,使观者对其不甚了了。虽然每幅画都有标题,但人们很难从中找到与标题有关的物象。那些被分解了的形体与背景相互交融,使整个画面布满以各种垂直、倾斜及水平的线所交织而成的形态各异的块面。在这种复杂的网络结构中,形象只是慢慢地浮现,可即刻间便又消解在纷繁的块面中。色彩的作用在这里已被降到最低程度。画上似乎仅有一些单调的黑、白、灰及棕色。实际上,画家所要表现的只是线与线、形与形所组成的结构,以及由这种结构所发射出的张力。
这幅《卡思维勒像》,清楚显示了毕加索是怎样将这种分析立体主义的绘画语言,用于某个具体人物形象的塑造的。令人费解的是,恰是在这种分解形象和舍弃色彩的极端抽象变形的描绘中,毕加索始终不肯放弃对于模特儿的参照。为了画这幅画,他让他的这位老朋友卡思维勒先生耐着性子摆好姿势,在他的面前端坐了有二十次。他不厌其烦地细心分解形体,从而获得一种似乎由层层交迭的透明色块所形成的画面结构。画中色彩仅有蓝色、赭色及灰紫色。色彩在这里只充当次要的角色。虽然在线条与块面的交错中,卡恩维勒先生形象的轮廊还能隐约显现,然而人们却难以判断其与真人的相似性。研究毕加索的最著名的专家罗兰·彭罗斯,在看了这幅画后,曾作过这样的评述:“每分出一个面来,就导致邻近部分又分出一个平面,这样不断向后移动,不断产生直接感受,这使人想起水面上的层层涟漪。视线在这些涟漪中游动,可以在这里和那里捕捉到一些标志,例如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些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一条表链以及一双交叉的手。但是,当视线从这一点转向那一点时,它会不断地感到在一些表面上游来游去的乐趣,因为这些表面正以其貌相似而令人信服……看到这样的画面,就会产生想象;这种画面尽管模棱两可,却似乎是真的存在,而在这种新现实的匀称和谐生命的推动下,它会满心欢喜地作出自己的解释。”(1909-1917)